第 42 章
黎天浩要出國留學是突然定下來的事情,他爸爸生意上出了點小問題,怕影響到他,一意孤行把他送出國。
到底是讀了大學之後長大了一些,黎爸這種先斬後奏的舉動只讓他鬱悶了兩天,他便嘻嘻哈哈地答應了。
從前一起玩的狐朋狗友聽到這個消息,各個都拉著他要聚一聚,年前這段時間他基本上天天都在外面瘋。
跟易宣、秦丞這一趴歡送會被他安排在最後。
本來規劃好的下午打牌,晚上吃飯,吃了飯再到黑鑽里狠狠的玩一通宵。但臨時多了幾個人,秦丞便一車把他們拖到逍雲去享受吃喝玩外加洗浴的一條龍服務。
逍雲離市區遠,易宣本想回去接辛月,但她說不用,她從家裡開車去,路上不堵車,個把小時就到了。
等辛月過來,歡送宴都已經開始了。
這幫小孩子似乎並不覺得分別是一件多麼傷感的事,彼此之間互相玩笑,喝酒划拳,歡天喜地的,真正是在過年。
辛月好多年沒有過過這樣熱鬧的除夕夜,有些不適應,但臉上的笑容卻比往常多了一些。
她高興,易宣的心情也跟著變得愉悅。
飯桌上的酒喝的不算多,他們的主場在黑鑽。
今天除夕,黑鑽沒有休業,場內爆滿。
無數年輕的面孔在這樣萬家團聚的時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選擇了在這裡度過他們充斥著酒精和瘋狂的除夕之夜。
辛月已經很多年不到這樣的場合來,今天因為黎天浩,她陪著他們一塊兒來了。
羅彪早早給他們準備好的豪華大包,全透明的玻璃窗能直接看向樓下的舞池。桌上擺滿了各種顏色的酒精和飲料。
辛月選了個邊角的位置坐下,易宣脫了外套,和她的放在一起。他貼在耳邊對她說:「我要開始喝酒了,你可得看住我。」
他剛才在酒桌上滴酒未沾,但這會兒到了夜店,再不喝酒,怎麼都說不過去了。更何況今天還是黎天浩的歡送會。
辛月淡淡說:「沒事,只要一會兒你能自己上車就行。」
易宣輕笑,在她臉頰邊親了一口,「好。」
關於易宣和辛月的關係,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感覺前一陣這兩人還是姐弟,現在看他們親昵的樣子又像是戀人。
從姐弟變成戀人,這樣放縱刺激的關係升級,讓每個人看易宣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除夕之夜,完家歡騰,所有人都在為團聚慶賀。而黑鑽的包間里,他們正在為離別狂歡。
辛月許久沒有置身在這樣的場景里,看著易宣和他們遊戲,身體跟著音樂自然地搖擺,她彷彿回到了自己十六歲之前的時光。
她很少讓自己回想過去,那些荒唐又青春的日子。但今天,她的青春又在易宣身上重現。
辛月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如果易宣只是一個單純的少年,她會盡全力去保護他的青春年少,讓他不受風雨,讓他陽光無憂。
但這些他似乎都不需要。
他經歷過太多狂風暴雨,在他的世界里,太陽不曾升起就已經落下。
他和所有人的青春都不一樣,他太過晦暗。
他是同齡人的中心焦點,也能讓成年人對他俯首帖耳,他所展現出的魅力就好像黑夜中的罌*粟花,所有人都知道跌入他的深淵便是不可自拔,但他們仍然前赴後繼。
拋開所有家庭因素,黎天浩這次能決定離開Z城,離開易宣,某種程度上,辛月是覺得慶幸的。
黎天浩是個本性很好的孩子,他本質是單純的,不像秦丞,有一肚子花花腸子。更不像易宣。
這三個人在一起,易宣影響他們,他們再互相影響。秦丞已然對易宣死心塌地,無可救藥。如果黎天浩繼續跟他們一起,那他遲早也會變成下一個秦丞。
