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人間待了十幾天後,余瑤鬱悶了。

  因為真的沒有煩心的事。

  一件都沒有。

  沒有棘手的事=劫數還沒出現=還得繼續等。

  終於,老太太那邊傳來了話,昌平王妃明日宴請京都眾夫人小姐,參加府上的賞花會,老太太準備帶著家裡幾個未出閣的姑娘去,但是那幾位,要不年紀太小例如羅言言,要不就已有婚約在身,此行主要是為了誰,一目了然。

  余瑤鬆了一口氣,心想好歹是進入正題了。

  昌平王妃雍容富貴,見到余瑤過分瘦弱的身子,顯然不是十分滿意,但又有些無奈,拉著余瑤看了又看,最後笑了笑,溫聲道:「這孩子生得好看,就是身子骨弱了一些,不過,王府里有專門負責膳食調理的嬤嬤,自能養好的,不算什麼大事。」

  這話一落,就相當於把兩人的事定下來了。

  老太太原以為這門親事是不成的,因為門第差距有些大,昌平王府的世子妃,也就是未來的王妃,按道理,應當是要三挑四選,慎重考慮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兩個孩子都沒互相見過,昌平王妃就開口將人定下了。

  老太太心裡不免有些慌亂,想著這世子莫不是品性不端,亦或是有什麼難言的隱疾,若是這樣,豈不是將瑤瑤這丫頭往火坑裡推。

  這樣的事,羅府可干不出來。

  直到老太太看見昌平王世子,這心才堪堪放下來。

  皎皎君子,溫潤如玉,就連說話的聲音,都給人一種和氣的春風化雨的感覺。

  余瑤看著那昌平王世子的臉,面色精彩紛呈,然後,她默默地給來人行了個禮,聲音有點僵硬地問安。

  來人聲音十分好聽,輕聲說了一句,羅二小姐不必多禮。

  余瑤嘴角抽了抽。

  所以,搞了半天,天道是在給她牽紅線。

  對象還是那條見到她就恨不得卷回窩的小銀龍?

  余瑤一個頭兩個大。

  回到羅府,她提不太起精神,將自己關在房裡,再一次拿出了一張黃紙。

  這次是聯繫的琴靈。

  九重天和十三重天開戰,於六界而言,絕對不是一件小事,五十五萬天兵集結完畢,隨時可能進攻,琴靈他們都已經離開了蓬萊,居守在十三重天,所有的人都在觀望這場幾乎是由鬧劇引發的戰爭。

  「瑤瑤?」琴靈盤膝而坐,驀地睜開了眼,有些疑惑地喚余瑤的名字。

  余瑤知道現在時間寶貴,她長話短說,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簡潔地複述了一遍,然後認真地問:「我沒有經驗,不知道現在這樣的情況,應該如何破局才行?」

  琴靈聽說對方是西海龍太子之後,來了興趣,直言道:「你的猜想沒錯,首先西海龍太子,肯定不是用來給你殺的,你們兩同時下凡,同在京都,甚至還定下了婚約,想來想去,就沒有這麼巧合的事,一看就是天意撮合。」

  「我還真聽過這類的事情。」

  「你知道元曲仙和鵲露仙嗎?」琴靈打開了話匣子,徐徐道來:「他們兩個的姻緣,就是在人間渡劫時有的,不過跟你相比,他們下凡的時候,就是投胎到普通人家中,沒有記憶,相互吸引,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余瑤聽完,追問:「那怎麼破的這個劫?」

  琴靈那邊沉默了有一會兒,然後有些不確定地回:「就……聽說是自然老死之後,回的天上,然後在天上正式成了親,現在恩愛得很。」

  余瑤:「???」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試試。人間有句古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我身為先天之神,自然不能因為一個雲燁,就斷了這方面的心了,有了好的人選,又是天道撮合,先試著了解下,也不算是壞事。」

  琴靈比她年長,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生怕她聽不進去。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你不用太急,我們這,撐個三四十天,沒有問題,天君投鼠忌器,也不敢貿然進攻。」

  余瑤瞭然點頭,又皺著眉道:「我就是不太明白,西海龍王是墨綸手下的得力戰將,現在西海銀龍族應該都聚在十三重天備戰了,怎麼這個皇太子如此悠閑,還下凡間來歷劫。」

  琴靈樂了:「要不怎麼說是天意撮合呢。」

  余瑤沒話說了。

  在凡間,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就算老太太疼她,問她自個的意見,她要說個不字,最後還是得跟別人成親,總不好在羅府做一輩子的老姑娘。

