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燈火初明。

  午時兩人大打出手的那幕,誰也沒有再提。

  蒲葉單獨拉走了汾坷。

  小院里,余瑤和琴靈坐在石凳上,渺渺則站在兩人之間的石桌上,她歪了歪腦袋,黑色的豆豆眼裡帶著些擔憂。

  余瑤安撫她:「放心吧,不會再打起來的。」

  渺渺的眼神很是一言難盡,她默了默,最後還是道:「他們要是再打,帝子脾氣一上來,這次,得夠他們疼個十天半月的。」

  余瑤當即笑出了聲。

  三人還沒多說幾句話,蒲葉就前來喊走了琴靈。

  冷冷清清的小院里,石桌石凳,還有掉了大半葉子的幾叢斑竹,余瑤和渺渺對視,彼此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還未來得及恭喜你恢復記憶。」余瑤給她倒了一杯清茶水,道:「我看扶桑可高興壞了,連留了萬年的長鬍須都給颳了。」

  渺渺撲了撲翅膀,聲音不似往日那樣清脆,而是較柔婉的女聲,她道:「往日多有冒犯,還望小神女贖罪。」

  余瑤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這賠罪不誠意。」

  「從前坑我的靈石,也不拿出來。」

  渺渺一愣,旋即笑得連連撲了幾下翅膀。

  這個時候,余瑤又從她身上,看到了幾分小紅鳥的影子。

  「我自己都沒想到,還能有再次見到老朋友的時候。」落渺主動和余瑤聊起從前,「我當時,身體出狀況,扶桑束手無策,會去請來殿下,那個時候,就總會聽殿下說起小神女了。」

  余瑤捂臉:「必定是說我給他丟臉了。」

  「怎麼會?」小紅鳥訝異出聲,又道:「殿下自出世起,就肩負萬千生靈,責任極重,他又是什麼也不屑說出口的性子,當時扶桑還同我說,有你陪在殿下身邊,是極好的,至少看樣子,殿下極喜歡。」

  「殿下不喜與人多言,我從他嘴裡聽得最多的,便是小神女的種種了。」落渺的聲音里多了些顯而易見的笑意:「這次醒來,聽扶桑說,殿下和小神女大婚在即,方才正廳一見,卻未曾想到,原來殿下開竅之後,與旁人亦是無異。」

  余瑤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後靠了靠,道:「大婚的事還早,且說著,扶桑這次帶你來,為了什麼,他可有和你細說過?」

  落渺點頭:「千秋草的事情,我早年有聽扶桑隨口提過。」她頓了頓,低頭看向自己的身子,溫聲道:「於我而言,能醒過來,亦是萬幸,能否恢復原身,卻不那麼重要了,神草難得,若是勉強,實則大可不必再尋。」

  「只要能陪在他身邊,不論以什麼形態,什麼身份活著,神或是鳥,都行。」

  落渺確實看得開。

  她醒來,不過是眨眼,愣怔片刻的事。

  但對扶桑而言,卻是無數個難熬的白日黑夜,是屢屢低頭求人的無助,他亦是一身風骨無雙,驕傲到極點的人。

  這麼些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想都不敢多想。

  余瑤嘆了一口氣,道:「我還未來得及和扶桑說呢,神草的事,確實不能抱太大希望,未知數太多,還極有可能與天族扯上關係,說不好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抱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這些,我與他都知道,神草本就是無比罕見之物,得到,是運氣,得不到,也沒什麼可失落的。」

  余瑤又和她聊了幾句。

  而後各自散了。

  另一邊,魔宮的最高閣樓里。

  蒲葉踢了踢汾坷的小腿,眼皮一掀,露出一些無可奈何的神情來,「想說什麼,全部說出來,今天我也聽聽,你對我,到底有多少不滿。」

  經歷了這麼一系列的事情。

  汾坷完全冷靜下來。

  他懶得去理會蒲葉。

  「我知道,對你而言,最熟悉的人,永遠是十三重天的彼此,一個不能多,一個也不能少。」蒲葉眼皮一掀,問:「我平素對瑤瑤,對靈靈如何,這個時候,你就全忘了?」

  「就你關心她們兩個,其他人就都默不作聲,袖手旁觀了?」

  汾坷:「少給我扣帽子,我何時這樣說過,就今天的事論,魔宮左右的侍者那麼多,你為何就差遣靈靈?是不是瑤瑤在那裡,你還得讓瑤瑤給她上茶?」

  蒲葉呼出一口氣來。

  他閉上眼,沉默了一會,而後對琴靈道:「靈靈,今日的事,確實是我思慮欠周,在西邊待久了,嘴瓢的毛病,也還是沒能改掉。」

  「但我今日,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落渺,是扶桑的道侶,是弟妹,而你和瑤瑤,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孰輕孰重,我心裡自然知道。」

  琴靈看了看他們兩個,難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情願再跟九重天打一場,也不願意麵對這樣的場景。