還好,他現在選擇了出國。
辛月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這群孩子沒有理由的瘋狂,對這種為了熱鬧的熱鬧置身事外。
一直群魔亂舞到了凌晨三點,這些人終於扛不住了。
秦丞已經倒在沙發上,和旁邊一個大個子的男生疊在一起,頗為狼狽。
易宣勉強還能站穩,眼神卻已經開始飄散了。
辛月看了眼時間,正想起身提醒他們差不多該散場了,跌跌撞撞想要出去吐的黎天浩卻差點摔在她身上。
他已經吐過幾次了,辛月正好坐在門邊的位置,好幾次他開門不穩,都是她扶他一把。
「天浩,沒事吧?還好嗎?」
黎天浩崴了腳,扶著牆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辛月起身去扶他,剛問一句,黎天浩就沖她擺了擺手,捂著嘴沖了出去。
辛月皺了皺眉,側眸看了看房間里一片狼籍的場面,覺得今天這個狂歡夜該散場了。
她徑直出門,再回來的時候身後跟著羅彪和幾個保鏢模樣的人。
在她出門后,易宣喝倒了最後兩個男生,正坐在人堆里,撐著腦袋,面容獃滯。
羅彪對這樣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示意身後的人上前,把房間裡面癱倒的人一個個抬出去。
這些人大多是他們這裡的常客,喝到神智不清也都是常事。誰家能來接的,他都嫻熟地打了電話去通知,不能來接的,全部送到樓上的房間,等他們睡醒了,自己就回去了。
等抬走一些人,辛月終於可以到易宣身邊去。
他雙目赤紅,看上去好像醒著,但辛月叫他,他卻反應很慢。
「易宣,還好么?我們回家去了,好不好?」
聽見辛月的聲音,易宣緩慢地轉了轉眼珠。
他左眼的視力已經幾乎完全喪失了,只是側眸,他根本就看不見辛月。
「易宣、易宣,聽得到我說話嗎?」辛月伸手去扶他的肩膀。
她的手還未碰到他的衣角,便突然被他抓住。
易宣僵硬地調整了一下面朝的方向,辛月的臉在他眼中漸漸清晰。
「月……」他陰暗的神色一下軟了下去,他靠在辛月肩上,撒嬌地嘟嘟囔囔。
他滿身酒氣,辛月眉心擰成川字,但聽清他在說什麼,她瞬間舒展了眉頭。
「我還能自己上車……」
辛月摸了摸他的頭髮,涼涼的。
她心軟的一塌糊塗。
羅彪說樓上有專門給易宣休息的房間,問她要不要就在這兒將就一晚算了。
辛月想了想,還是說要回家。
她讓易宣靠在沙發上,起身把車鑰匙遞給羅彪,「你先送他上車,我去找找黎天浩。」
黎天浩剛剛出去吐,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羅彪派了個人跟著辛月一起去找,兩個人轉了一圈,在衛生間旁邊的側門樓梯上發現了黎天浩。
許是想出去透透氣,側門被他打開了一條縫,冷風呼呼地往裡灌。
辛月怕他著涼,讓身後那人趕緊把他扶起來。
「天浩、天浩!」辛月叫了兩聲,黎天浩不知回應,嘴裡嘰嘰咕咕地說著夢話。
辛月傾耳去聽了一會兒,他一個字、幾個詞地往外蹦,斷斷續續的,破碎不成句子。辛月搖搖頭,把側門關好,示意那人趕緊把他送上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安置妥當了,辛月下樓拿車。
車裡已經開了暖氣,易宣躺在後座,雙目緊閉。
羅彪問她要不要找個人送送他們,看易宣的樣子,一會兒怕是不知道自己上樓。
辛月想了一會兒,答應了。
現在店裡面還多的是顧客,羅彪走不開,他另外找個人幫辛月開車。
上車前,辛月對羅彪說:「彪哥,新年快樂。」