  最後,余瑤又想起顧昀析前段時間沒頭沒尾的發火,免不得問了一句:「顧昀析最近心情怎麼樣?」

  琴靈回得十分快:「還是老樣子,別人不惹他,就沒事,惹他的,就很難過。」

  「……還好我跑得快。」余瑤慶幸於自己感知危險的直覺,她想了想,又認真地道:「你讓他們幾個別去惹顧昀析,他墮了魔,還沒有渡過過渡期,本來脾氣就不好,天族又整這一出,我不在他身邊,他沒有可以壓制的東西,會很暴躁。」

  琴靈煞有其事地點頭,幽幽道:「難怪扶桑這麼慘。」

  顧昀析的暴躁肉眼可見,就連財神那種眼力,都知道繞著走,不知道扶桑怎麼突然想不開,天天要湊上去挨揍。

  余瑤再一次跟昌平王世子夏昆見面,是六天之後。

  戰事吃緊,她這裡不能浪費太多時間,夏昆沒有記憶,可她有。

  這個時候,顧不得人間女子的矜持端莊,於是余瑤悄悄將人約了出來。

  而她則借著寺廟上香的名頭,成功從羅府溜了出去。

  天香樓,京都口碑最好的酒樓,喧嘩嬉鬧聲不絕於耳,小二們穿梭其間,菜肴的香味飄出老遠。

  余瑤到的時候,隔間里已經坐了一個人了。

  夏昆頭戴玉冠,不同於顧昀析陰著臉病秧子般的清雋,他看起來,格外俊朗英氣,舉止談吐,貴氣天成。

  余瑤才起身朝他見禮,就聽到夏昆蘊著笑和歡欣的聲音:「小神女,不必多禮。」

  余瑤:「???」

  她直起身子,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問:「你是帶著記憶下凡渡劫的?」

  銀龍夏昆見她望過來,耳朵尖突然冒出一點點粉嫩的顏色,他有些緊張,如實回答:「是,父王推演出我劫數將到,需下人間渡劫,又擔心在這個關頭,有天族之人暗中作祟,所以取族中密寶予我傍身,可讓歷劫時記憶無失,可以及時規避危險。」

  說完,他又忍不住看了余瑤一眼。

  好看,挑不出毛病。

  他真的十分喜歡。

  那是一種致命的,讓人無力反抗的吸引力,天性使然。

  所以見到她第一眼,就想卷回龍宮,藏起來。

  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她的身份。

  即使後來知道了,他也還是心存希望。

  沒想到這次一下來,就可以看見她,而且身邊還沒顧昀析跟著。

  這真是……太好了!

  既然都是熟人,有些話就好說一點了,余瑤抿了一口茶水,苦澀的滋味漫開,她不太喜歡,不動聲色將茶盞推遠了些,開門見山地問:「你可有想過,如何破局。」

  「西海龍王應當和你提過,我們的時間不多,九重天和十三重天一旦打起來,波及到六界,我們在凡間更加被動。」

  夏昆是西海龍王的獨苗苗,在妖界的年輕一輩中,亦是有名有姓,遇事沉穩有度的人物,但唯獨面對余瑤時,他錯不開眼,又怕這樣給她的印象不好,於是硬逼著自己將目光收回,同時一五一十回答她的問題。

  「以往我下凡,劫數難破,總需要個四五十年,將一世過到頭,死後才會恢復記憶,重返龍宮。」他看余瑤皺著眉,憂色重重的模樣,又認真地安慰:「眾所周知,十三重天的神君下凡,劫數總是特別簡單,當年琴靈魔君,不過十天就已破局,小神女不必擔憂,順其自然就好。」

  余瑤:「……」

  對上余瑤那雙黑而亮的杏眸,夏昆又說不出話來了,他緩了緩,聲音十分誠摯:「小神女放心,若有危險,我會護住你的。」

  余瑤沉默了一會,說了聲多謝,又不得不硬著頭皮道:「我聽府上老太太說,我將嫁入王府,予你做世子妃。」

  兩個知彼此身份和底細,但又不夠熟的人,談這種事情,要多尷尬有多尷尬。余瑤怕他誤會自己的意思,又解釋了兩句:「我的情況你知道,不能與人結道侶,饒是下凡歷劫,亦是如此。」