  「我知道。」良久,她輕聲道:「其實沒什麼可吵的,你們知道我的性子,我只是對落渺當年一事沒那麼感興趣,蒲葉和顧昀析和落渺都認識,我湊上去,反而突兀,便沒有說話。」

  「包括後頭,蒲葉喊我,也只是一件小事罷了,我沒有放在心上。」

  「對落渺,我確實沒什麼別的感情,只將她當做扶桑的夫人,該有的客氣,不會少她,但若讓我像對瑤瑤一樣對她,自然也不能夠。」

  汾坷臨走前,也弔兒郎當地拍了拍蒲葉的肩,道:「弟妹和妹妹,分清一些,我十三重天,可沒有第三位神女殿下。」

  說到底,也還是落渺的身份尷尬。

  少神,外人也會稱一聲神女殿下。

  ————

  扶桑一行人住了下來。

  整個十三重天,只缺了伏辰和墨綸,前者鎮守天淵,後者因為妖界將開焚元古境一事,忙得不可脫身,便沒有來湊這個熱鬧。

  一眨眼,百花會將近。

  百花會百年一開,從開始到結束,歷時六日,做東者皆為才情出眾,身份高貴的未婚女子,屆時,諸界少男少女都會趕赴,也是許多名門世家挑選兒媳孫媳的最佳場合。

  這一次,輪到琴靈做東。

  她有著神女的頭銜,又把握著魔界之主的實權,本體是上古不死鳥,血脈強橫尊貴,許多人,包括一些隱世許久的古老家族世家,收了她的帖子,也自會給這個面子。

  因此,格外盛大。

  魔域隱隱熱鬧起來。

  日子一天天臨近,琴靈仍未有任何舉措,地址沒定,布置沒下落,就連提也沒提起過。

  二月二十三,魔域已進入春季,但氣溫仍停留在冬末。

  明粹宮院子里的那口小池,也依舊覆蓋著一層薄冰,但裡頭的荷花卻因為日夜吸收余瑤的本源氣息,開得無比旺盛。

  下月末,便是百花會開的日子。

  余瑤去主殿找琴靈。

  恰巧凌洵也在。

  她將自己手裡的描金帖子輕飄飄落在紅木桌上,蔥白的手指摁在上面,問:「你這地址,就只粗泛到寫一個魔域,範圍那麼大,人家上哪找?」

  「這選址,布置,期間的食住安排,你心裡有成算了嘛?」

  琴靈愣了一會兒,半晌,大夢初醒般地捂了捂額心,道:「這段時間事太多,我都將這事給忘了。」

  余瑤:就知道是這樣。

  「我對魔域也不熟悉,看了看地圖,山多水少,適合舉辦百花會又離魔宮不遠的地方,只有西南邊的一小塊地。」

  「我也看了下,那裡確實不錯。」這段時間,凌洵這個甩手掌柜也被捉回來應急,日常就是頭疼又無奈,這個時候,難得開了口。

  午後,琴靈和余瑤去看了西南的火神山。

  這才將舉辦地點真正確定下來。

  夜裡子時,星空浩瀚,閑了一個月,各自閑散的幾人再次聚集在一起。

  余瑤睡眼惺忪,拽著顧昀析的袖子亦步亦趨,眼睛都睜不開。

  冷風一吹,她哀嚎一聲,從顧昀析的寬袖后探出半個腦袋,要多不滿,就有多不滿:「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啊?」

  白天不行么。

  這個時候,她才睡下半個時辰不到。

  蒲葉十分稀罕小神女這幅模樣,非得過來逗弄幾下,「瑤瑤下凡渡一個劫,倒將人間的習慣學了個七不離八,一入夜,就得睡,一到時間,還得吃膳食。」

  余瑤又將腦袋縮了回去,隨他挖苦。

  「阿姐,不若我將你送回去,這裡沒什麼大事,你回去歇著也不礙事。」尤延湊過來,看著余瑤揉眼睛,有點心疼。

  「來都來了,還是做完了事再回去。」余瑤伸手,捏了捏他臉頰上的肉,「吶,現在清醒了。」

  「余瑤。」身側的男子蹙眉,聲音清冷,帶著一股子危險的警告意味:「手拿回來。」

  余瑤噎了噎。

  其他人都在看周圍的地勢,沒怎麼關注這邊,余瑤手縮回來,捏著他流雲一樣的袖擺,趁著側身的時候,她踮腳,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下次,別那麼凶,尤延都不敢跟我搭話了。」

  「好歹,也給我留些面子。」

  顧昀析漆黑深邃的瞳孔里翻湧著滔天浪潮,他不輕不重地扼住余瑤的手腕,眉峰蹙起,聲音隱有暴躁,但又勉強被壓制了下去,他問:「看著他,就清醒了?」

  余瑤被問得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事。

  「尤延啊,你知道,我和他就一直是這樣的……」

  「不行。」顧昀析打斷她,「我小氣。」

  涼風,深夜,男人的聲調平緩,但又帶著不容人拒絕的意味。

  余瑤立刻投降,拉著他的手左右盪,聲音尚帶著些許困意,顯得格外的軟,像是在撒嬌一樣,「那我下次,下次注意一些。」

  顧昀析從胸膛里擠出一聲嗯字來,而後不緊不慢地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冰涼的臉頰上,一字一句道:「我給你摸。」

  「怎麼摸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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