羅彪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滯,他揚了揚下巴,道:「行,你也快樂。快上車吧,外面挺冷。」
辛月點頭,上了車。
和那人合力把易宣送上了床,已經是早上五點多了。
送走了來幫忙的人,辛月轉頭進衛生間打水給易宣洗漱,再輪到自己。
等她也躺下來,已經七點了。
天光大亮。
她疲憊地起身拉上窗帘,再縮進被窩,眼皮自動就合上了。
幸好現在城市裡禁止放鞭炮,這大年初一的早上才這麼安靜。
辛月慶幸地想著。
翻了個身,正要陷入睡眠。
黎天浩的聲音卻突然在腦海里響了起來,剛才聽著模模糊糊的字詞,這會兒安靜下來后倒是自己組成了句子。
『你們要好好的,別吵架……』
『她肯定不喜歡你跟蹤她……』
這些話也許是黎天浩要對誰說的吧。
辛月很疲倦,腦子裡好像裝滿了漿糊,迷迷糊糊的,清醒的思維像陷進了沼澤地,沒能掙扎兩下,就被睡意徹底吞沒。
大年初一,辛月家裡瀰漫著寂靜的睡意。
黎天浩初四的飛機去澳洲,本來說好三個人都去送他,但到了機場后易宣卻突然變卦,一個人留在車內。
拗不過他,辛月只好和秦丞兩個人進去。
見到背著行囊的黎天浩,秦丞才真的意識到即將直面離別的時刻。
他和黎天浩緊緊擁抱,「你在那邊要是見到漂亮妞,馬上給我打電話,老子立馬飛過去。」
「滾!你個垃圾!」黎天浩推開他,笑罵。
秦丞咧嘴:「老子還不是怕你一個人在那邊孤獨。」
男孩子可能都是這樣,不知道怎麼用言語表達情感。
相比起秦丞,辛月的叮囑要溫柔得多。
「一個人在外邊,要注意身體,有什麼事情隨時給家裡打電話,給我們打電話。」辛月伸手扶了扶黎天浩歪掉的書包,溫柔地告訴他:「相信你以後會有更陽光精彩的人生。」
因為這一句話,黎天浩到底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月姐……」
辛月拍了拍他的手臂,柔聲說:「好好加油。」
她和秦丞把黎天浩送到安檢口,黎天浩還在向後張望。
「宣哥他……」
易宣也來了,但他沒和他們一起進來。
望著黎天浩失落的神情,辛月不知該如何解釋,易宣只是不想面對離別,不是不來送他。
「沒事,我知道宣哥來了,他只是沒進來。」黎天浩收起了失落,笑著對辛月說:「月姐,麻煩你幫我謝謝宣哥,謝謝他那時候幫了我一把。我爸說,我能交上這樣一個朋友,是我的榮幸。」
辛月表情有些愣,她不知道黎天浩說的那時候是什麼時候。
秦丞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你走了,我會好好輔佐宣哥登上帝位的。」
他說的有些誇張,但黎天浩卻認真地點點頭,然後又轉向辛月說:「月姐,其實宣哥很在意你,只是有的時候用錯了方式。不管怎麼樣,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別吵架,我還要回來喝你們的喜酒呢!」
「你已經說過了……」辛月微笑著應,話音還未落下,笑容卻忽然僵在了嘴角。
黎天浩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啊,我說過了嗎?可能是喝多那天念叨了的吧……」
這時機場在廣播馬上就要停止安檢了。
「哎喲別磨蹭了,馬上停止安檢了!」秦丞聽見廣播,把登機箱往黎天浩手裡一塞,推著他就往前跑,「快走快走!」
「啊,那我走了!月姐再見!」
辛月強撐著自己恍惚的思緒對他說了再見。
望著黎天浩消失在安檢口的背影,辛月滿腦子都是那天他醉酒後說的話。
如果那些話原本就是要對她說的,那他說的跟蹤,到底是怎麼回事?
