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梅昂久久地看著顧夜笙,眉目間忽然柔軟了下來。
這樣的眼神像是看著自己終於成人的孩子,欣慰又釋然:「阿笙,你是真的長大了。」
簡簡單單的話語落入耳中,激得顧夜笙的身子微微一震。
梅昂彷彿絲毫沒有留意到他們之間已經不復存在的關係,悠長的語調,一如以往每次見面時的促膝長談:「當初第一次見到那個叫易嘉木的孩子時,我就已經意識到,他的出現或許會成為我所有計劃當中的一個變數。很顯然,我的直覺並沒有錯。似乎在那之後,所有計劃的阻撓都與他脫不了關係。」
「又或者說,這就是上天註定?」他低低地笑了笑,「註定要讓他出現在你的生命里,註定要讓他成為,不一樣的存在。」
顧夜笙的眼睫神色不明地垂落幾分,沒有說話。
梅昂彷彿徹底放鬆了下來,往前走了兩步,緩緩地拉近了他們的距離:「自從他出現后,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很多東西開始脫離掌控,因此才會這樣迫不及待地提前展開計劃。但事實證明,我到底還是太著急了一點。」
他的語調漸漸地拉長了幾分,聽起來似乎有些遺憾:「阿笙,你原本應該更加接近我想要的樣子,這樣的話,你也可以少受很多的苦。」
顧夜笙定定地看著跟前這個熟悉又過分陌生的男人,長久的沉默后,緩緩地動了動嘴角。
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只感到有一層無形的幕布似乎籠上了視野。
緊接著,視野中梅昂的整個影像,也開始天旋地轉地模糊了起來。
是異能!
顧夜笙迅速明白了過來,可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極致的窒息感。
他本以為,這幾天身心的雙重摺磨,已經足以讓他對這個男人感到徹底的絕望。
萬萬沒想到的是,此時此刻,卻依舊還能感受到那種徹骨的剮心感受。
掌心緊緊地握在一起時,傷口撕裂后牽扯的痛楚一下子將他從混沌中拽回了現實。
只是這麼一瞬間的清醒,已經足以叫顧夜笙在這樣的層層迷霧間找到了那唯一的裂縫。
當顧夜笙的手緊緊地鎖上喉嚨,梅昂眼裡的神色終於徹底化為了一片蒼然:「你果然還是,找到了應對異能反噬的方法。」
毫無預兆的,就在同一時間,豁然響起的警報聲,忽然撕裂了周圍的寧靜。
彷彿倒計時結束的宣告,又宛若最終審判的裁決。
很顯然,在這麼多年的周旋與經營之後,聯合政府結果了所有的力量,也終於找到了這片埋藏在喧囂當中的隱秘場所。
到底還是沒能贏下這場時間的賽跑。
所有的苦心準備,自此,似乎已被宣判付諸流水。
然而,梅昂就像是完全沒有留意到這樣的變故一般。
整片樓層已經不可避免地混亂了起來。
而他的視線掠過地面上那滴剛剛墜落的粘稠血跡,就這樣平靜地看著顧夜笙,眉目和藹又憐憫:「但是,晚了,你知道嗎,阿笙,已經晚了……」
顧夜笙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禁閉室里走出去的。
腦海中瘋狂跳動的畫面,讓他一度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迷離。
梅昂死了嗎?又或者只是純粹地陷入了昏迷……
這是他第一次對這位尊重的長輩動用自己的能力,也是,最後一次。
能力的反作用讓他清晰地看到了星球毀滅時的畫面,壯烈又輝煌。
這是,和慎靈接觸時所截然不同的畫面。
梅昂的情緒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沉澱,只是片刻間的情感衝突,就已然充滿了對這個世界過分徹底的放棄與絕望。
有的時候,只有毀滅可以帶來重生。
這是對世界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之後,才會萌生出的偏執的、瘋狂的、又無可替代的念頭。
毫無疑問的,一個極致破滅隨後將再所有的塵埃徹底融碎的過程。
然而誰又能想到,這樣的癲狂最初始的微弱源頭,僅僅只是出於對一種最平凡生活的卑微憧憬。
統治者的錯誤,從一開始就已然註定。
顧夜笙出去的時候,外面的過道早就已經陷入了混亂當中。
來來往往的人影匆匆,偶爾撞上一行匆匆趕來的組織成員,在顧夜笙這樣困獸般的暴戾狀態下,一切都顯得這樣的不堪一擊。
除卻手中的異能武器之後,終究,都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類。
他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往外走去。
不記得解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還將遇到什麼。
腦海中瘋狂叫囂著的念頭,讓他一時間分不清這樣過分絕望的情緒到底是源自於梅昂,亦或是源自於他自己。
耳邊是依舊在瘋狂鳴叫著的警報聲,明明近在咫尺,偏偏又遙遠地彷彿處在另一個次元,震得頭腦生疼。
掌心剛剛被尾戒上的刺劃破的傷口已經再次結了痂,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握在手中,任憑陣陣的眩暈感洶湧漫上。
在這幢到處都是arbiter成員的大樓里,幾乎不允許有半分放鬆警惕的時候。
已經在這個地方逗留太久,他,必須儘快回去。
顧夜笙的胸腔隱約地翻湧了兩下,強行安置下乾嘔的慾望后,抬頭掃了一眼「總控室」的門牌。
深深吸了口氣,他一抬腿,狠狠地踹了進去-
誰也沒有想到,聯合政府苦尋多年無果的arbiter,居然藏在祖爾法星最豪華的商業區當中。
周圍的所有居民都已經被全部轉移,楊興文站在總控艙內,看著遠處那高聳入雲的豪華建築,神態間也是一片複雜:「梅昂,也真是夠敢的啊!」
視野過處,空無一人的街道當中已經陸續傳來了幾陣猛烈的爆炸聲。
緊接著,無數的硝煙從整片區域的各個角落。
原本紙醉金迷的城市彷彿開始綻放起了絢爛的煙花,一片又一片,刺得眼睛一片生疼。
