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事情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在牧戈悠悠轉醒坐在床榻上哽咽的時候,張德勝就帶著人闖進了蒙古貴族住的地界。
彼時屋塔幕面色陰鷙得不像話,聲音如悶雷一樣,「等能走了就去給皇后和琉璃賠罪道歉。」
牧戈張了張嘴,聲音小到不能再小,急著辯解道:「我沒想這樣的。」
她明明只是想在最後關頭贏了比賽而已,雖然耍了些小心機,可若說是有意將兩人害成那個樣子,她卻是萬萬沒那個膽子的。
朱琉也就罷了,可最要命的卻是傷了中原的皇后。
聽說皇帝寶貝得很。
屋塔幕眼前一幕幕都是朱琉被紀瀚抱著離開時的模樣,心裡被巨大的煩躁與暴怒籠罩,若不是還尚存了几絲理智,只怕會直接將這人揪了去認罪。
他森寒地笑,近乎咬牙切齒,「牧戈,你何時變成這幅模樣了?」
心狠手辣,肆意妄為。
牧戈察覺到男人冰寒得近乎陌生的眼神,連連搖頭,心都寒了一半,第一次袒露自己的心聲,泫然欲泣。
「屋塔幕,我跟在你身後那麼多年,你都不明白嗎?」她聲音還帶著一股子虛弱,小小怯怯的模樣,屋塔幕卻更覺得心煩意亂。
「我們自小生活在一塊,我才是最懂你的。」
牧戈情緒有些激動,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抹了面上溫熱的淚水,道:「那個琉璃郡主根本不想嫁給你啊,她明明可以跑贏我,總從不想著超過我。」
若不是最後一刻她太過心急,生怕朱琉先一步到終點,也不至於會用這樣的法子。
她都能看清楚的事,屋塔幕哪裡會看不清?他自己就是草原上的王者,一眼就能瞧出那丫頭壓根沒動真格,可不到最後一刻,到底是心懷希冀的。
「牧戈,若不是父汗臨終前的囑託,今日單憑你犯下的罪,就足以丟到曠野里去喂鷹。」屋塔幕身子極為高大,輕輕的嗤笑顯得極為可怖。
牧戈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全身都在細細地抖,她一直都知道這男人再冷情不過,可萬萬沒想到這樣狠絕的話,會對自己說出來。
就在這時候,張德勝有些尖厲的聲音在帳子外響起,「可汗,雜家奉皇上旨意前來將謀害皇后與郡主的人押送回京。」
牧戈一時之間嚇得癱軟,連出氣都不順暢。
屋塔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張德勝進來時面上仍是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只是笑意到底淺薄,他不慌不忙地朝著屋塔幕行了個禮,而後尖著聲音道:「可汗,皇上有令,將牧戈姑娘收押至天牢等候發落。」
屋塔幕扭頭看了牧戈一眼,恰巧對上一雙驚恐莫名的眸子,他彷彿又看到了他父汗病重之時伺候在床前的少女,也如今日一般惶恐悲傷。
他抿了抿唇,手背上青筋暴出幾根,極隱忍地道:「牧戈好歹是我部族之人,雖此處行事魯莽,但貿然收至中原天牢,傳出去恐引我草原子民不滿。」
也知道張德勝無法做決定,他接著道:「等會本汗親自去與皇帝請罪,若商議不好,公公再來捉人也不遲。」
張德勝其實也早料到了這樣的結局,只是臨走時隱晦地瞥了一眼牧戈,意味深長地道:「現在皇後娘娘尚在昏迷之中,琉璃郡主也折了腿,皇上正在氣頭上,可汗要給草原子民交代,我中原也有中原的規矩。」
「這規矩,總是不可廢的。」
說罷,就帶著一幫人掀了帘子回了。
牧戈這時候是真的怕了,她忍著渾身的痛從床榻上跌下來跪在屋塔幕的腳邊,涕淚橫流,嚇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地道:「可汗,我不要,我會死的……牧戈再也不敢了。」
屋塔幕將她拂開,面色沉得嚇人,「回草原之後,我會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
若她安分守己,餘下半生,也能衣食無憂。
牧戈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淚水和著花了的妝,暈染開來,竟顯得有些嚇人。
就在張德勝離去前,屋塔幕也出了帳子,問:「琉璃郡主怎樣了?」
張德勝倒是扯出一個笑容,道:「郡主無大礙,與清遠候世子的婚事也已定下。」
屋塔幕緊緊抿唇,沒有說話,只是換了一身衣裳就到了皇后的帳子外頭。
霍裘還在裡邊守著。
聽說皇后還沒醒過來。
帳子里中藥苦澀的滋味漫開,像是打翻了一鍋熬好的葯膳,裊裊的熏香也壓不過那股子苦味。
霍裘坐在床前,細細描摹唐灼灼的輪廓,這段時間在草原上,烈日當空的受了曬,眼瞧著每個人都黑了一個色號,這小女人卻是一如既往的白。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精緻,哪怕現在躺在床塌上昏迷不醒,也只是和睡著了一樣。
可每每一想起太醫的那幾句話,霍裘就心頭一痛,若是這小嬌氣包醒來了知曉這樣的事,怕是不知道要背地裡抹多少眼淚的。
葯碗里乘著的苦澀汁水變得溫熱,霍裘親自一勺一勺喂下,見她終於喝了下去,總算是小鬆一口氣。
再過一兩個時辰,應當就醒了。