*
過了年,他們這群小孩就要19歲了。
秦丞父親有意開始給他之後繼承家業鋪路,過年這幾天,他帶著秦丞到處跑,從公司股東,到各個合作夥伴,各個都去混了個臉熟。
秦丞自己說他爸就像是個耍猴的,而他就是被耍的那個猴。
從初四送完黎天浩開始,他就躲在辛月家裡不肯回去。
家裡只有兩間房,易宣不肯和他分享房間,他也不願意睡沙發,便攛掇著辛月搬去雅川的房子住兩天。
辛月神思恍惚,沒多想什麼就答應了。
她一直在想黎天浩。
他人雖然走了,但他在辛月心裡埋了一顆□□。
辛月不敢深想,卻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新年很快就過完了,回家過年的大部隊重回Z城,年後的聚會風潮開始颳起,酒吧街又恢復了熱鬧。
羅彪這段時間不在城裡,秦丞又外借給了辛月做場外援助,易宣便每天和辛月一起出門,一個去黑鑽,一個去D&M,過了一點,兩人再一起回家。
十點到一點這段時間,是他們一天中唯一不在一起的時間。
這天,樂文來給辛月送資料,他推門進來的時候,辛月嚇了一跳,不留神打翻了手邊的咖啡,白瓷的杯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樂文反應很快,他把文件放在沙發上,轉身出去拿了清潔工具過來。
「月姐,我來清吧。」
他讓辛月站到一邊,自己打掃。
「抱歉,麻煩你了。」辛月按著眉心,隱隱的頭痛讓她的情緒不太穩定,「我太不小心了。」
「沒事、沒事。」樂文彎腰去撿碎瓷片,不經意地說:「不過月姐,你最近可能是真的有點累了吧,我看你這幾天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辛月怔了怔,「可能是沒有休息好吧。」
不一會兒,樂文收拾好了碎瓷片,拖了地,才讓辛月過去坐著。
他把垃圾放在門邊,準備一會兒走的時候帶走,卻突然又有人推門進來。
是秦丞。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精瘦男子。
秦丞拿著煙,他不敢把煙味兒帶進辦公室里,便停在門外邊,只把那個男的推進來了。
「他說他是凱哥的表弟,我就給帶上來了。」
「表弟?」
邵凱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媽媽,也沒有任何錶親,他爸爸的親戚也早就跟他們斷絕了關係。
很輕易地識破了表弟這個身份是假的,辛月正欲拆穿,但那人卻突然出聲。
男聲唯唯諾諾的,帶著點忐忑的意思:「辛月姐,我表哥很久沒跟我聯繫了,你知道他在哪嗎?」
她眉頭一皺。
他知道她的名字。
辛月讓秦丞和樂文都先下去,她和「表弟」單獨留在了辦公室。
辛月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這張桌子下方有一個報警器,如果有任何危險,她只要按下報警器,樓下就會有人衝上來。
但她想多了。
「表弟」對她的警惕並不在意,反而開門見山地對她說:「我叫何山,是凱哥的探子。凱哥出事了是不是?」
何山這時說話的聲音冷冽低沉,完全沒有剛開始進來的時候忐忑和弱小。
面對著好像換了一個人的何山,辛月皺眉,這時候才認真的打量起他的眼睛。
何山眼神鋒利,面容冷峻,不像在說謊。
辛月問:「你怎麼知道?」
「凱哥出事前跟我打了電話,說如果他出事,讓我把一些東西交給你。」何山說著從羽絨服的內兜里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U盤放在她面前。
辛月冷聲問:「這裡面是什麼?」
「是桑旗在Y市和Z城的動向,還有一些關於你的隱私。」何山面不改色地說著,公事公辦的態度相當冷酷。
辛月心頭一跳,「你為什麼現在才給我?」
何山頓了一下,解釋道:「凱哥說過,如果他出事,讓我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年前你身邊跟著的人撤走了,但那個人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那個人,指的大約是易宣。
「這兩天我一直在酒吧門口徘徊,確認只有你一個人在辦公室,我才敢露面。」何山說完停了一下,然後問辛月:「凱哥他……還活著嗎?」
這個問句太重,重到拖著辛月的心狠狠往下一墜。
辛月點了點頭。
何山鬆了一口氣,但他很快又嚴肅起來。
