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辛月恍惚回到初見的那一夜。
在靜謐的黑暗裡,易宣縮在床頭的角落,蒼白的臉埋在膝蓋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明亮又陰沉。
她永遠忘不了那雙眼睛里無邊沉寂的死氣。
如今,他左眼蒙蒙一片,右眼瞳孔幽深如一汪死水,她在那裡找不到任何生機。
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易宣。
辛月的心口倏地一緊,一股無形的恐慌鉗住了她的咽喉,火車的呼嘯似乎就在她耳畔。
她好怕。
辛月一把抓住易宣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易宣,我是辛月。你看看我,你別嚇我。」
我是辛月。
辛月。
「月……」
易宣翻來覆去地念著她的名字,眼中的死氣漸漸散去,點點柔情爬上他的眼角。
辛月感覺手腕上的力道一點點放鬆,她分不清他現在究竟是清醒的還是迷糊的,她正要推他起來,易宣卻將整個人都壓了下來。
「連你也要走,為什麼要救我……我只有你一個……」
易宣沒有意識,他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在辛月身上,辛月有些喘不過氣。她吃力的想要將他推開,卻聽見他在耳邊夢囈。
「你在說什麼?唔!」
辛月偏了偏腦袋,想聽清易宣的囈語,易宣卻突然吻住了她。
他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失去理智的親吻沒有半分溫柔呵護可言,他是在懲罰。
「不許看別人,別想離開我,永遠……」
易宣粗暴的親吻讓辛月感到難受,她不斷推拒,但抵不住他的攻勢一路向下,耳側和脖頸嬌嫩的皮膚被他咬住,吮吸的聲音在這樣隱秘的黑暗中被放大了數倍。
辛月很疼,但身體里卻不斷湧出陌生的酥麻感,易宣的觸碰正將它們全都點燃。
或許酒意也會傳染,辛月覺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一點點的侵蝕,她的身體已經軟綿的不像自己的了。
「我不許你看著邵凱,你是我的,是我的……」
易宣仍然處於醉酒的狀態,辛月聽出來了,但他有條不紊的進攻卻仍然能將辛月心底的春池撩撥得水花四濺。
如果這是戀愛必經的過程,她不介意將自己交給他,但她希望那是在他們都清醒,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誤會和隱瞞的情況下。
可易宣不允許她說出任何拒絕的言語,他的親吻一直在她唇邊輾轉。
「月……」
他動情地喊著她的名字,聲音里欲*色漸濃。
辛月差一點就要淪陷,但她拚命拉回自己的理智,用盡了身上最後一絲力氣將易宣的身體推向一旁。
易宣從她身上摔下來,身側柔軟的床品像藤蔓將他束縛,他掙扎了兩下。
他們都是冷血的體質,辛月不喜歡被旁人觸碰,唯有易宣懷裡微涼的溫度才讓她覺得舒適。
沒了易宣身體的遮擋,夜裡的冷空氣還是讓辛月不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易宣陷入沉眠,可空蕩的懷抱讓他不安地皺起了眉。他伸手摸索,摸到了辛月的手,想將她抱住,被單卻讓他沒法抬手。他嘗試了幾次,乾脆抱住了她的手臂。
直到再次和她緊貼,呼吸間有他熟悉的味道,他才徹底安靜了下來。
因為醉酒,他此時的鼻息是少有的溫熱,貼在辛月耳廓。一呼一吸之間,擾的辛月的心全都亂掉了。
她想起身,但易宣抱著她的手臂不肯鬆手。低頭看他,辛月突然笑了出來。
他這個樣子,像是個抱著糖不肯撒手的小孩子。
漸漸平復了混亂的呼吸和心跳,辛月換了個姿勢側身望著他。
她的手臂被他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側臉貼著她的手臂,像是怕她會跑。長腿縮成一團,後背弓成一條平整的弧形,是極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他眉頭微微皺著,不知夢見了什麼。
辛月心間微動,抬手將他眉間撫平后,她不願馬上離開,又輕輕在他臉上勾划。
易宣真是個好看的男人。眉眼精緻卻又不乏英氣;鼻樑挺直;薄唇緊抿。
世人說薄唇的男人最薄情。
他左側眉頭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凹陷,隱藏在眉下,是之前受傷留下的疤痕,很早之前。
辛月突然想到剛才他那些模糊不清的囈語,此時安靜下來回想,那一字一字倒都在腦海中清晰了起來。
