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九重天和十三重天的人見到這一幕,都各自退開幾步,大半的精力都放在顧昀析和天君的對弈上。

  他們知道,真正決定勝負的重頭戲已經上了。

  就看顧昀析如何破局。

  尤延,蒲葉等人意識到中了計,想要去幫忙,但天族之人拼著命反攻,不顧一切將他們攔下,除了顧昀析和余瑤,沒有誰能騰得出手來。

  墨綸看了眼顧昀析腳下綿延數千里的大陣,手中玉扇一展,往下壓了壓唇,對著四名圍過來的長老道:「暫時不陪你們玩了。」

  說罷,他手中的玉扇寸寸裂開,一輪朦朧月影在他身後浮現,帶著些血色,那四個面帶凶色的長老,這回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高高拖起,在半空中狼狽掙扎。

  死的時候,眼球險些暴出來。

  墨綸眉目極淡,他腳尖一點,宛若一抹驚鴻葉,輕飄飄地就落到了顧昀析的身邊,他氣息有些不穩,看向腳下的大陣,僅僅一眼,就皺了眉。

  「很強。」他接著說:「沒人主持就已有威脅我們的能力。」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說,但懂的人自然都懂。

  這樣的大陣,不可能沒人主持的。

  天君亦不可能就在外面傻看。

  顧昀析眼中的血色依舊沒有消下去,他鼻息滾熱,淡雅青衣套在他身上,將人襯得清和溫潤,但那一身無邊煞氣,濃得讓墨綸都有些吃不消。

  墨綸方才自損玉扇,受了些傷,他從空間戒中拿出幾粒藥丸,一口抿了下去,紊亂的氣息方正常些。

  顧昀析沒有說話,他倚劍而立,左手捏著泛白的蓮梗,黑色的蓮花飛快地吸收著殺戮,凶噩,鮮血等負面情緒,又盡數轉化為純正的柔和的力量,一連三顆水珠落在顧昀析的手背上。

  做完這些,它似是累了,花苞蔫蔫地軟在顧昀析的大拇指上,沁心的蓮香又一次繚繞在顧昀析的鼻尖。

  又來這一套。

  把他當孩子哄嗎?

  顧昀析長睫微垂,眼神晦暗,半晌,伸手點了點黑蓮最外層的花瓣,聲音啞得如在沙礫上摩擦過一樣,「下不為例。」

  他說。

  墨綸在一邊,十分沒有存在感地摸了摸鼻樑骨。

  天君根本不在乎自己跳上來的墨綸。

  這個大陣是他耗費無數心力,專門為顧昀析準備的,只要不同時上來三四個,大陣都有抹殺的餘力。

  大不了再付出一些代價。

  到了這一步,早沒有退路可走了。

  這個大陣一開,顧昀析,余瑤,墨綸,都得死。

  十神死三,剩下的七個,他們可以慢慢瓦解。

  數千丈龐大的陣法,此刻慢慢地浮現出血色的詭異的紋路,每一條上面,都涌動著無邊無際的噩氣,墨綸神情徹底凝重下來,他一字一頓地問天君:「為了這個大陣,你殺了多少天族子民?」

  天君眼裡呈現出渾濁的暗黃,他看著被困在陣中的兩人一蓮,珍而重之地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玉瓶,拔開瓶塞,他將玉瓶微微傾斜,裡面黑金色的水液像是粘稠的絲,從瓶口一直牽到法陣的紋路上,等瓶里的東西倒完,天君動了動手腕,滔天的靈力灌輸到大陣上。

  剛剛墨綸問的問題,天君沒有回答,但不代表他內心毫無波瀾。

  十萬,十萬子民的性命。

  那都是他天族的後裔,是他的臣民,若不是自己大限將至,迫切想要成神,何至於讓他們犧牲到這一步?