他把一張紙條放在辛月桌上,和U盤並排放在一起,上面是一串數字。
「這是我的號碼,U盤裡的內容你看完后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聯繫。」
辛月沒有去拿任何一樣東西,她像是被人點了穴道,手腳都僵硬到不知動彈。
何山出現的太突然,她甚至來不及確定他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
垂眼看了看紙條上的號碼,辛月心亂如麻。
何山也不催促,就這麼直挺挺地在她對面站著。
怪異的僵持大約持續了兩分鐘,秦丞突然推門而入。
門開的那一瞬間,辛月下意識地伸手蓋住了桌上的東西。
她太過僵硬的動作和辦公室里奇怪的氣氛讓秦丞的話音戛然而止。
「月姐,我忘了宣哥說你還沒吃……」
他站在門邊,看著辛月緊張地捂著桌面,從她指縫裡露出了紙條的一角,「你倆,這幹啥呢?」
不等秦丞看的更真切,何山反應極快地接話:「辛月姐,原來你還沒吃飯?那、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但你記得要是見到凱哥,讓他給我回個電話報平安啊。」
「哦,好。」辛月點點頭,微笑道:「那你先去吧。秦丞,你幫我送一下,表弟。」
「行。來表弟,哥送你下去。」秦丞是個馬大哈,何山一打岔,他就忘了上來是幹什麼來的,辛月讓他送,他便真的又跟何山一起下去了。
他們一走,辛月趕快把U盤放進包里,紙條扔進了馬桶。
她現在很亂,但她明白有些事情已經不能再逃避了。就在剛剛秦丞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她便選擇了真相。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來。
辛月現在神經高度緊張,草木皆兵,突如其來的鈴聲讓她忍不住亂了心跳。
她很怕這個電話是說何山出了事。
但沒想到,竟是羅彪打來的。
剛才易宣不知道為什麼在店裡暈倒了,店員不知所措給他打了電話,羅彪讓他們把易宣送到樓上的房間休息,他不放心,想讓辛月過去看看。
「暈倒?」
辛月掛了電話就拿著包往外跑。
秦丞剛把何山送走,終於想起正事還沒辦完。端著小吃上樓的時候,正好碰見著急忙慌往下跑的辛月。
「誒月姐,你去哪啊?!我剛想起來宣哥跟我說你還沒吃飯,讓我給你弄著宵夜來著!月姐、月姐?!」
*
黑鑽房間。
易宣雙眼緊閉躺在床上,面色潮紅,呼吸又輕又熱。
辛月蹲在床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觸手溫度燙人。
她讓人去買了體溫計和退燒藥,量過體溫之後才發現他已經燒到了39.7度。
剛才出門的時候易宣的臉色就不太好,但辛月沒有多想,現在想來,他那個時候就已經很不舒服了。
她這段時間腦子亂七八糟的,心神不定更是常事。如果今晚她更細心一點,出門前她就該發現易宣在發燒。
葯買回來之後,辛月拒絕了外人的幫忙,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
記憶中,易宣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都是自己扛一扛就過去了。他不想讓辛月擔心,即使生病也都是擺著一張酷酷的冷臉,用濃重的鼻音告訴她沒事。
有時候辛月都會懷疑,他究竟是不想讓她擔心,還是故意想讓她擔心。
不管從前是怎樣,但這次,他老老實實地在她面前暴露出了全部的虛弱。辛月不敢想象,他一米八的大個子,毫無預兆地暈倒在地是什麼樣的場面。
他一定是扛不住了。
辛月喂他吃了葯,檢查了一下他的腦袋,確定沒有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她才鬆了一口氣。
為了不影響他的睡眠,房間里的光線被調的很暗。
辛月脫了外套,蓋在他的被子上,自己席地而坐,趴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易宣安靜乖巧的睡顏。
異常的體溫讓他往日白皙的臉頰染上了點點薄紅,辛月忍不住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輕輕在他臉頰上摩挲。
「你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
