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九十九道雷龍轟下來,山石搖動,海水像是被煮沸了一樣,躍起上百層,整個輪渡海像是一個大蒸鍋,裡面的所有東西,都在咕嚕咕嚕冒著泡,還有一層朦朧的白汽,將整個蓬萊島罩在其中。

  而萬千雷霆之中,兩道璀璨的金光直聳入雲,硬生生破開越來越厚的雨簾,劈開鋪滿天穹的暗色雲層,金光與雷電的暗紫交融,匯聚成一幅驚心動魄的軸卷。

  直到雷光散盡,天穹恢復平靜,金光也沒有褪去。

  余瑤等人急掠到海面上,對著那道刺眼的金光,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蒲葉皺眉,長指點了點被雷聲炸的發疼的額角,問:「汾坷人呢?」

  余瑤點了點那束漸漸消下來的亮光,道:「再等等吧,馬上就有結果了。」

  財神雖然生死不明,但雷劫散去,天地同悲的異象沒有出現,無一不在言明,他們最不能接受的結果並沒有發生,事情仍有轉機。

  到了他們這個程度,不管受多重的傷,只要有一口氣在,後面總能恢復過來。

  因此,他們都還能沉得住氣,耐著性子等待金光消散。

  暴雨和狂風停歇。

  輪渡海濃深似墨,海浪狂掀,尤延臉色難看,嫌吵,五指一伸,往下重重一壓,滔天的巨浪像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不得不屏息凝聲,乖順地退了回去。

  余瑤也很緊張。

  她一緊張,就會不由自主地拉著身邊人的袖子,力道不大,就是個下意識的行為,彷彿手裡捏著那一角衣料,心就能落到實處似的。

  蒲葉站在她身邊。

  兩人都有點緊張,目光緊盯著金光聚集處,眼也不錯。

  顧昀析看了兩眼,微微眯起了眼。

  他慢悠悠走上去,懶洋洋對蒲葉說了句:「往旁邊靠一靠。」

  蒲葉這才回過神來,一看,險些被氣笑。

  偌大的輪渡海,站哪不行,非得擠過來,讓他讓一讓。

  這人的心眼,怎麼比針尖還小。

  顧昀析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過去,蒲葉摸了摸脊梁骨,一百個不情願的挪了位置。

  男人的存在感太強,余瑤一下子注意到身邊換了人,她抬起眼,聲音有點兒悶:「你說汾坷,他到底……」

  顧昀析低眸,默了半晌,伸手,揉了揉她的黑髮,聲音低沉:「沒事。」

  他這句沒事,就像是一枚定心丸,余瑤緊皺的眉頭鬆了松,又問:「財神和小兔妖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如果她沒看錯,這種金光,是六道錄種所記載的過的融合神光。

  六道錄是絕密,除了帝子,無人有權觀看。

  余瑤因本體受損,修鍊不勤,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被顧昀析逼著狠補這些古籍古典,只要她願意看,鯤鵬洞中的東西隨她翻閱,看得多了,懂的東西,也就多了。

  其他幾個都沒有看過六道錄,聽余瑤這麼一問,也都聚了過來。

  顧昀析看了她一眼,不管是什麼時候,他都依舊是散漫的滿不在意的樣子,語調沁著些微的涼意,他道:「說說看,你的分析。」

  余瑤怔了一會,然後搖頭,低語道:「融合神光,按理來說,得是同出一源的力量,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次身回歸本體,徹底融合,神性圓滿之時,方會出現融合神光。」

  尤延大概聽出了其中蘊含的意思,他動了動嘴唇,不可置信地問:「什麼意思?小兔妖是汾坷的次身?我怎麼聽不懂你們說話呢?」

  蒲葉皺了皺眉,心情正不好,瞥了他一眼,道:「聽不懂就憋著,別說話,理明白了再說。」

  說完,他看向余瑤,聲音溫和下來:「瑤瑤,你接著說,為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余瑤垂下眼睫,慢慢吐出了一口氣,而後抬頭,盯著那久未消散的金色光暈,緩聲道:「這叫融合神光,在六道錄中曾有記載。」

  六道錄三個字一出來,蒲葉等人的臉色都變了。

  六道錄這種東西,只有耳聞,他們皆不曾親眼見過,但也知道,裡頭所言所記,全為真言。像融合神光這種東西,他們並未聽說過,但六道錄上說有,那就一定有。

  余瑤說完,也有些遲疑,這是她頭一回真正見到融合神光,到底是不是這麼個情況,她不確定。

  這個猜想畢竟太荒謬。

  小兔妖就是財神,這可能嗎?

