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結界上空,風雲突變,沉厚的烏雲將天空佔得滿滿當當,如墨一樣壓抑的黑,不時被躥出的驚雷撕扯出一道巨大的缺口,聲勢駭人。
沒有試探實力的虛招,沒有長篇大論的聲討,十三重天的報復儼然像是一場毫無徵兆的狂風驟雨,突然哐的一聲,落在了不可一世的天族人頭上。
尤延一馬當先,衝進天族高層中,所到之處如過無人之境,黑色的長鐮上淌著一些尚溫熱的,殷紅的血——那是方才他一刀將天君身後站著的幾個天孫挑飛時沾上的。
雲存眼皮一挑,擋住了他,同時沒忘厲喝:「帝子墮魔,十三重天難道也要跟著犯下錯事嗎?」
「哈哈哈你說的什麼狗屁話,看顧昀析不爽啊?那就去跟他過招,別在這跟我逞口舌之能!」尤延錯身揮開他迎面而來的術法,手中黑鐮遙遙指向懶洋洋站在東塔尖的人,眉目中上夾雜著未曾褪去的張狂熱血。
他這擺明了讓路的姿勢,讓雲存咬著牙直接黑了臉。
閃身避開凌洵蘊著滔天魔力的飛刀,雲存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媽的,一群無所忌憚的瘋子。
余瑤站在顧昀析的身邊,眼睜睜看著七十二重天宮仙境變成人間煉獄,慘叫哀嚎,嘶吼打鬥聲不絕於耳,不知為何,並不覺得心軟同情,刻在一雙溫柔杏目中的,唯有果決。
從頭到尾,天族對她都是算計與陷害。她從不想傷人害人,卻無端被捲入風口浪尖,直到現在,性命堪憂,誰也沒有想過她的無辜,誰也沒有對她心軟過。
天君是長者,身居高位十幾萬年,這樣的事情,真的是頭一回遇到。
十三重天其實一直是他的心頭病。
幾十萬年之前,十三重天才住著五個先天神靈,他們從遠古活下來,一個個都是老神了,沒了什麼年輕時的血性。平素最大的愛好,也就是幾個人聚在一塊,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雖然地位特殊,但並不管閑事,對當時迅速崛起的天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後來,這五位神找到了三顆蛋。
蛋中孕育的,是神裔。
從那以後,他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虛弱下去,隕落歸天,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後來,新一代的神出世,橫掃八荒,而且這次,人數直接翻了個倍。
五人變十人。
還出了個帝子。
一個比一個桀驁張狂,一個比一個陰晴不定,敢問這天底下,有哪個種族,是敢以八人之數,肆無忌憚地堵在天族門口,並且絲毫不擔心落下風的?
哦,這八個里,還有兩個沒什麼用。
天君太陽穴突突地疼,他並不想袖手旁觀,看著自己的子孫被打得七零八落,顏面全無,但他一動,迎上來的,必定是上霄劍凌厲的劍氣。
他一旦被制衡拖延住,下面戰局的勝負,便是毫無疑問的了。
余瑤再一次問:「雲燁到底在哪?你們是想自己交代,還是我們挨個搜宮?」
無人應答,雲存脫離戰局,落到天君身後,低聲請示:「父君,咱們現下該如何?」
無疑,這是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事發突然,他們沒有提前準備的時間,一時之間,也不可能將所有的天兵天將調遣出來。
思來想去,權衡利弊,這口氣,好像都只能認著。
天君臉色鐵青,傳音道:「用留音符聯繫老三,讓他想辦法拖走余瑤。」
這邊,余瑤見天族人一個個緘口不言,勾唇笑了笑,眼裡全是冷意。
琴靈靠過來,站在她身邊,袖擺無風而動,英姿颯爽,她五指張開,又一根根收攏,遠處佇立的一座仙宮,像是遭到了不可阻擋的重物擠壓,一點一點塌了下去。
尤延黑鐮輕描淡寫劃下,又一座天宮應聲而碎。
伏辰長刀一擲,天族人支援不及,一座天宮炸開,四分五裂,塵屑飛揚。
宛如隔空幾巴掌,打在天族人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又憤怒又羞愧,憤怒他們欺人太甚,羞愧自己無力抗衡,只能眼看家國被毀而毫無辦法。
「住手!」天君一聲怒喝,他終於出手,萬丈龐大的巨印帶著鎮壓之力襲來,巨響之後,天崩地裂。
顧昀析慢慢地眯了眼,他那副懶洋洋散漫的姿態一換,身子綳得像是一根即將拉滿的弓,余瑤看著那宛若有滅世之力的巨掌,才要囑咐他萬事小心,莫要輕敵,就見他看向自己,聲音嚴肅,帶著點沙沙的啞:「余瑤,看好了。」
余瑤乖乖點頭,看著他帶起驚風千丈,沖入雲霄。
余瑤雖然靈力不行,但懂的術法和術陣並不少,在關鍵時候是能保命的,而這些,都是顧昀析教的。
那段突如其來的記憶中,她被那樣重創仍未第一時間消亡,除了神靈自身極強的生命力,還有別的原因。