  夏昆當然知道她所說的不能跟人結道侶是什麼意思,底子顧昀析對她的嚴苛,他早已有所見,有所聞。

  他知道,這樣其實也是一種保護。

  雲燁這樣的人,顧昀析肯定也不希望余瑤再遇到一次。

  夏昆溫和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我都知道,不著急,慢慢來。」

  許是受了窗外熱鬧氣氛的渲染,兩人都默契地換了個話題,漸漸的,也能像朋友一樣地相處,閑聊。夏昆不止一次下人間歷劫,知道的事情比余瑤多,於是他斟酌了一番,將人間的大致情況細細說給余瑤聽。

  「凡人壽命短,君主更迭不休,也有很多人為了權利爭得頭破血流,一般情況下,他們中間的大多,都是善良,熱愛和平的,但也會有一些,渴望用戰爭來擴張領土。五百年前,始皇統一大陸,五大國合併,致使人間繁榮昌盛,百姓也過上了安樂無憂的生活。」

  余瑤低聲感嘆:「聽你這麼說,始皇是個了不得的人物,等回到天上,有機會可以拜訪拜訪。」

  「說來很奇怪,天上並沒有這麼一號神仙,這樣一位擁有無數功績的帝王,不僅死得早,還沒有成仙。」夏昆也有些不解。

  余瑤疑惑地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嗯字來,「怎麼會?」

  「我當時還特意回去查過,始皇確實沒有成仙,他永遠地隕落,就葬在人間的土地里。」

  余瑤來了點興趣,問:「照你的說法,始皇對人族的進步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此豐功偉績,令人族無數生靈的善意凝聚在他身上,非任何罪孽可以抵消,換句話說,他根本不可能不成仙,就算成仙,也不可能是泛泛無名之輩。」

  「那麼多的功德業果,也不能是當擺設用的。」

  「所以,我也覺得奇怪,而且更奇怪的是,始皇死狀凄慘,死後葬在皇陵,活活被雷劈了九次,這事被皇室瞞得死死的,老百姓們都不知道。」

  一個如此偉大賢明的帝王,不僅沒成仙,反而死狀凄慘,這根本不符常理。

  他的那些福果善業呢?去哪了?

  而聽到被雷劈這句話時,余瑤又一下想到了財神。

  但顯然不可能。

  時間就對不上。

  「當時天族沒有來人?」這事不小,天族又最愛管這些事,應該是不會缺席。

  提起天族,夏昆搖了搖頭,神色之中,隱有不喜,「來了一批又一批仙調查,當年這事鬧得大,所有同時間歷劫升天的人,都有經過仔細的盤問和調查,但仍然不了了之,只能看著那雷劈了一次又一次,無功而返,也帶不回那始皇的魂魄。」

