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警察局。
不大的接待室里除了辦公桌前的兩名民警,長沙發上坐著四五個和易宣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他們裡面有兩個辛月很面熟。
這些男生各個都穿著前衛,打扮出格,吊襠褲和臟辮在他們的認知里就是潮流的代表,殊不知太過誇張的裝扮在他們身上有多麼荒誕。
他們坐在警察局的接待室里就好像坐在自己家的客廳,姿態隨意,個個臉上都是漫不經心渾不在意。
易宣獨自坐在牆邊的單人椅上,慵懶地仰靠著沙發背,眼睛半闔著,昏昏欲睡的樣子。比起其他人來,他的打扮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牛仔褲,除了左手小拇指上小小的銀色指環安靜地套在他手上,他身上沒有半點多餘的裝飾。那張好看的臉在這樣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他身邊站著這屋裡唯一一個女生。她穿著紅色的皮裙,黑色的小外套下只著一件抹胸,露出雪白平坦的腹部,纖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黑色的馬丁靴不時輕點地板。她靠在牆上,看上去挨著易宣,但實際和他還隔著一段距離。
濃烈的妝容下,辛月仍然能看出她望向易宣時迷戀的神情。
她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這幾個人的家長里,辛月是第一個到的。
半夜接到警局電話的時候,辛月心頭一跳,對方還沒開口,她就已經有了預感。
她最怕的就是在這裡看見易宣,但他還是出現在了這裡。
看見她,在場的幾個男生都變得緊張了一些。
秦丞站起來喊了她一聲,「月姐。」
約莫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他表情有些局促,見辛月不說話,他又將視線轉向易宣。
聽見秦丞的聲音,易宣坐直了身體,目光繞過詹清芮,緊緊黏在辛月身上。
「月。」
看見她,易宣的精神明顯變好了一些,他起身本想朝她的方向去,但剛站起來,辛月冷淡的眼神掃過來,輕飄飄給了他一句:「坐下。」
易宣僵住了,但下一秒,他垂下眼瞼,坐下了。
他這麼聽話,詹清芮轉頭,瞄著粗黑眼線的眼睛里露出了震驚。
秦丞見狀也不敢再站著了,踢了身邊的黎天浩一腳,後者給他讓了位置,秦丞趕緊坐下,悄悄別過臉跟黎天浩擠眉弄眼。
辛月正看過來,黎天浩也不敢回應他,只把手撐在額前,裝作很頭疼的樣子。
他們兩個的小動作辛月看在眼裡,沒有作聲。
嚴重超速,涉嫌危險駕駛,妨礙交警執行公務。
兩個民警一一陳述著帶他們回警局的理由,不知為何,辛月在聽見這些的時候心裡會有一種重物落地的放鬆感。她原以為會是那天……
其中一名年輕一些的民警打斷了她的思緒:「如果不是看在他們都還是高三學生,我們現在就可以把他們收押關起來。」
辛月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身上還穿著家居裙,純棉的白色襯衣裙到她膝上三寸,露出纖細緊緻的小腿,稍顯凌亂的頭髮給她增添了幾分慵懶的美麗。白熾燈下,她膚色白皙勝雪,她彎腰鞠躬,柔軟的嗓音一直說著:「對不起,是我們不對,給您造成了困擾,真的很抱歉。」
她嬌柔的形象和良好的態度一下就讓那位年輕的民警軟下了心腸,說話時的語氣和緩了許多,「我知道你們當家長的也不容易,但是再忙也別忘了管教。這都已經成年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心裡必須得有點數。」
「是,您說得對。」辛月點頭,「以後我會注意的。」
「幸好這次沒出什麼大事故,交警隊那邊也不追責。」那民警說著,打開抽屜拿出一張紙遞給辛月,「拿著這個還有身份證、駕駛證去交罰款吧。」
辛月接過,再次彎腰說謝謝,「謝謝您。」
民警點點頭,辛月轉身到易宣面前,伸手,「證。」
她目光冷淡,素白的手平攤在自己面前,易宣抬眸看了她一眼,隨即一言不發地掏出自己的證件放在她手上。
辛月出去交罰款了。
秦丞終於敢大口喘氣了,黎天浩在旁邊悄聲問他:「怎麼連月姐都來了?!誰跟她打的電話?!」
秦丞聞言看了眼易宣的臉色,努了努嘴說:「除了他還能有誰?」
「啊?!他為什麼要跟月姐說啊?!」黎天浩一臉震驚,「他不怕萬一月姐又跟他吵架啊?!」
「怕!怎麼不怕?!你看月姐來了之後他乖的那樣兒!」秦丞壓低聲音道:「不過他現在是巴不得能跟月姐吵一架呢……哎喲!」
秦丞正說著,易宣不知道從哪摸出個礦泉水瓶子,準確無誤地砸在他腦袋上。
聽見動靜,年紀稍長的民警猛地一拍桌子,瞪著眼睛說:「到現在了還不老實!都給我安靜點!」
秦丞捂著腦袋抬頭,見易宣陰沉沉地盯著他,他趕緊捂住嘴不再出聲了。
詹清芮看了看秦丞,又看了看易宣,想問什麼,到底是沒問出口。
易宣臉色太冷。
接待室時里一時鴉雀無聲。
不多時,辛月回來了。
她把收據和單子交給年輕的民警,再三道歉,「不好意思,給您二位添了麻煩。罰款我都已經交過了,我弟弟他明天還要上學,我就先帶他回去了。今天真的很抱歉。」
核實完所有的單據,那民警點點頭,「行了行了,回去吧。」
「謝謝您,那我們就先回去了。」辛月說著,椅子上的易宣已經起身了。
