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哽咽
林慧的目光追隨著陸胤棠站起來而往上移，對上陸胤棠著急的模樣，她先是一怔，然後皺著眉頭默默地低下頭，嗓音有幾分哽咽——
「你這個死鬼，才走五年，竟然都不記得我了……」林慧悲傷的低著頭嗚咽，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樣，那讓人憐惜的神情，還有輕微顫抖著的肩頭，都讓坐在她對面的兩個男人禁不住沉默——
陸胤棠是莫名其妙的望著林慧，他根本不知道林慧在說什麼。
什麼叫「才走五年」？五年前他的確來過這個F市，但是當時他是為了陸晴天的事來的，根本沒有在這兒逗留過，處理了陸晴天的事之後他就帶著人回溫哥華了，不可能跟眼前這個女人有過任何交集！
「老二，你相信爸，這一次爸爸真的沒有做過什麼！」陸胤棠有些手足無措的低頭看著坐在身邊的陸威霆，著急的為自己辯解熹！
他好不容易才和陸威霆冰釋前嫌，現在怎麼能在這麼重要的的關口出岔子呢？
陸威霆凝視著陸胤棠憋紅了臉的狼狽模樣，從他緊張的眼神中，陸威霆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知情，並非是裝出來的。
重新看向對面的林慧，陸威霆皺著眉頭，試圖從林慧的話裡面找出絲絲端倪—選—
沉默了幾秒鐘，陸威霆輕聲問對面的林慧：「媽，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林慧聽了陸威霆的話，含著眼淚抬起頭，重新看向陸胤棠，她淚眼蒙蒙的說：「我看見你死去的爸了……你說，他都走了五年了，最近怎麼三天兩頭的在我眼前晃？他一定是在下面過得不好……」
陸威霆怔住了——
驀地側眸看著身邊的陸胤棠，難道，林慧的病又嚴重了？她這是將陸胤棠當成「死去」的方成楊了么？
陸威霆有些難以置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溫柔的對林慧說：「媽，您剛剛說看見誰了？迪的爸爸？」
「嗯，我看見他了……」林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雲里霧裡的陸胤棠，點點頭之後她幽怨的說：「可是他不跟我說話……他剛剛還說不認識我……」
林慧斷斷續續的哭聲傳入陸威霆耳中，他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才有些擔心的望了一眼陸胤棠，站起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
剛剛以為陸胤棠跟林慧年輕的時候曾經認識，現在好了，只是虛驚一場，自己嚇自己——
「什麼？你說她將我當成方曉迪的父親了？」陸胤棠抬手掩著唇，壓低聲音驚詫的問陸威霆。
陸威霆點點頭，看了一眼已經哭出來的林慧，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抬手指了指廚房的方向，他對陸胤棠示意他進去問問方曉迪，讓陸胤棠不要亂說話——
陸胤棠硬著頭皮答應了。看著陸威霆走進廚房，陸胤棠坐下來，瞄了一眼對面低著頭哭泣的林慧，他有些於心不忍。畢竟是親家母，雖然大家都不認識，可是看見人家哭得那麼傷心，讓他裝作沒看見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顫顫巍巍的扯了幾張紙巾遞給林慧，嘴唇囁嚅了兩下，但是沒有說話。
