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風聲一片。
面紗下,余瑤耳根子上的紅,如同逐層渲染的粉霞,一點點地漫到面頰,又突然像是化成了水,點進了兩隻漂亮的杏眸里。
「你怎麼……也不怕人看見啊。」余瑤唇上被他咬過的地方,像是過了電,帶著絲絲縷縷的麻意與余痛,她有些不自在,很小聲地抱怨。
顧昀析大大方方地捏著她的手腕,大有一副恨不得天下人來圍觀的架勢,他笑得乖張:「看見就看見了,我為他們處理十二萬年的幺蛾子,好容易談個戀愛,還得藏著掖著?」
余瑤跟他說不通。
甘拜下風。
「你下次,別咬。」余瑤憋了很久,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被他咬過的下唇,幽幽地道:「疼的。」
說到這個,顧昀析自己也有些不滿意。
他的目光流連在小姑娘嫣紅的唇瓣上,她的下唇上還印著一個淺淺的牙印,是方才他磕出來的。
「確實是,沒什麼經驗。」他難得沉默,而後笑:「往後多試試,就會了。」
余瑤到底是第一遭,再厚的臉皮這會也撐不住了。
她捂了捂臉,露出紅彤彤的耳朵尖。
顧昀析牽著她的手,挨個的把玩,像是在玩什麼有趣的遊戲,一下接一下,樂此不疲。
「其實,我從未想過,我和你,有一日會變成這樣的相處方式。」余瑤平復了好一會兒,任他牽著,聲音不大,卻恰巧被風送到他的耳里。
「為何?」顧昀析眼尾微掃,步子一頓:「不是早早就喜歡我了?」
「可那會,任我怎麼說喜歡,你也不會當真。」余瑤想起以前的一幕幕,並不覺得如何心酸,眼裡反而露出點點星星的笑。
他不知喜歡為何物,卻獨獨留她在身側。
他為六界萬族之帝子,無情無欲,也會容她見證自己的所有壞脾氣和不好的一面。
那個時候,他的脾氣更不好。
一個震怒,一個安撫。
無數個春去秋來,隆冬臘月,他的身邊,也只有她。
余瑤突然又問了一句:「那時候你當真,現在,怎麼當真起來了?」
這也是她一直疑惑的點。
當初不知情愛何滋味,如今,又怎麼突然就開了竅。
六道錄不會騙人。
帝子無心。
但是余瑤,她了解顧昀析。
到了今日,若說顧昀析只是一時興起,故意玩弄她,那顯然不可能。他的耐心不多,能動手暴力解決的,從不多說多想半個字。
說喜歡她這件事,基本上已是他耐心最恆久的一次了。
顧昀析回想了半晌,眉峰隆起,長身玉立站於宮牆一側,模樣格外出眾,就連帶著聲音,也是清冽而醇和的,像是春風拂過柳梢頭,硬生生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
「鯤鵬洞有鯤鵬洞的規矩,你起先住在鯤鵬洞的外圍,很多次想進去看一看,我當時,怎麼對你說的?」顧昀析問。
余瑤眼睛睜得圓了些,她回答道:「你說,鯤鵬洞里的東西,皆是鯤鵬的所有物,我進,亦是如此。」
可後來,那麼漫長的時光里。
她終究還是被獲准進了鯤鵬洞。
「我將你帶在身邊,養了足足五萬多年,不是為了讓你自己把自己許出去的。」
「我聽不得你的名字和別人綁在一起。」
「見不得你與夏昆成親,哪怕是為了應劫。」
「別人多看你一眼,我都不舒服。」
異常遠遠不止這些。
「瑤瑤。」顧昀析側臉清雋,他捏了捏余瑤的中指,道:「都喜歡成這樣了,我怎麼不當真?」
余瑤有點緊張,她眼睛睜得圓圓的,泛著琥珀的潤澤,好看得不得了,又顯得有些傻氣,顧昀析又道:「帝子妃的身份,與你厲不厲害沒有關係。」
「它只與我喜不喜歡你有關係。」
「找不到無暇神草,你也只能嫁給我了。」顧昀析語氣透著些難耐的情愫,顯得危險又委屈:「這都忍了多久了。」
余瑤臉色爆紅。
倉皇而逃。
不是對手。
————
入夜,琴靈和凌洵換了常服,來明粹宮串門,準備去魔池拍賣會。
余瑤正托著腮坐在小池子邊,看著池中的粉荷發獃,看著看著,她手中銀線一閃,池中粉荷原本閉合的花苞又徐徐舒展開來,如此往複,她看得飛快笑了一下。
被喜歡的人喜歡,是什麼感覺呢。
大概就是,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勁,想去雲層上翻無數個筋斗,卻又小心翼翼地剋制著,最後坐在荷花池前,看著開了些靈智的同類傻笑兩聲。
這個時候,神仙與人,大抵都是相通的。
「一個人坐著傻笑什麼?」琴靈走近,一頭的長發散了下來,小臉素凈,不施粉黛,沒了白日里生死予奪的氣勢,卻依舊顯得颯爽。