  小兔妖嫁過人,生過子,嫁的還是財神命中宿敵,註定要糾纏一生的存在。

  光是想想,余瑤都覺得不可思議。

  無法想象。

  她看向顧昀析。

  「等他出來,你們自己問他。」顧昀析閉著眼睛,仍舊是那副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懶散模樣,清雋的面容在這樣的環境中,又顯得有些妖異。

  又過了一陣子。

  金光消散。

  蒲葉和尤延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余瑤等人反應慢一拍,緊跟其後,顧昀析依舊氣定神閑,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什麼,對這樣的結局並不怎麼感興趣。

  輪渡海海面,突然颳起了狂風。

  余瑤等人看著那久違許多年的容貌,像是怕打碎什麼,又像是在仔細辨認什麼,反正,誰也沒有出聲打破死一般的寂靜。

  「都傻了啊?」最後,還是汾坷自己扯了扯嘴角,他咳了一聲,緊接著一發不可收拾,咳得撕心裂肺,下一刻就要背過氣去一樣。

  蒲葉眼皮跳得厲害,他走上去,把他攙住,心情複雜地道:「這麼多年沒看見,老傢伙容貌依舊啊。」

  汾坷保持著孩童的形態,已有萬年,這次,才真正變回了本身的容貌,清和俊逸,瀟洒依舊。

  財神正咳著,雖然最後因緣巧合的,雷劫沒有收走他的命,反而成全了他,但雷劫的威力,毋庸置疑,他就是有再強的生命力,這時候也是重傷的狀態。

  余瑤顧不得問其他,把兩顆蓮珠塞到他手裡,看著他抖著手掌吞下,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到了晚上,財神算是稍微恢復了些元氣。

  蓬萊仙殿,財神歪在細絨銀絲錦上,余瑤等人或站或坐,但大多數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一肚子的疑問。

  顧昀析那,懶得費口舌,一副生人勿近的低氣壓模樣。

  剩下的,也就財神自己能為他們解惑。

  尤延問出了第一句話。

  他說:「你那個小兔妖呢?」

  提起這個,汾坷真覺得無顏見人。

  他頓了頓,盡量面不改色道:「你們不是都猜到了嗎?」

  「那是我的次身。」

  饒是已有猜測,但聽他親口承認,那種震驚依舊絲毫不少,且越積越多,頗有將人徹底淹沒的架勢。

  余瑤抬了抬下巴,問:「怎麼會?既是次身,又怎會是女子之身,且……還嫁給了始皇。」

  財神無顏面對她疑惑的目光,伸手捂了捂臉,聲音從指尖流瀉出來,還是萬年前清潤有加的語調:「我當年分離主次身,本就是為了時時刻刻牽制始皇,當年的她在人間為皇,且很有一番功績,我之次身感知到她的氣息,就無意識的跟了上去,化作無害的小兔妖,伺機潛伏,靜候時機封印。」

  「嫁給她,為她……生子,這都是意外。」

  余瑤越聽越亂:「你早就知道這些事?」

  財神搖頭:「這次主次身徹底融合,我才有了全部的記憶,兩相結合得出的結論,但應該也是八九不離十了。沒了我的神力壓制,始皇最多一百年,將會脫困而出,這次的博弈,陰差陽錯,是我輸了。」

  說完,財神就癱在了椅子上,一臉生無可戀。

  不光輸了,丟人還丟大了。

  這輩子,最荒謬的事情,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這下好了,這個事,還不知道會被這幾個扯著,笑到什麼時候。

  蒲葉這會理出了個大概,他像是有點想笑,又覺得荒謬,問:「你,次身,嫁給了生死仇家?」

  「然而,始皇的記憶比你次身的記憶恢復得更早,他認出了你的次身身份,所以下令將你腰斬。而其實在這之前,你的真身和次身其實已有接觸,屬於融合的初始階段,所以你的主身會覺得對次身產生了感情,這個時候,你的次身,因為天性使然,和你的天敵去糾纏了。」

  「她被腰斬之後,你怒不可遏,逆天改命,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她本來就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所以哪怕你沒記憶,也要救她。」

  「因為下意識里明白,沒了她,你就再也無法圓滿。」蒲葉說完,端了碗熱茶抿了兩口,幽幽問一旁裝死的汾坷:「我的分析,是對的嗎?」

  余瑤越品,越不對勁,她眉尖蹙起,遲疑地開口:「可六道錄上說,始皇她……是女的啊。」

  「嚯!」蒲葉點了點眉心,脹得疼:「腦子不夠的,還真理不清你做的這些蠢事。」

  汾坷自己都聽不下去了,他艱難地出聲,道:「這個事,確實,我挺蠢的,但就是這個事,你們聽聽就好了,別往外說。」

  當了這麼多年的神君,他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嫁人這個詞,會套在自己身上,更加想不到,嫁的還是自己的天敵,生來註定不死不休的存在。

  這太虐了。

  虐得他一想起來,就完全接受不能夠。

  尤延聽到這,忍不住笑了兩聲:「所以我們一直以為,你喜歡兔妖,都是錯的,其實你喜歡的,是你自己?」

  汾坷閉了閉眼:「也可以這麼說。」

  「照這個說法,這次沾了雷劫的光,才讓你們主次身正式融合?」

  汾坷:「我總覺得好像還沒到主次身融合的時候,當時那個情況,我都已經將小兔妖推開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又突然回來了。」

  他四處看了一圈,沒找到想見的人,問余瑤:「顧昀析呢?」

  余瑤看了看他的臉色,如實說:「他在洞里睡覺,說被雷聲吵了一天,頭疼,不舒服,怕看到某個人,脾氣上來,把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都捅出來。」

  汾坷想了一會兒,從善如流地接:「那你讓他好好歇息,等哪天,心情好了,人舒服了,我再前去拜訪,帶些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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