  天君眼裡閃過一絲痛色,與此同時,輸出的靈力也越發的磅礴。

  同樣心疼的,還有錦鯉族的族長,錦鯉族本就是個異端,天道不允,他們族人出世艱難,全族一共也就一千出頭的人數,這次來的,都是能獨當一面的精銳。

  都死了。

  若是成,則錦鯉族長盛不衰,若不成,則一蹶不振,再無翻身之地。

  在各人各異的心思中,大陣悄無聲息運轉起來。

  那些血色的紋路,密密麻麻,像是無數重蛛網,從各種刁鑽的不可思議的角度襲來,每一根上面,都覆著難以言說的邪祟暗紅,三輪運轉之後,墨綸額角沁出些汗珠來。

  顧昀析終於出聲,聲音里克制著無數重冰霜和戾氣:「閃開。」

  墨綸二話不說,閃身退開。

  上霄劍陡然爆發出曜日一般的盛光,它從天斬下,無數道紅線像是繃緊的弦,從中間齊齊斷裂,不同的是,並沒有發出弦斷的清脆聲響,而是嗤的一聲,像是圓球漏了氣。

  這一下像是捅了馬蜂窩,剩下的紅線受了刺激,前赴後繼地奔向顧昀析,它們橫衝直撞,毫無理智,攻擊也毫無章法。

  顧昀析接連揮出三劍,隔著這麼一個巨大的陣法,周邊觀看之人,也能感受到那鋒利到了極致的劍芒切割到皮膚上的劇痛和壓迫。

  天君感受著這樣的力量,都微微變了臉色。

  更強了。

  之前同他搏鬥時就已強得離譜,而那居然還不是他的極限。

  事情到了這一步,九重天和十三重天的人盡皆收手,回了自己的陣營。

  誰都明白,再打下去沒有意義了。

  等著結果出來吧。

  蒲葉等人聚在一塊,看著這凝聚了十數萬生靈精血性命的法陣,難免有些擔憂,但一想到被困在法陣里的人是顧昀析,又覺得自己是在多操心。

  「天君真能狠得下這個心。」琴靈鬢髮微亂,勻了勻氣息,冷聲開口。

  蒲葉的虎口裂出一道血口,他用手壓了壓,滿臉的意猶未盡,聲音里都帶著酣暢淋漓的戰意和血氣:「天君和錦鯉族那個老不死的大限已到,所以才不惜代價,也要攻下十三重天,想嘗嘗先天神靈長久無比的壽命。」

  「愚蠢。」凌洵現出人形,他眼皮子一抬,塞了顆恢復靈力的丹藥到琴靈手中,一邊道:「只想著眼前,全不考慮以後,目光短淺。」

  財神看了眼烏雲壓頂的天色,道:「先天神靈,哪有外人看起來那麼威風。」

  蒲葉:「還別說,人家就羨慕得不得了。」

  琴靈攤了攤手:「老天君子子孫孫不少,一旦成神,那可一個都不在了,這樣的代價,他也願意?」

  「誰知道呢。」蒲葉嘴裡抿著顆甜滋滋的丹藥,眯了眯眼,他算是最不擔心顧昀析的一個了。

  龐大無匹的陣法里,那些紅線扭曲著蜿蜒爬行,像是一條條小蛇,慢慢匯聚到了一起,集結成了一道紅色的河流,危險程度成倍暴增,蒲葉和凌洵等眼皮子跳了跳。

  天君眼裡,慢慢現出了狂熱。

  雲潯太陽穴突突地跳動,他在那法陣上,感受到了無數同源的力量,他不傻,他清楚地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那是用無數天族人血肉堆積起的屠神殺器。

  天君腦子被驢踢了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挽劍飄向十三重天的陣營,遠遠的,跟哪邊都隔開了距離,默默地思考起了人生。

  他為什麼會如此傻逼地摻和進來。

  還挨了一頓打。

  他腦子進水了吧。

  法陣中,墨綸對上紅色的河流,五指微攏,神色凝重,他掠至半空,滔天妖氣化作千丈龐大的巨劍,隨著他重重斬下的動作,血色與巨劍對撞。

  墨綸哇地一聲,從喉嚨口吐出一口猩紅的血,如遭重擊,像一隻折了翅的鳥,從空中跌落。

  他這一敗,引起了軒然大波。

  十三重天清楚墨綸實力的,瞳孔皆是一縮。

  那法陣的威力,到底有多強。

  墨綸如此,若是他們進去,除了蒲葉和財神能好些,其餘的,估計都是差不多的下場。

  他們這邊沉默著,天族卻沸騰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閃過諸如如釋重負,欣慰,以及興奮的神色。