林慧有些詫異的望著陸胤棠，又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紙巾，驚訝的說：「老方，你不是死了嗎？怎麼能拿紙巾？」
說完，她顫抖著伸出手去觸碰陸胤棠的手指——
當她的手指與陸胤棠溫熱的手指相觸碰的那一霎，她跟摸到了刺一樣立刻縮了回來！
驚愕的抬頭望著陸胤棠，她張大嘴巴班上說不出話！
一個死去五年的人，他的手指怎麼可能還會溫熱的？他的手不應該是冰冷的嗎？難道，他詐屍了？
廚房門口，方曉迪靜默的盯著林慧的背影，眼眶漸漸地紅了。
剛剛聽陸威霆說這件事的時候，她還有些難以置信，可是現在親眼看見林慧一眨不眨的盯著陸胤棠，她不得不相信陸威霆說的是真的，她的母親病情又嚴重了，已經記不清方成楊長什麼樣……
不僅記不清方成楊的容貌，她竟然還將陸胤棠當成了方成楊！
兩個完全不相似的男人，林慧竟然能將他們認成一個人，會不會過段日子她連自己的女兒和外孫都不認得了？
「我該怎麼辦……」方曉迪含著眼淚轉過身，抱著身後的陸威霆，脆弱的將臉埋入陸威霆的懷中。林慧的病早就是她的一塊心病，疼在林慧的身體上，卻深深地痛在她心裡。如果不是她這個女兒失職，五年來都沒有盡過一點義務，林慧也不會變成今天的模樣……
此時此刻，面對一個認錯了老公的病人，一個偉大的母親，方曉迪忽然狠不下心告訴林慧真相，她不忍心告訴林慧，眼前的人不是方成楊，只是一個和她們沒有交集的人……
甚至於，她心裡有一個念頭，如果將陸胤棠當成方成楊能讓林慧開心的度過晚年，那麼久這樣錯下去好了……
「……」
陸威霆張了張嘴，低頭看著方曉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方曉迪在他懷裡哭得那麼傷心，她的痛苦，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
目光落在沙發上的林慧和陸胤棠身上，陸威霆也有一瞬間的猶豫——
要不要就讓林慧這樣迷迷糊糊的錯下去？如果這樣能夠讓她幸福的度過剩下的日子，這樣算不算是他替方曉迪補償了這五年對林慧的虧欠？
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了他，方曉迪不會離開F市五年，林慧也不會患上老年痴呆症。如果現在讓陸胤棠扮作方成楊會讓林慧開心，那麼，又有何不可？
只是讓陸威霆為難的是，這樣善意的欺騙，對林慧而言當真會幸福么？她到底是願意活在方成楊已經死去的假象里，還是活在另一個人替代了方成楊的謊言中？
在陸威霆和方曉迪不知怎麼辦的時候，客廳里，林慧顫抖著站起身，緊張不安的走向陸胤棠——
陸胤棠一愣，看見林慧朝自己走過來，他忙往旁邊退了退，彷彿林慧是一隻可怕的幽靈一樣，他躲都躲不及！
林慧將陸胤棠的躲閃看在眼中，她握緊手指慢慢的靠近陸胤棠，陸胤棠往旁邊挪一步，她就靠近一步，直到陸胤棠已經躲無可躲，挪到了沙發的最邊緣，這才無奈的抬頭看著她，「你、你想做什麼？」她不會將她對方成楊的恨全部發泄在他身上吧？當著兒子、兒媳婦的面，他就是真的被林慧湊了一頓，也不敢吭聲好么？一個大男人要是反揍了這個女人一頓，他絕對會被兒子、媳婦掃地出門——
「老方，你的手怎麼還是熱乎的？」林慧在陸胤棠身邊站定，糾結著眉頭，凝視著陸胤棠，「你是不是沒死？」
說完，她伸手準備去觸碰陸胤棠的身體——
陸胤棠趕緊閃躲了一下，他被林慧這神神叨叨的樣子嚇了一跳，也不管林慧將他當成誰了，瞪著她嚷嚷道：「我當然沒死！」
