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顧昀析眼底深郁的黑漸漸退卻,周身燃燒的妖異邪火簇簇熄滅,像是一隻蟄伏著隨時準備逞凶的猛獸,突然收回了尖牙和利爪,正在慢慢變回人畜無害的溫和模樣。

  財神看著這一幕,小小的臉都皺成了一團,他忍不住嘆息一聲:「不用再勸了。」

  蒲葉手指都麻了,他接受不能夠,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余瑤整張臉埋在顧昀析的胸膛前,乾淨而清爽的味道爭先恐後湧入鼻尖,他舌尖摩挲過的地方像是著了火,鑽心的癢意襲來,她本能想逃,卻又被禁錮著動彈不能,聲音都帶上低低的顫意:「好了嗎?」

  顧昀析嘖了一聲,聲音微啞:「下回,別這麼不知深淺地往前湊。」

  他真正失控起來,誰往前湊誰遭殃。

  余瑤聲音有些悶,顫意未減:「那不是你嘛,換做其他人我也不敢的。」

  她小命一條,怕死得很。

  敢衝上來,除了勇氣,心裡還憋著一股篤定的勁。

  顧昀析他不是別人。

  他也跟別人不同。

  他不會傷害她,從來不會。

  顧昀析沉默了一會,又低低地笑了聲,帶著一股子慵懶的意味:「也對。」

  直到這個時候,余瑤心裡的違和感才散去,她抬起頭,望見他瘦削的下顎,呼吸間,他手上,頸上纏著的黑色綢緞如游蛇般淌到地上,而原本盤踞在肌膚上的緋色邪紋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下去。

  余瑤看著,不由得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也是在場幾個人的疑問。

  尤其是蒲葉,他知道的事情比余瑤等人都多些,因此並沒有報以十分樂觀的心態,財神扶著他走近,「你現在的情況,可不是墮魔那麼簡單,到底是由什麼引起的,你多少露個底,往後我也好避著些。」

  說完,他咧了咧嘴角,面無表情道:「再這麼下去,我還沒回西天,就先被你打死了。」

  財神目光在顧昀析懶懶攬在余瑤腰間的手上看了一圈,唇角顯而易見地往下壓了壓:「既然已經恢復過來了,你這手,也先鬆了吧。」

  余瑤臉皮再厚,也遭不住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可她才動,就被顧昀析不輕不重地摁了下腰,男人不緊不慢地從喉嚨里嗯了一聲,而後道:「還沒好徹底,就這樣抱著。」

  蒲葉氣得笑了好幾聲。

  財神和尤延的神色也一言難盡,眉心上就差刻上「我不同意」四個大字了。

  余瑤的腦子也跟著懵了一下,她聽著這調子,確實是顧昀析,但這話,卻怎麼都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片刻后,蓬萊仙殿中。

  眾人盤坐,余瑤坐在顧昀析的右手邊,聽他簡單地說了這次異常的起因。

  「九重天敗走之後,閻池的力量再次被抽取。」顧昀析抓了余瑤的手指頭把玩,在蒲葉和財神越來越黑的臉色中,不緊不慢地道:「閻池中的邪氣釋放出來,又引出了六界更多的邪氣,而這些東西,按理,都由我掌管。」

  余瑤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麼,很快反應過來,問:「你不會是將閻池引出的邪氣,都融進自身煉化了吧。」

  顧昀析看了她一眼,神情懶懶,音色沁涼:「那倒沒有,只是抽空去了九重天一趟,把閻池拿了回來,那裡面的封印禁制力量和邪祟早已經混合在一起,污氣更勝。」

  「這種東西化解起來很麻煩,而且說不好就要影響六界生靈的情緒,命數,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麼好的辦法,索性就做了個實驗,把閻池和我自身魔力融合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余瑤聽得後背發涼。

  蒲葉憋了半天,問:「閻池那麼龐大的力量,你索性就給直接吞了?」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反問:「你有更好的辦法?」

  蒲葉噎了噎。

  顧昀析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須臾,吐出四個字來:「願聞其詳。」

  余瑤皺著眉拉了拉他的衣袖,說:「你怎麼也不提前和我們說一聲,這樣太危險了,誰也沒有嘗試過,你好歹也聽聽我們的意見。」

  顧昀析羽睫微垂,冷白的肌膚透著一種病弱之感,他三言兩語將天道之力的顯化給扯開,而後稍稍側首,目光在那張精緻小臉上凝了一會,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道:「不說。」

  「怕你哭鼻子。」

  蒲葉:「……」

  財神:「……」

  蓬萊島上的第一道閃電在此時炸響開來,像是一隻巨大的手掌,撕開了厚厚的陰雲層,吸引住了殿里所有人的目光。

  余瑤騰地站起了身,她道:「我去把小兔妖找來。」

  財神渡劫,必須帶上小兔妖,才有可能逃過一劫。

  財神拉住她:「別急,這雷電,還得聚個一兩天。」

  他這麼說,余瑤卻不敢真的就此放下心來,琴靈顯然和她是同樣的想法,兩人當即出了蓬萊殿。

  才出去,就見到小紅鳥渺渺領著小兔妖往這邊趕,小紅鳥見了余瑤,撲棱著翅膀停在她的肩膀上,道:「我看這天氣,汾坷不會是已經看破紅塵,生死都不顧了吧,就這樣的天,還敢一個人亂逛?」