如果她所料不錯,她身上有幾樣自己也不知道的,關鍵時候卻可以保命反擊的東西。
出自誰人之手,不做他想。
余瑤眼也不眨地盯著顧昀析,她以為會是上霄劍凌空而下,與那巨印同時退卻,沒想到顧昀析並沒有使用上霄劍,而是拿出一張黑漆漆的看起來樸實無華的弓,他的動作看起來並不快,但搭弓,上箭,離弦一氣呵成。
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嗤聲過後,天君那盛怒之下揮出的掌印,被一箭貫穿,而後如光照螢雪般迅速消融下去。
顧昀析搭弓,射出了第二箭。
天君噔噔向後退了十幾步,臉色說不出的陰沉黑郁。
結界中,天族之人面面相覷。
財神捧著小臉,驚嘆出聲:「兩箭逼退天君,這也太猛了吧。」
琴靈攤了攤手:「越來越看不透顧昀析的修為了。」
余瑤與扶桑對視了一眼,搖頭道:「怕是沒有我們想象中那樣輕鬆,他手中的弓箭不簡單,射出一箭怕是需要難以想象的磅礴靈力。」
「也對,依照顧昀析能殺死絕不打殘的性格,若是真那麼容易,只怕早就把天君射成篩子了。」
余瑤嘆了一口氣,低聲道:「雲燁還未出現。」
顧昀析睨了天君一眼,輕飄飄落在余瑤身邊,然後慢條斯理地使了個術法,變了身衣衫。
見狀,剛剛身上沾上了血的,都自發自覺地離他遠了幾步。
余瑤袖子上不知何時染了一蓬黑血,他們這幾個人,都沒有怎麼受傷,血就只可能是天族人的,她擰了擰眉,見顧昀析望來,趕緊的也走遠了些。
「躲什麼?」顧昀析將她拎了回去,很快又黑著臉道:「你身上什麼味道,怎麼那麼臭?」
余瑤:……
財神憋不住笑了兩聲,然後離得更遠了。
顧昀析眉頭擰得很緊,像是一秒都無法忍受那個味道一樣,將手中縮小了的弓箭丟到她懷中。
雖說是縮小了形態,但也不容小覷,那股威壓,比上霄劍也不差多少了,余瑤伸手摸了摸烏溜的弓身,問:「它叫什麼?」
「雷霆。」
財神一聽這個名字,頓時悲憤起來:「是不是掌一半遠古雷刑的那個雷霆?能不能讓它下次留點情開個後門,別逮著我劈了?」
余瑤默了默,道:「應該是你想多了。」
眼下事情還未解決,顧昀析言簡意賅,道:「就是那個雷霆。」
「你太弱了,先拿著它防身。」
余瑤登時覺得抱了個燙手山芋,方才不知它的名字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只覺得有些懵,她喃喃道:「那我這點靈力,也不夠它吸啊。」
顧昀析:「我在上面蓄了足夠射出兩箭的靈力。」
余瑤還未有什麼表示,就聽後方財神倒嘶了一口氣,她很快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件大殺器。
能兩箭逼退天君,要是再遇上雲燁,兩箭足夠給他個貫心穿,不死也殘。
財神哆哆嗦嗦蹭到余瑤身邊,眼饞得很:「帝子還招跟班嗎,我提前報個名,留給位置。」
這待遇,絕了。
顧昀析側首,清冷冷的眸子落到財神身上,後者幾乎立刻就閉了嘴,躲到了扶桑身後。
「現在該如何,你們怎麼看?」
尤延用拇指重重地擦了擦額角,戾氣難消:「都打到這個份上了,乾脆一鍋端了算了,不然鐵定要出幺蛾子。」
余瑤抱著弓箭,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雲燁應該是真不在天族了,我與他有生死丹相系,彼此之間有極其微弱的感應,而且天君和天太子在這種情況下還沒把他賣出來,十有八九是真不在。」
「而且再打下去,必定死人,咱們沒必要因為他,再背上這樁因果。」
伏辰開口:「將天族滅了也好,此地仙者不止三百,正好可解了你身上的生死丹的效力。」
依照伏辰的說法,趁天族不備,尚未來得及調兵遣將,今日一網打盡,也懶得應付接下來一系列的聲討譴責,還能替余瑤解了生死丹,十全九美,相比之下,剩下的一成不足,倒是不必掛在心上了。
余瑤仍是搖頭:「冤有頭債有主,我非同情天族之人,但若將無妄之災施加在那些小仙身上,與雲燁也沒有差別了。」
顧昀析足尖點著地,有些不耐煩地按了按額角,純黑的瞳孔中漸漸染上陰鷙與暴戾,比起其他人,他確實是無所忌憚的那個,這些因果落在他頭上,多半也是無用功。
但余瑤不行。
她慫得跟只鵪鶉一樣。
余瑤見顧昀析暴躁的神情,拉了拉他的袖子,才要說今天就到這裡吧,胸膛處便是一陣劇痛,她愣了愣,然後哇的嘔出一口血來,吐在顧昀析的手臂上,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滑下去。
又被顧昀析撈上來。
這一切太過突然。
余瑤身體各處皆傳來讓人無法忍受的劇痛,眼前幾乎瞬間就黑了,她努力睜了睜眼,見到尤延扶桑琴靈等都圍了過來,見到顧昀析眼中的血色紅蓮,艱難咬字道:「快回……回去,雲燁要渡……渡雷劫了。」
視線徹底昏暗下來之前,她依稀聽見顧昀析罵了句很髒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