林慧一聽，驚詫的望著陸胤棠！
愣了幾秒鐘，林慧忽然驚喜的坐在陸胤棠身邊，將他的手捧在自己掌心中，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激動的說：「老方，我就知道你沒死！這幾天我總是看見你在我樓下晃悠，我心裡覺得你沒死，可是他們都說你死了，所以我就告訴自己，你一定是放不下我，所以變成鬼了也要回來看我……」
「……」陸胤棠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林慧這麼曖昧的將他的手捧在掌心就算了，竟然還放在她心口的位置！那裡是女人的禁區好么？要是讓兒子、兒媳婦看見了這一幕，還不得以為他老了老了還改不了調戲女人的毛病？
一邊努力的的試圖抽出自己的手，一邊做賊心虛的望向廚房，不看不打緊，這一看，陸胤棠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廚房門口，陸威霆正直勾勾的盯著他和林慧——
「唉老二你誤會了，真的不是我……唉大妹子你倒是鬆手啊，鬆開！」陸胤棠手忙腳亂的抽自己的手，越用力，林慧就將他握得越緊，剛剛出院的他又沒有林慧那麼大的力氣，只能任由一張老臉被憋得紅彤彤的……
「你這個沒良心的！」林慧低低的說了一聲，幽怨的看著陸胤棠一直想掙脫她的模樣，她一時氣惱，忽的鬆開雙手放開了陸胤棠！
陸胤棠正加足了馬力往外掙脫，沒想到林慧會突然鬆手，他身子的重心全部往後壓，只聽撲通一聲，他就直直的從沙發上栽倒在光滑的地板上！
「哎喲——」
陸胤棠的背脊被堅硬而冰冷的地板撞得生疼，後腦勺也一陣劇痛。頓時，他覺得自己眼前有好多小星星在飛，讓他腦袋都暈了……
「老方——」
「爸！」
一時間，陸威霆和方曉迪慌忙向沙發邊跑過來，林慧也緊張的站起身走到陸胤棠身邊，慌忙蹲下身手忙腳亂的想扶他起來——
「別動我！」
陸胤棠認清楚攙著自己胳膊的人是林慧，他沒好氣的低吼了一聲，一把甩開了林慧的手。瞪了一眼林慧，如果不是看在她是親家母的份兒上，他早就將這種瘋女人趕出門了！這下可好，一個人在那兒發瘋不說，還害得他摔下來，當他身上不是肉、不會疼么？
「凶什麼——」
原本十分緊張陸胤棠的陸威霆一看見陸胤棠對林慧這麼凶，態度立馬變了。準備彎下腰將陸胤棠攙扶起來的他索性冷冷的站在了原地，伸手一拽，將彎下腰攙扶陸胤棠的方曉迪也拽到自己身邊，任由陸胤棠躺在地上乾瞪眼——
「陸威霆！」方曉迪白了陸威霆一眼，看見自己的老父親摔倒在地，這個時候他還擺什麼酷？
「你讓他繼續凶——」陸威霆握著方曉迪的手腕，不讓她前進一步。低頭看向躺在地上的陸胤棠，他冷哼一聲，繼續說：「佳佳的姥姥又不是故意將你推在地上的，你自個兒摔下去了，人家來扶你一把你倒凶起來了？既然還有力氣凶人家，也能夠自己站起來吧？」
「……」
陸胤棠氣得直咧嘴，瞪著陸威霆臭臭的臉，陸胤棠恨得牙痒痒！哼臭小子，你這哪兒是我兒子，這態度分明是我老子！
「臭小子，扶我起來！」陸胤棠的無賴本性被陸威霆激發出來了，他索性躺在地上就不動，他還就不相信了，看見自己老子在地上躺著，他陸威霆能一直不扶他起來！
冷冷的一眼瞅向陸威霆，他傲嬌的哼哼：「哼，當年你爺爺都沒這麼吼過我！」
「……」方曉迪無語望天，她是真的搞不懂這父子倆的相處方式，一個分明是小輩，卻臭著臉比長輩還酷；一個分明是長輩，卻無賴的躺在地上不起來，非要跟小輩較勁兒——這算什麼事兒？