  誰也沒有注意到,顧昀析手中的那朵黑蓮,默默地吸了墨綸溢出的精血,身上乳白的光暈泛出了七彩,它從顧昀析的手中飛出,定在半空中。

  顧昀析眸色極沉,蘊著血色,又蘊著黑蓮身上的七彩毫光,周身氣勢攀上了一個至高峰。

  上霄劍變幻回了匕首的模樣,它嗡鳴著,像是在汲取著某種神秘至極的力量,而後落入了顧昀析的手中。

  也不見什麼大的動作,顧昀析將上霄劍陡然擲下,血色的洪流感知到了危險,流動的更加快速。

  這一擊,讓所有觀望的人大驚失色。

  天君頭皮微麻。

  這就是天道之子的天賦和實力嗎?

  果真可怕。

  原本十拿九穩的事情,都好像沒了著落,他的心像是被一隻巨掌握著,提到了半空中,一刻不敢放鬆。

  錦鯉族族長靠了過來,天君陰著臉同他耳語著什麼。

  錦鯉族族長顯然不同意,他臉上滑過被欺瞞了的慍色,恨不得當即拂袖而去,但是天君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能成事者,有勝有敗,一計不成,可以籌劃下一計,你錦鯉族剩下的一千多族人的命,你難道就撒手不管了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顧昀析贏了。

  他們得有後路,不至於被趁勢反攻。

  錦鯉族族長長嘆一口氣,沒話可說,轉身的瞬間,像是老了無數歲一樣,肩膀都聳了下來。

  在十數萬雙眼睛的注視下,那血色的洪流不再涌動,像是一面漂亮的紅寶石鏡子,安安靜靜地立在半空中,而上霄劍,也失了所有的光澤,落回到顧昀析的手中。

  顧昀析渾身都滲出血來,氣息有些紊亂。

  然後,一聲清脆異常的咔嚓聲響,整個大陣不斷崩碎,分解成無數透明的碎片,一片接一片消散在天幕之上。

  天君嘴唇蠕動了兩下,喉嚨十分乾澀。

  顧昀析從大陣中走出來,黑蓮則飛至半空,緊緊閉合的花苞似是吸收夠了營養,在萬人的目光中,描著奇妙紋路的蓮瓣一片接一片盛開,最終,黑蓮呈半開半合之狀,徐徐落到了顧昀析的懷中,然後抖了抖身子,又落下一顆水滴。

  這一刻,十三重天的諸位,都沐浴在一層七彩的暖光中,身上的血止住了,傷口飛速癒合,而掃蕩一空的靈力也漸漸恢復了回來。

  蒲葉笑著朝天君勾了勾手指,戲謔十足:「要不要再重新來打過啊?」

  天君的麵皮抖了抖。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忽視了一樣很致命的事。

  黑蓮,余瑤。

  原來,原來作用在此。

  如果不是她,今天,顧昀析不一定能解得了弒神陣。

  天君的目光在顧昀析身上頓了頓,十二分忌憚。

  他記得清清楚楚,從開始到現在,哪怕顧昀析負傷,這位也還是沒現出本體。

  那才是戰鬥的最強形態。

  鯤鵬,傳說中以龍為食的頂級存在。

  「十萬仙者殘靈,用以弒神。」

  「雲穆,你想用我麾下子民的性命,來埋葬我?」

  顧昀析聲音淺淡,聽不出什麼情緒,但話語中的寒意,卻宛如實質。

  不知多少萬年沒有被直呼其名的天君掌中蘊出靈光,他一張老臉松得如樹皮一樣,顯然為了這一戰,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他看著顧昀析,一字一句地問:「你何以配為帝子?」

  其他人屏息凝神,各自戒備,唯有蒲葉不動聲色地笑著搖了搖頭。

  天君,怎麼一點腦子也沒長。

  那位,哪容得別人說配不配。

  他生而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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