設備通訊器閃爍了兩下,來自前線的情報陸續傳來:「報告楊先生,靈盾大樓底層已經順利攻陷,目前正準備持續往高層推進!」
「報告,行進到四層,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報告,十層已順利擊破,arbiter成員悉數選擇自毀,無人殘留!」
「報告……」
……
「報告,四十八層建築似乎已經被人提前清繳……嗯,已經確認並未死亡,昏迷原因……不詳。」
「報告,現已……接近頂層……未知敵方所用防禦……設施,我方……行進艱難。」
「是否採取特殊……操作,請,咳,咳咳咳,請指示……」
原本站在落地窗前的少年豁然回頭看了過來。
楊興文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眉目間閃過了一絲驚訝。
原以為註定要經歷一場生死未卜的惡戰,誰能想到,大樓內部在他們抵達之前就已經發生了變故。
至於這個變故的源頭,很可能是……
正準備說些什麼,易嘉木已經抬步往外面走去:「我去看看。」
楊興文心頭一跳,一把拉住了他:「不能去,太危險了!」
易嘉木唇角緊抿:「他在等我。」
楊興文寸步不讓:「你根本不知道裡面的情況!」
易嘉木表現地意外冷靜:「其一,arbiter的儲備均是異能武器,對我沒有任何威脅性;其二,顧夜笙的能力一旦失控,結果會是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如果影響到先鋒部隊,責任誰都承擔不起;其三,雖然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但是如果因為現在的遲疑而導致顧夜笙發生了什麼,我……不保證自己可以繼續冷靜下去。」
說到這裡,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道:「所以,請您鬆手。」
楊興文的身子微微一震,在這樣一片淡然的注視下,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上的力量。
眼見易嘉木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他回過神來,當即拿起了對講機,傳達出了目前可做出的唯一指令:「原地待命!」-
只有易嘉木知道,自己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冷靜。
從arbiter的清剿行動開始的那一刻起,他的整顆心都始終懸在那裡。
過分緊張下,甚至一度感受不到那突兀的心跳。
從航空器上下來的時候,易嘉木只覺得四肢一片冰涼。
他迅速無比地展示了通行卡,完全沒有心思去留意其他人投來的錯愕視線,腳不停步沖入了大樓當中。
整幢大樓的周圍已經被arbiter限制,除了停轉的電梯之外,所有的高空飛行器也在磁場的阻撓下無法接近,唯一只能靠著爬樓梯的方式前往高層。
迴旋的樓梯間里是一片雪白的牆壁。
一片靜謐之下,易嘉木一層一層地往上攀爬,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
漸漸的,他不記得自己到底爬了幾樓,只是麻木地看著轉角處逐漸跳動著的數字,彷彿絲毫感受不到身體湧上的疲憊。
終於,視野中出現了聯合部隊統一的戰警著裝。
這些人早就已經接到了楊興文的指示,看到易嘉木后迅速地讓開了一條道。
易嘉木低低地喘了兩口氣,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徑直從人群中間穿過,往樓層深處走去。
大樓的頂層遠比他想象中要來得安靜。
一路,陸陸續續地可以看到躺在路邊昏迷不醒的組織成員。
那一個個臉色煞白、神色扭曲的樣子分明刺目猙獰,卻反而讓易嘉木懸著的心得到了隱約的安撫。
出於緊張,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愈發加速了幾分。
根本無暇顧及腿部傳來的酸楚,頓時愈發加快了腳步。
呼吸聲和心跳聲,悄然融合在一起。
易嘉木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到處尋找著,繼續尋找著。
昏暗的走廊閃爍著幽暗的燈光,盡頭處開著的那扇門裡,露著隱約的光亮。
遙遙地,依稀可以聽到裡面有按鍵敲動的聲音。
易嘉木感到呼吸不可避免地停滯了一瞬,疾速的腳步忽然間本能地放慢了下來。
他就這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到門前,抬頭那一眼,就看到了操控台前那個高挑修長的身影。
這麼多天來的不眠不休,易嘉木原本的精神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高度緊繃的狀態。
然而,一直以來冷靜沉穩的面具,就在這樣的一眼當中,控制不住地支離破碎。
似乎是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背上的那道視線,顧夜笙操作儀器的動作微微一頓。
過度警惕之下,本能地豁然轉身,原本暴戾陰沉的視線在看清楚來人的一瞬間,也徹底停頓在了那裡。
似乎懷疑自己產生了錯覺,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過分乾燥的嗓子此時連發音都有些困難。
易嘉木的眼眶早就已經紅了一圈,這時候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了兩行眼淚。
久久的對視之後,他忽然直奔到了跟前,張開雙手一把抱住了顧夜笙,聲線微啞:「沒事了,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嗯,回你們的家。
——
ps.題外話:都給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