  再次見到渺渺,余瑤心裡有些微妙,但很快,她伸手摸了摸小紅鳥頭上沒了三根羽毛的地方,道:「做得不錯。」

  小紅鳥哇的一下跳開了。

  小兔妖依舊是膽怯而柔弱的模樣,她低著頭,一路不敢與余瑤對視,琴靈則自帶冷氣,誰也沒開口說話,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余瑤看了眼蓬萊島黑雲壓頂的天空,緩聲問小兔妖:「怕嗎?」

  小兔妖抬頭,飛快看了她一眼,又低了下去,聲音軟得不像話:「不怕的。」

  「我的命是大人給的,這身功德也是大人的,物歸原主而已,不怕的。」

  余瑤也想不到別的話來說,她張了張嘴,道:「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可怕,九成九的雷劫都是沖著財神去的,他會為你擋下來的。」

  兔妖悶悶地點頭:「我知道,多謝神女大人的結元丹。」

  琴靈頷首,神情淡漠,聲音里也聽不出什麼情緒:「不必謝,你是汾坷的客人,又要陪他一起渡劫,這是我們該做的。」

  琴靈的性格簡單,說話也不拐彎抹角,說完這句,又恢復了清冷的模樣。

  天越來越暗,雷電亂躥。

  余瑤和其他人放心不下,都沒有回自己的住處,就在蓬萊仙殿等著。

  余瑤有點緊張。

  她專註一件事情的時候,會在自己的身邊放一個果盤,上面堆著高高的仙果,蓬萊島獨產,酸酸甜甜的,也叫不出名字,另外,還倒了兩杯竹水。

  一杯推到顧昀析的手邊,一杯給自己留著。

  等了一會兒,雷劫還未降下,余瑤起身拉著顧昀析走到了偏殿里。

  財神和蒲葉的目光險些釘在他們兩人交疊的手上。

  半晌,蒲葉頹然地靠在椅背上,扭頭看著琴靈,語重心長地告誡:「以後找道侶,得先過哥哥們的眼,各方面都要過得去,不要急,慢慢找,總能找到好的。」

  琴靈笑了笑,問:「這麼多年了,我也沒個嫂子什麼的可以說說心裡話,免不了哪一天,就被人矇騙,稀里糊塗的結了道侶了。」

  雲潯慢慢悠悠地踏進仙殿,前腳才進來,聽了這話,步子就微微一頓,他垂下眼瞼,很快地覆蓋住了眸中的情緒。

  同樣聽完了整句的蒲葉沉默了半晌,擺擺手,「害,我說你們兩個小鬼,怎麼又扯到我頭上來了。」

  「十三重天有一兩對,盡夠了,總得照顧一下弟弟們的感受。」

  另一邊,紗幔之後,顧昀析躺在竹制的搖椅上,身子舒展開,哪怕那股邪祟之力已經壓了下去,他看著,也還是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病弱妖異之感。

  「做什麼?」他懶洋洋地問,語調散漫。

  余瑤沒好氣地拉著他的手臂,上看下看,也沒看到什麼傷口,蹙眉問:「有沒有哪兒受傷?」

  「沒有。」顧昀析以前倒不覺得什麼,現在看她這樣,倒覺得有些意思,於是又淡淡地接了一句:「受的都是內傷。」

  余瑤眉頭險些打結。

  內傷可比外傷嚴重多了。

  「那麼危險的事,你幹什麼自己悄無聲息就做了,這種事情,又不是你一人的責任,我們這些上古神坻,都有責任出力的。」她杏眸黑白分明,神色難得的認真。

  顧昀析瞥了她一眼,說得理所應當:「可除了我,誰也沒有這種能力。」

  確實是。

  他說的是實話。

  六界生靈責怪他弔兒郎當,擔不起萬族事務的時候,也從來不知道,就是這麼一個懶散又不著調的帝子,無聲無息抗下了所有致命的危險。

  他在用他的方法,他的言語,守護著這方天地。

  余瑤沒有再說什麼。

  她虎著臉的時候,小臉看起來圓圓的,顧昀析湊上去,聲音里罕見帶上了些笑意,問:「這麼擔心我,還說不嫁我?」

  余瑤臉上擔心的表情瞬間裂開了。

  「你能不能正經一些。」她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定定地看著他,輕聲說:「顧昀析,等百花會以後,我想去焚元古境。」

  總有一天,我會變得很強大。

  足以和你分擔所有的那種強大。

  這樣,你就不用自已一個人默默地背負著六界生靈前行,連個伴都沒有了。

  顧昀析不置可否,他捏了捏余瑤的小指,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

  余瑤低著頭,看著腳尖,突然又問:「是不是很疼?」

  顧昀析似笑非笑地接:「連你都不記得了,你說疼不疼。」

  「那我抱抱你吧。」

  「抱一下,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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