蒼白,美麗,陰鬱。
這些都是專屬於易宣的代名詞。
有人怕他,也有人愛他。
但現在看著柔軟乖巧的易宣,他毫無防備的脆弱樣子讓辛月只剩下心軟。
她似乎忘記了包里的U盤,忘了今天匆匆露面的何山,忘了那些讓她糾結反覆、不知道該如何選擇的真相。
靜謐的時光在房間里靜靜流淌,辛月多想讓時光就在這裡停下來。
如果易宣一輩子都做一個睡美人,那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簡單。
但這個荒謬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實現。
易宣一直昏睡,體溫也沒見有降下來的樣子。辛月守到半夜,有些著急。
退燒藥她不敢給易宣吃的太多,但他一直不退燒也不行。
辛月讓人送了一桶冰塊上來,她在房間里找了紙袋和毛巾做了一個簡易冰袋,敷在易宣額頭上。
因為冰袋要常換,辛月不敢讓自己睡著,她在房間里轉了一圈,見房間有些亂,她便彎腰收拾起來。
黑鑽樓上有大約七間旅店一樣的客房,其目的不言而喻。
七間房中最大的一間是留給易宣的。
雖然房間里的裝修風格和其他房間都差不多,但因為使用者的特殊,房間里各種電器設備都比其他房間要齊全一些。
書桌上除了電腦,竟然還有一台印表機,桌面亂七八糟的。
怕弄亂他的使用順序,辛月只是把桌上的紙張稍作規整,然後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
許是這個過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滑鼠,易宣的電腦突然被喚醒。
他沒有設置屏保,程序喚醒后直接便顯示了使用桌面。
純黑色的背景圖,一彎皎潔的新月掛在屏幕的正中間。
辛月無意窺探他的隱私,但27寸的電腦屏幕映出來這樣黑暗孤寂的畫面,她還是忍不住把目光移到屏幕上面。
易宣的電腦桌面上沒有任何程序,只在新月月尖上掛著一個淡色的文件夾,名字是:辛月。
看見自己的名字,辛月一怔。
她已經忘記自己當時究竟在想些什麼,或是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握著滑鼠,點開了那個用自己名字命名的文件夾。
已經立春了,但冬日的寒潮卻仍然沒有從Z城消退。
辛月在溫暖的室內,卻如同置身冰窖。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文件夾里的那一張張照片,全部都是她自己。
但她確定自己在此之前沒有見過這裡的任何一張照片,也就是說這些全部都是偷拍。
辛月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內心的惶恐,她握著滑鼠往下拖的手都在發抖。
她反覆看,反覆回憶,但這些照片無論是從拍攝角度或是光線,都說明了它們的來歷有多不堪。
照片下方甚至被人用日期、時間和地點命名,她什麼時間,在哪裡,和誰一起,所有的全都清楚明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生活竟然全都在別人的監視下?
彷彿有一把冰錐直直捅進了她心臟。
辛月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凝結,徹骨的寒意讓她忍不住發抖。
原來那個一直跟蹤她的人,是易宣派來的……
原來黎天浩說的跟蹤,竟然,是真的……
望著床上還在昏睡的易宣,辛月一時被凍到麻木。
她看到床頭上櫃自己的包,想到何山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踉蹌起身,帶倒身後的椅子,發出一聲巨響。
辛月肩膀一縮,她下意識地朝床邊的方向望過去,易宣只是不安地皺了皺眉。
他沒有醒。
辛月鬆了一口氣。
她把椅子扶起來,快步過去拿起自己的包。
視線從易宣脆弱的睡顏上滑過,辛月的手猛的一頓。
易宣額頭上的冰袋已經化了,毛巾吸了水,濡濕了易宣額前的黑髮。
他看起來異常蒼白狼狽。
毫無預兆地,一顆豆大的淚珠砸在易宣眼皮上。
辛月閉了閉眼,不讓自己再去看他,抓起包袋回到電腦面前。
看著何山給她的U盤,辛月自嘲一笑。
在兩個小時前,她竟然還想過乾脆不看這個裡面的內容。她想,只要她不看,那所有一切就都還能保持原樣。
自己有多可笑呢?辛月第一次知道。
易宣,你在做這些事情之前,有沒有想過我呢?