  余瑤聽他說得玄乎,但畢竟沒有親眼所見,也就當奇聞趣事聽聽,沒有妄下定論。

  現在擺在她跟前,最讓人著急的,是情劫的破解之法。

  這個時候,她對天族的不喜與厭惡,已經到了極致,所有的天族人,在她心裡,都已經成為了拒絕往來戶。

  還有雲燁。

  他最好已經死透了。

  晚上,入夜熄燈,余瑤睜眼看著床帳上繁複精細的花紋,眼珠子一轉,突然發現床邊無聲無息站了一個高大的影子。

  她從床上蹭地爬起來,根本無需確認,就知道是誰來了。

  「你怎麼下來了?是心魔犯了嗎?」余瑤問,同時將左邊胳膊伸到人影跟前。

  顧昀析微有一曬,對余瑤伸出的手視而不見,一撩衣袍坐在了床沿上。

  余瑤一身素白中衣,小臉不施粉黛,黑髮如墨藻般垂下,黑與白的極致對撞,將她襯得更嬌小,更虛弱。

  顧昀析的臉色不好看,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啞聲問:「今日見過夏昆了?」

  余瑤老實點頭:「我想這次要破的情劫應該是與他有關,因此約出來見了一面,但沒想到他居然也是帶著記憶下來應的劫,就多說了兩句。九重天的情況如何?沒出什麼岔子吧?」

  顧昀析微不可見地頷首,說了聲無事,神情隱有疲憊之態。

  他當年強行出關,逆轉時間,對自身本就有些損傷,出來之後又墮魔,接連出手,一直抗到今天,再怎麼強橫的身體都有些吃不消了。

  鯤鵬一族,與那身巔峰戰力有得一拼的,還有絕強的佔有慾和領土意識。

  余瑤和夏昆一接觸,他這邊就感覺到了。

  他們坐在一起說了多久,他心裡就翻騰了多久。

  不開心,想發火。

  沒有理由。

  扶桑雖然經常滿嘴大道理,但有一點,總歸是說對了。

  余瑤不可能一世都這樣跟在他身邊,不找道侶。

  她找道侶前喜歡他,找了道侶之後也還是一樣喜歡他,找道侶前他很重要,找道侶后他也很重要。

  退一步說,就算她有了道侶,她與自己的關係,也還是最密切的,因為他們之間,還有個生死丹。

  這和他的原則,並不衝突。

  而且,余瑤和那個西海龍太子之間,確實有緣,他親自演算過。

  這根刺,梗在顧昀析心裡一天,梗得他又想去找扶桑打一架。

  「余瑤。」黑暗中,他突然開口,問:「我對你好不好?」

  「好。」余瑤求生欲使然,毫不猶豫地回。

  「你曾說,喜歡大魚。」顧昀析步步逼問,「會不會一直喜歡?」

  余瑤也很認真地回了個會字。

  兩段無厘頭,完全無需考慮和細想的對話,顧昀析問得認真,余瑤答得快速,默契十足。

  換做別人問這話,余瑤說不定還會誤會些什麼。

  可問這話的人,叫顧昀析。

  帝子。

  從出生到消亡,無限的亘古的時間長河中,他永遠不可能生出男女之情。

  誰都有可能鐵樹開花,紅鸞心動,唯有擔著六界之責的帝子,無情無欲,可以永遠不受任何牽絆,這是天道給的特權。

  「我還沒有想好。」良久,顧昀析再一次出聲,很是苦惱的樣子,「你讓我再想想。」

  余瑤疑惑不解,輕聲問:「想什麼?」

  顧昀析眉骨微攏,聲音清冽,如同夏日過澗的溪流,「你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然後由我護著你,沒人敢欺負你,這樣難道不好嗎?」

  余瑤聽完,也跟著皺眉了,「當然好啊,誰說不好了?」

  五萬五千多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哪裡不好了?

  「所以你為什麼找道侶。」顧昀析的聲音聽起來十二分的不解,即使在黑暗中,並沒有點燈,余瑤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

  余瑤愈發不解:「誰說我要找道侶了?」

  顧昀析沉默了一會,又問:「那你會不會不開心?」

  余瑤這回是真的搞不懂他的腦迴路了。

  「我為什麼會不開心?」她看起來比他還詫異不解。

  「小蓮花。」不知怎麼的,余瑤竟從顧昀析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難以令人察覺的委屈,「扶桑連著跟我吵了八天,說我肆意妄為,仗著帝子的身份亂來,還說如果不讓你找道侶,你就會反感厭惡我。」

  余瑤心想不會吧,扶桑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敢跟顧昀析說這些話,還一連說了八天。

  他還健在嗎?

  余瑤有點擔心。

  但是現在,她明白,不安撫好眼前這條脾氣巨大的魚,她十有八九,也得跟著遭殃。

  想了想,余瑤嗖的一下,變回了本體,蹭到顧昀析的掌心中。

  顧昀析臉色稍霽,修長的手指點在那些看起來觸目驚心的白刺上,躁動的魔氣化為溫和的靈力,一點點流進余瑤的身體中,她愜意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迷迷瞪瞪地就來了睡意。

  凡間的夜很黑,懷中掛著的黑蓮太傻。

  顧昀析眼中盛到極致的火炎慢慢消了下去,他輕嘖了一聲,手指落在荷梗與黑蓮相連的地方。

  那裡是余瑤的命脈。

  只需要輕輕一捏,一折,然後咔噠一聲響后,他就能將這朵黑蓮摘下來,擺在任何他喜歡的位置,管他什麼開不開心,厭不厭惡,一切都能隨他心意來。

  最終,他也沒有做下這個動作。白到刺目的長指落在黑蓮上,屈指,輕輕彈了彈,面無表情道:「天天就知道睡,哪天睡死了都不知道,蠢的。」

  一變回本體就只會掛在他身上睡。

  煩死了。

  顧昀析靠著床梁,微微眯了眯眼,想著她方才知情識趣,還算讓人滿意的回答,還是讓她煩了後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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