外頭傳來幾人的腳步聲,隨後,張德勝恭敬的聲音傳了進來,「皇上,蒙古可汗求見。」
霍裘原還帶著几絲柔和的眼眸陡然變得深幽不見底,開闔間俱是有若實質的寒氣,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兒,俯身在她光潔的額心上親了親,聲音啞得很:「等朕回來。」
膽敢傷了她的人,他是一個也不會放過。
管她是什麼牛鬼蛇神。
他大步走了出去,帘子因為他的動作而灌進一些風,而後又緩緩合上。
屋塔幕早先見這中原皇帝的時候,前者雖然十足嚴肅冷漠,可到底也沒失了禮節,這次一見,卻發覺到他整個人氣勢全變了個樣子。
陰鷙,暴戾,憤怒,鋒芒畢露,這些情緒所起皆因那個中原皇后。
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唐家姑娘。
不知怎麼的,屋塔幕面對著這樣的年輕君主,竟有些毛骨悚然,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卻准得可怕。
「皇上。」他正了神色拱手,道:「牧戈還小,又自小被父汗慣著,做事不過腦子……」
話還沒說完,就被霍裘陰寒的笑打斷了,那笑只浮於表面,帶著淡淡的蔑意,卻又絲毫不達眼底。
「可汗若是還要為牧戈求情便罷了。」
「朕的髮妻還在裡頭躺著至今沒醒過來,可汗一句輕飄飄的不過腦子,這事就算完了?」
霍裘話語中的強硬之意不容置疑,面上像是覆上了一層萬年冰山的雪水。
屋塔幕眯了眯眼睛,輕嘆了一口氣道:「皇上恕罪,草原有草原的規矩,牧戈做錯了事,自當按草原的律法來罰。」
再怎麼樣,總歸也能保住一條命。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也算是圓了昔日對父汗的承諾。
霍裘倏爾停下步子來,高大的身軀挺括清貴,足下勾著金線的龍紋軟靴在日光里閃著細光,他玄色的眼瞳里滿是冰冷的怒意。
「既然可汗這樣說了,那朕就等著。」
叫一個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許多,將這牧戈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心頭之恨。
他和唐灼灼的孩子。
他盼了許久,甚至從她嫁進東宮之前就有想過,不論是男孩女孩,擁有著與他們相似的眉眼,若是男孩,那便是未來的儲君,若是個女孩,那便更如意。
定是長得與她一樣精緻。
出了這樣的事,屋塔幕也沒有臉再提賜婚一事,眼見著霍裘半點不留情面,也就皺著眉頭找了個借口走了。
直至到了深夜,唐灼灼還是未醒,一絲動靜也沒有,霍裘一向愛潔的人,穿的卻還是早上那一身,此刻守在唐灼灼的床榻前,感受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見深濃的驚懼。
「怎麼皇后還不醒?」他劍眉深深皺起,問跪在地上的兩三名太醫,幾乎維持不住往日淡漠的形象。
幾名太醫也是被折騰得身心俱疲,彼此間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道:「皇上,娘娘只是受了些撞擊的外傷,按理說餵了葯是應當醒過來了,臣等合計著,還是覺著啟程回京為上策,京都的藥材也多些。」
霍裘見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揉了揉作痛的眉心將人譴退下去。
他握了唐灼灼纖若無骨的小手,將她的手貼上自己一面的臉頰,因為疲累,聲音帶了些粗礪:「不是往日里最愛揉朕的臉?如今給你揉。」
她慣是個不安分的,試問天底下還有誰敢捏上天子的面頰?除了她,不作第二人想。
她仍是沒動靜,安安靜靜的再乖巧不過,卻叫霍裘氣得心肝都疼,他垂著眸子覺得眼角有些酸澀,片刻后,有些壓抑的聲音才從指間傳了出來。
「就不該慣著你的。」
一夜獨坐到天亮,守著一個不願醒的人。
第二日一早,皇帝下令啟程回京,離京這麼久,許多人都有些想家了,這樣的消息一傳出來,到底引起些躁動,只是礙於如今這個時局氣氛,硬生生沒有人敢表現出半分欣喜來。
而屋塔幕所說的懲罰,則是押著牧戈打了四十個板子,慘叫聲傳出老遠,聽說牧戈被放下來的時候,整個臀,部都已血肉迷糊了。
這樣的懲罰,在女子當中,著實算不上輕了。
霍裘聽了,卻只是輕蔑一笑,狹長的劍眸微微一挑,丟了手裡的摺子道:「聽說昨晚,屋塔幕與清遠候世子打起來了?」
伺候在旁邊的是全安,他點頭如實地回:「原就是約著喝酒,誰知喝著喝著,可汗就發了瘋一樣地對清遠候世子出手。」
霍裘勾了勾唇,斜瞥了一眼手側的明黃色聖旨,那是前段時間就擬好的賜婚聖旨。
「想也無需想,屋塔幕不是紀瀚的對手。」
「皇上料事如神,可汗喝的酒有些烈,聽人說醉了竟連世子十招也接不過去,倒也真是人不可貌相。」
瞧著那清遠候世子也實在不像個能打的啊。
霍裘漠然地笑,「就是不醉也不見得就能打得過。」
他眯著眼睛還想再說什麼,就聽見外頭急促的腳步聲,全安出去一看,將紫環帶了進來。
「皇上,娘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