你應該沒有。
因為哪怕你只想過我一次,你也該知道,你做的這些事,有多傷我。
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怕你。
因為這世上能傷我的人,只有你。
黎明前的天空,暗的彷彿世間已經沒有光了。
*
一夜渾渾噩噩的夢境。
易宣夢見過去,夢見骨瘦如柴的董新芝,她對他招手,跟他說:「阿宣,來媽媽這裡。」
他搖頭,無聲的拒絕。
轉眼,辛月牽起了他的手,推開一扇門告訴他:「易宣,以後這裡就是你家。」
他握著那隻冰涼的手,說不出自己有多欣喜。
他側眸,想告訴辛月他愛她,但他惶然發現自己牽著的人竟是董新芝。
董新芝哭著說:「阿宣,為什麼你的心腸這樣冷,再這樣下去,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你。阿宣、阿宣……」
「我不要別人愛我,我只要辛月愛我。我只要她愛我!」他拚命嘶吼,卻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響。
他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嚨,卻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又干又瘦。
他回到了小時候,回到鐵軌旁的小房子里。
坐在搖椅上的老人似乎已經死了,灰色的臉上看不見半點生機,房頂的吊扇無力又僵硬地轉動著,他聽見屋外有人在說話。
他著急地追出去。
辛月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的,連太陽都沒有顏色。
他剋制自己內心的恐懼不安,躲在門后的陰影里冷冷問:「你也要走嗎?」
辛月回頭,美麗的臉龐上只有無盡的冷漠,「是的,我要走了。」
他愣住了。
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的!
他說不出話,辛月在他的視線里漸行漸遠。
一股巨大的悲傷呼嘯而來,一下將他淹沒。
他被卷進暗流,在無邊的黑暗裡翻滾流浪。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了眼淚跌入水面的聲響。
似乎有誰在哭。
「易宣……」
…………
「月、辛月!辛月!」
易宣猛然從夢中驚醒,黑眸中印著強烈的恐慌。
「辛月!」
*
易宣的燒還沒退,高燒后的虛脫讓他無力地歪在椅子里。
羅彪著急忙慌地從外地趕回來,一推門就看見房間里站著幾個服務員,各個臉上都寫著害怕。
看見羅彪,易宣抬了抬眼皮,「你來問。」
羅彪心下一沉,進屋關門。
「昨天是我和小馮一起把宣哥抬上來的。」
「我去買的葯。」
「我半夜往房間里送了一桶冰。」
今天一大早,羅彪就接到店裡經理的電話,說讓他趕緊回來一趟,老闆房間里好像有東西丟了。
他起初還覺得有些荒謬,但進門一看這架勢,倒也真的好像是出事了。
待幾個店員都交代完,羅彪思忖了一下,問易宣:「你什麼東西丟了?」
易宣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搖了搖頭。
羅彪一愣,這什麼意思?
易宣掀開眼皮,眼神鋒利,慵懶隨意的姿態處處都透露著危險。
「我再問最後一遍,是誰,動了我桌上的東西?」
易宣偶爾會在這裡處理一些事情,那些資料和物品都很私密,所以他的房間一般是不允許人進來打掃的。
羅彪每周會固定來增減一些必須品,有時他抽不開空,被叫上來做事的店員也都是機靈懂事的,他也會跟他們再三強調不允許動易宣桌上任何一張紙。
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沒事,怎麼偏偏昨天出了狀況?
羅彪看著易宣陰晴不定的臉,他板起臉厲聲對那三個服務員吼:「到底是誰動了老闆的桌子?!自己說!」
氣氛太過嚴肅了,三個年輕的服務員已經被嚇到發抖了。
「我們真的沒動……」
「真的沒有……彪哥、彪哥你不信可以跟昨天那姐姐打電話,昨晚上是她讓我上來送冰桶的……」
易宣聽到這裡,忽然坐直了身體:「你說什麼姐姐?」
他突然變得犀利的陰暗眼神更是嚇得人說不出話。
「就是、就是……」
羅彪這時解釋道:「是辛月。昨晚你突然暈倒,我不放心,所以讓她過來照顧你。」
易宣的瞳孔猛地一縮。
動過他電腦的人……
是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