他帶動椅子發出的聲響讓年長的民警以為他是不服氣,他厲聲道:「怎麼,不想回去就別回去了!局裡有位置給你待!」
「他不是這個意思。」辛月錯步擋住那民警的視線,不停道歉,「他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另一個民警見狀,也不忍再為難辛月,揮了揮手:「好了好了,趕緊走趕緊走。」
「抱歉,抱歉。」辛月一面道歉,一面轉身推著易宣的後背往外走。
正是此時,門外進來一個人。
那人進入接待室后直接站到秦丞身邊,給兩個民警遞上自己的名片,態度傲慢:「我是秦丞父親的律師,請問在哪裡交罰款?」
年長些的民警瞧了瞧手裡的名片,冷笑了一聲說:「呵,一個來的是姐姐,一個來的是律師,現在這些小朋友們可以啊,是家裡沒大人還是大人壓根不想管?怪不得一個個的扭曲成這樣呢。」
他這話也不知是針對誰,易宣登時停住了腳步。
秦丞跳起來喊:「你怎麼說話呢你!誰扭曲?什麼扭曲?!」
易宣正要回頭,手突然被人拉住。
他低頭,辛月抬眼。
她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跟我回家。」
她聲音細軟,手更軟。
他便乖乖由她牽著走。
一直靠在牆邊一言未發的詹清芮眯起眼睛,視線緊緊黏在易宣和辛月緊密相握的雙手上。
趁著秦丞在接待室里大吼大叫,她抬腳跟了出去。
出了警局,辛月立刻放開易宣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中間大約可以站十個秦丞。
易宣跟著她,耐心在下了大門口最後一節台階時全部耗光。
他快步上前拉住辛月的手臂,還未開口,在看見辛月眼中隱約的怒意時,他又突然放開手。
「生氣了?」
他這樣問著,語氣裡帶著幾分期待和雀躍。
辛月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惹她生氣他有這麼高興嗎?
「你平時跟他們一起玩也就算了,今天竟然搞到了警察局!」辛月甩開他的手,「我跟你說過什麼你全都不記得是不是?!」
在今天之前,辛月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有跟他好好說過話了。這一個星期里,她雖然一切如常,甚至還到學校給他送飯,但他就是覺得她變了。她的眼睛里,對他的情緒變得很淡很淡。
易宣了解她,遠比她自己更了解她自己,他意識到大約是發生了什麼,他有些不安。
但現在,看見她的怒意,易宣放下了心。
秦丞說的沒錯,他寧願她跟他吵架,她的情緒越激烈,才說明他在她心裡的位置沒有動搖。
辛月情緒起伏很大,等她呼吸平緩了一些,易宣才去拉她的手。說話時,他的嘴角微微向下,表情無辜地很到位:「我錯了。」
他聲音很低,姿態更低。他知道辛月吃這一招。
果然,辛月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易宣再接再厲,很輕很輕地晃了晃辛月的手,見她沒有反抗,他傾身,試著抱住她,「月,我明天想搬回來住,好不好?」
「今天是秦丞那小子說要試一試他的新車,不是我。」他貼在她耳邊,說話時的吐息溫溫熱熱地劃過她的耳側,刻意壓低的嗓音還帶著些討好,「我搬回來住,就不跟他們出去玩了。」
辛月想推開他,但他說的話根本就是在搞笑。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以秦丞為首,哪一個不是對他俯首帖耳?秦丞說要去試車,他去作陪,開什麼玩笑?
「他讓你陪他試車你就去?」辛月被他抱著,手臂被束縛,不能將他推開,「易宣,你什麼時候變得會推卸責任了?」
「我沒有。」易宣搖頭,「……我只是怕你生我氣,而且,真的是他……」
感覺到他的緊張和小心,辛月的語氣愈發和緩,「不管是誰,我都已經生氣了。」
「那我跟你道歉。」易宣收緊手臂,「我錯了。月,不生氣了,好不好?」
「……」
「月,你剛才好凶哦。」
「……我凶?」辛月掙扎了一下,推開他,聲音裡帶著氣,「還不是因為你不聽話!」
因為這句話,易宣笑了。午夜的風吹起他額前的發,他陰沉的眉眼被這笑意點亮,愈發好看。
辛月怔住。
半晌,在易宣緩緩低頭和她越靠越近的時候,辛月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耳垂,威脅他:「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不管你了。」
她說這話時表情兇巴巴的,但眼睛里只有他。
易宣一點也不覺得痛,眼中的笑意也一直沒有消散,「你不管我,誰管我?」
無賴的理直氣壯。
辛月垂頭嘆了口氣,收回手,轉身向停車場走,一邊走還在一邊數落他,今天搞到這麼晚,肯定耽誤明天上學,再過不了幾天就要高考,他卻還這樣不讓她省心。
跟在她身後,聽著她的抱怨,易宣笑的很滿足。
詹清芮躲在警局大門口的立柱後面,他們的一舉一動全被她看在眼裡。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易宣。
會道歉,會撒嬌,愛戀和依賴,他都展現的毫無保留。
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一向以冷酷示人的人也是會笑的。
但他只對一個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