余瑤也沒有起身,她身子順勢往琴靈那側一倒,被琴靈虛虛攬住,後者還未出聲細問,余瑤就嗷的一聲,伸手環住了她的腰,一張小臉蹭在她衣裳上,聲音含著軟的撒嬌的調子:「琴靈,我好開心啊!」
琴靈不明所以,她拍了拍余瑤的背,就勢扯了張椅子坐下,一頭青絲漾起柔和的弧度,她問:「怎麼,魔域這麼好玩啊,讓咱們瑤瑤小神女開心成這樣?」
余瑤連著點了好幾下頭。
琴靈一聽,摸了摸余瑤柔順的發,豪氣頓生:「既然這樣,明日我讓他們動工,給咱們小神女專門造一座宮殿,再挖一個大水池,種上西邊傳來的金蓮,如何?」
余瑤從她懷裡抬起頭,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你這是要學人間皇帝金屋藏嬌嗎?」
她眨了眨眼,一臉「你要藏起我這朵嬌花」的神情。
琴靈捧著她的臉,也跟著笑出了聲。
「金屋藏嬌這事可輪不到我來。」她揉了揉余瑤的發,意有所指。
余瑤抱著她的腰一通亂嚎:「我好喜歡他啊!」
琴靈低頭看著她,余瑤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那些喜歡,就像是她眼中的星光。
琴靈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感情匯聚,凝成了一片星海,她笑:「咱們這些人,能找到自己的喜歡,是好事啊。」
余瑤杏眸彎彎:「我也覺得是好事。」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好喜歡他啊!越來越喜歡!」
蒲葉才到魔域,一聽晚上大家都要去魔池拍賣會,拍了拍手,連氣都沒喘過來,就拉著汾坷,來了余瑤這裡。
才一進門。
心都寒了半截。
汾坷臉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兩個老哥哥相望無言,心裡的滋味不足為外人道。
月下清輝,凌洵和顧昀析坐在屋檐瓦礫上,女孩們的話都被風吹得斷斷續續,顧昀析嘖了一聲,手指在半空中躍動了兩下,那些破碎的音便成了完整的句子,一字不落地傳到他的耳中。
凌洵用手肘推了推身側懶洋洋的清雋男子,問:「聽了瑤瑤這些話,心裡是何感想?」
顧昀析斜瞥他一眼,心情十分不錯,聲音帶著些懶散的意味:「這些,她早說給我聽過了。」
「心裡美得你。」凌洵跟著慢慢地笑,目光放得很遠:「不過說句實在的,你能找到喜歡的,比我們更難得。」
「細想想,你這樣的性子,也只瑤瑤縱著你,讓著你。」凌洵頓了頓,又道:「對了,今日早間,妖祖的小女兒江沫沫也來了魔域,我尋思著,應該是妖祖經不住磨,把你們接下來的行程告訴了她。」
「這個丫頭,也不簡單,居然敢對你動心思。」凌洵搖了搖頭,顯然並不看好。
顧昀析眯了眯眼,骨節分明的長指指了指自己,笑得乖張:「我,脾氣不好,有小神女寵。」他又指了指凌洵,言簡意賅,精準打擊:「你,沒有。」
凌洵默了默。
二話沒說,單手一躍,就輕飄飄落到了地上。
行吧。
他不跟才戀愛,自信心膨脹的男人一般見識。
等到以後,有他來求的時候。
顧昀析抬眸,看了看天空上黑蒙蒙的雲層,將手覆上自己的胸膛。
余瑤。
這個名字。
一念,則叫他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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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六人,余瑤和琴靈手挽手走在前頭,汾坷顧昀析等人綴在後面,走在後九街上,目光所及,無數的魔物,道士,仙者,人頭攢動,還有不少像余瑤這樣蒙著面的。
后九街最後一家,是一家小小的店,店裡不賣什麼東西,就是人間的小玩意,上面刻上了或大或小的法陣,能變成活物,但沒什麼用,就圖買個熱鬧。
余瑤和琴靈選中了一隻小兔子。
紅紅的眼睛,半蹲著,憨態可掬。
余瑤丟了兩顆靈石給掌柜,然後把小兔藏在掌心裡,跑著去了汾坷面前,道:「我給你買了個小玩意。」
顧昀析換了個姿勢站著,眼見著皺起了眉。
汾坷受寵若驚,哈哈笑了兩聲,然後見到余瑤攤開來手掌。
一隻白兔子。
像極了他的次身。