他一定是想到了清溪鎮旁的那個村子,想到江美帶著易琦離開,她去送她們,破舊的小平房屋裡只有一個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易爺爺,他那時一定很怕她會跟著江美她們一起走,所以他追了出來。
他躲在陰影里,看辛月站在陽光下,日頭熱烈,他心底卻一片冰寒。
『連你也要走,為什麼還要救我?』
那個火車從耳邊呼嘯而過的夜晚,她不僅救下了他,也賜予了他牽絆和希望。
儘管微弱,但那是易宣唯一看得見的光亮。
辛月從前很害怕,害怕易宣明明那樣瘦小,身體里卻藏著那麼多陰沉的死氣,他沉黑的眼睛里沒有一絲關於生的光彩。
他就像絕望的深淵,只有無盡黑暗。任何一個靠近他的人都會被他拖下去,無人生還。
後來,害怕逐漸淡去,心疼取而代之。
辛月起初時常會望著易宣發獃,想那個時候,他才只有15歲。
是怎樣無邊的絕望能讓一個15歲的少年一心向死?她無法想象,也不敢輕易詢問。
她經歷過那種苦境,她不希望因為別人的好奇再度回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她想,易宣應該也是一樣。
想著,辛月低下頭。
她單手捧著易宣的臉,眼睫低垂,如羽毛般輕柔的吻落在他額間。
在我們相遇之前你所遭受的苦難,我絕不會再讓它們重現。
無論江美這次回來的目的是什麼,哪怕是為了易琦,我也不會讓她傷害你。
「易宣,易宣。」
光,從黑暗中來。白天,由黑夜孕育。
光明與黑暗交織在一起,沒有人能將它們分開。
因為他們存在的意義,是證明彼此的存在。
一如昏暗的房間里,凌亂的大床上,辛月眉眼微垂,易宣抱著辛月手臂的姿勢虔誠如同信徒在朝拜。
他們彼此相對,緊密不可分割。
破曉前的天光為他們披上聖潔的聖衣,柔軟卻堅定。
*
辛月答應了帶易琦出去玩,七點整,她守時到江美房間門口按門鈴。
看見她,江美臉上的笑有些不自然。
「真來這麼早啊。」
「我給你們帶了早餐。」辛月視而不見她的臉色,視線越過她落在房間里,「琦琦醒了嗎?」
她話音剛落,還穿著睡衣的易琦就跑了出來,「月姐姐、月姐姐!」
「琦琦!」辛月彎腰接住朝她飛奔而來的易琦,笑彎了眼睛。
江美將房門打開更大一些,迎她進來,「你進來坐會兒吧,小祖宗剛起,牙都沒刷呢。」
「哦,不了,我到大堂的咖啡廳去等你們吧。」辛月將手上打包好的早餐遞給江美,又彎腰對易琦道:「琦琦刷了牙,跟媽媽一起吃了早餐,再下樓來找姐姐,好不好?」
「好!」
大堂咖啡廳,邵凱已經點好了辛月愛喝的拿鐵,她下來的時候溫度正好。
今天他是來給她們當司機的。
辛月把早餐送上樓之後就到咖啡廳去找邵凱,兩人邊喝東西邊等。
許是昨夜沒有睡好,辛月今天眼下的青影有些明顯。
「又失眠了?」
辛月的失眠症邵凱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這兩個月來辛月已經很少再失眠了。
昨夜,只是因為易宣。
他醉的厲害,夜裡睡不安穩,一晚上翻來覆去的,直到後半夜才睡的沉一些。
早上她出門的時候,他還眯眯蒙蒙地拉著她的手讓她帶他一起出去。
面對邵凱關切的詢問,辛月沒有說實話。
她端著咖啡杯,小口輕酌,「嗯。」
邵凱聞言皺眉,「我有個朋友認得這方面的專家,改天約個時間我帶你去看看。」
辛月淡淡道:「不用,之前看了那麼多醫生也沒用。我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
「那你這黑眼圈……」邵凱還要再勸,可說著說著卻突然沒了聲音。
今天溫度有些低,辛月穿了一件灰色的半高領針織短袖,配一件駝色的薄款風衣,整體造型看起來自然柔美,半披肩的長發更是慵懶隨意。
她塗了淡淡的唇彩增添氣色,剛才有幾根調皮的髮絲粘在她唇上。辛月隨意地把髮絲往耳後撥攏,搭在肩后,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那上面,有點點紅痕。
邵凱話說到一半沒了聲音,辛月抬眸望去,卻見他正目光複雜地盯著自己。
她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他在看哪裡之後,辛月忙將頭髮重新放到身前,遮住那些曖昧的印跡。
邵凱的視線被打斷,卻仍然不能回神。
紅痕,眼下青影,沒有睡好……
他們竟然已經……
辛月看出了他的失神,但她沒有解釋。
多餘,且沒有必要。
她安安靜靜地喝著咖啡,若無其事的模樣讓邵凱心頭的鈍痛變得尖銳。
在她眼裡,連對他解釋都是多餘嗎?
兩人之間的沉默一直到易琦出現才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