笑聲噎在喉嚨里,他的臉色變幻著,最後嘆息了一聲:「就知道沒這麼好的待遇。」
拍賣場每半月開一次,今日正巧是開場的日子,因此後九街上的人魚龍混雜,極為混亂。
連著拍賣場的店子有好幾個,賣小兔的就是一家。
掌柜在此地開店幾百年,接待了數不清的達官顯貴,眼力自然不遜,他見余瑤等人氣質不凡,一看就不像是為了店裡的小玩意特意停下來的,眼珠一轉,心裡有了成算。
他迎上前,笑問:「幾位,可是要去拍賣場逛逛?」
「昨日,因為那張一分為五的神圖,拍賣場附近熱鬧得不得了,今日天還亮著,就來了滿街的人等著,這個時間點,只怕是沒有好的位置了。」那個掌柜轉了轉眼珠子,同他們搭話。
余瑤聲音溫和,回:「我們正是要去拍賣場,請問老伯,是何神圖,引起如此大的轟動。」
「哎呀,原來幾位不是為著神圖來的,瞧我這嘴,沒個把門的。」那老頭一拍手,又笑:「不過這些天,等在拍賣場周圍的人,確實很多,不過在兩個時辰前,才開場的時候,就都一窩蜂進去了。」
「這圖啊,聽說是一張殘圖,陰差陽錯的流落到人間,又落到鄴都,最後流落到妖族手裡,這個時候,才被一位大人物認了出來,原來啊,這是一份神圖,屬於上古時候的神者!」掌柜的說得激動起來,一拍大腿,接著道:「諸位也都知道,焚元古境即將開啟了,那可是天大的機緣,古圖上記載了神草的大概位置,但這圖太過晦澀難懂,將大能也給難著了,因此放出消息,在拍賣會上,尋一位有能力出價又有能力合作的夥伴,在焚元古境結伴而行,所尋神物,一分為二。」
余瑤心跳漏了一拍,她問:「請問老伯,是什麼神草?」
「那可了不得,是傳說中的五大神草。」
「這個消息一出,從昨日開始,無數的人湧向拍賣會,但凡有些能力的世家,都來了,要不是小老我實力低微,這樣的好事,誰不想試一試呢?」
琴靈和凌洵對視一眼,道:「是江沫沫。」
「她說有大能借她和她父親的手,想干一筆大的買賣,我曾在魔宮中拒絕了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事。」
幾人暗中傳音。
余瑤問:「那這神圖,是真是假?」
無暇神草,位列五神草之首。
如果那圖是真,她肯定要爭一爭。
琴靈:「十有八九是真,瑤瑤,咱們到時候見機行事,如果殘圖今日就出來,那大能必定暗中窺伺,考驗的不僅是財力,還是能力,到了這個層次,該認識的人,我們都識得。按理說,若有人想尋人合作,該是暗地裡詳談,而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余瑤飛快反應過來,她接著道:「所以,就怕這圖的擁有者,是天族的高層?」
或者說直接點,就在天君手裡。
可如果是這樣,他們自己獨吞,豈不更好?
完全沒必要分別人一杯羹,平添是非。
除非,他們看了殘圖,覺得以天族的能力,不夠得到神草,必須尋求可靠的盟友。
余瑤的心思轉得飛快,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層面上:「或者說,天族根本不是想尋求盟友,焚元古境即將開啟,他想找的,是另外幾塊殘圖,所謂釣魚上鉤,不放好一些的誘餌,大魚根本不會感覺到誘惑。」
琴靈冷哼:「妖祖一輩,居然也開始和天族來往了嗎?」
「這個不能說得絕對,人情往來,最是難分,天族真要行此事,肯定不會自己出手,不知道中間轉了多少道彎才轉到妖祖手裡,查起來也難。」余瑤想了想,並不因此而懷疑妖祖一輩。
蒲葉沒想到一來,就有這樣的好消息,他笑了笑,道:「天族的更好,直接搶過來就行,管他殘圖多少片,天族有一片,我搶一片。」
「還有那傻子云燁,聽說沒死是吧,這次也得給切了,我現在一想到天族這個字眼,整個人就不行。」
汾坷破天荒地站了隊:「天族心太大,我說怎麼寧願賠那麼多東西,也一定要去焚元古境呢,原來是打了這樣的主意。」
「還有另外幾個皇子,也給些教訓,都不是什麼好的。」
這一句話落下,余瑤等人盡皆側目。
大家又看向顧昀析,後者一直沒什麼存在感,弔兒郎當的聽著,也沒說出自己的意見。
隔著遠處的燈火,小姑娘的眼睛都是暖暖的橘色,顧昀析耳朵里響了一路,都是她抱著琴靈時軟軟的音。
我好喜歡他啊。
顧昀析掀了掀唇,笑意蜿蜒到了漆黑深邃的瞳孔中,他攤了攤手,臉龐清雋,聲音帶著些沙沙的啞:「都聽我們小神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