陸威霆蹙了蹙眉，低頭看了一眼陸胤棠，他無奈的彎下腰準備將陸胤棠扶起來。剛剛之所以那麼凶，他只是不想讓方曉迪覺得，自己的父親欺負了她的母親而已——
「走開！」
一旁的林慧忽然冷冷揮開陸威霆伸過來的手，怒視著他！
林慧的舉動讓方曉迪和陸威霆皆是一愣，兩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林慧又想做什麼——
「你什麼態度？」林慧生氣的對陸威霆低吼，「你憑什麼對他凶？陸威霆我警告你，我是答應將女兒嫁給你，你也別得寸進尺，欺負到老方頭上來了！！」
躺在地上的陸胤棠忽然明白過來了！
林慧還是沒有清醒過來，她這是將他當成了方成楊，所以看見陸威霆凶他，她氣不過，這才吼陸威霆呢！
一想到自己被這個瘋女人當成了「老公」，陸胤棠就滿肚子火！再加上看見陸威霆訕訕的縮回了手，退到方曉迪身後，他就更氣憤了！
好不容易讓陸威霆攙他一次，結果愣是被這女人攪黃了！
「瘋子！」陸胤棠沒好氣的沖林慧吼了一聲，自個兒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瞪了一眼陸威霆，罵罵咧咧的朝門口走去！
「爸——」
「憋死我了，出去透透氣！」陸胤棠拉開門，生氣的回頭警告：「誰都不許跟出來！」
……門被陸胤棠大力摔上，陸威霆望著緊閉的大門，無奈的抽了抽嘴角。而方曉迪則愣愣的凝視著林慧，看著林慧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忽然眼眶一熱，珍珠一樣的淚水湧出眼眶……
「迪——」
陸威霆望著匆匆跑進洗手間的方曉迪，心疼的跟了上去。
第二天，一家人正坐在餐桌邊吃早餐，門口的方向忽然響起了門鈴聲——
佳佳正愁沒有方法擺脫吃早餐的痛苦，一聽見門鈴聲，他立馬將手裡的湯匙放下，驚喜的從椅子上跳下來——
「拔拔，麻麻，我去開門！」說完，他興奮的跑向門口，跟機靈的小兔子似的。旁邊的林慧看著佳佳的身影，一臉疼愛的笑著對身邊的陸胤棠說：「老方，你瞅瞅咱們家佳佳，跟迪迪小時候還真有點像——」
說到這兒，林慧似乎想起了什麼，一邊回憶著一邊幸福的說：「老方你記不記得迪迪四歲那一年，她跟我們一起去公司的年終晚會，機靈的她……」
「吃飯！」
陸胤棠皺著眉頭冷冷的一眼瞪向林慧，不勝煩擾的翻了一個白眼！
林慧見他有些不高興，她眸光微微黯淡了一下，隨後便安靜的低頭吃東西，再也不多嘴。
自然，陸胤棠這樣的態度引來了對面某個男人的不滿。
感覺到兩道冷漠的目光注視著自己，陸胤棠心虛的抬起頭望過去，果然，陸威霆正冷冷的盯著他！他立馬低下頭去，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林慧，他討好似的夾了一點鹹菜放進林慧的碗里，笑眯眯的說：「多吃點，吃飯的時候別說話，會嗆到——」
「嗯……你也多吃點……」林慧受寵若驚的望著陸胤棠，低頭看向碗里的鹹菜那一瞬間，她的臉有些微微的紅。
陸胤棠也對林慧笑了一笑，見林慧低下頭去，他這才敢重新看向陸威霆。陸威霆滿意的勾起嘴角，低頭吃飯。
臭小子！
陸胤棠恨了一眼陸威霆，歪了歪嘴角，不甘心的低下頭。昨天吃了中飯過後，陸威霆找他談了一下午，而繞來繞去目的只有一個——
在林慧沒有發現他不是方成楊之前，他必須一直扮成方成楊，讓林慧開心。
雖然他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可是陸威霆卻拿佳佳威脅他，說是如果他不答應扮成方成楊，以後就不許見佳佳。而且，陸威霆還說他打算跟方曉迪再生一個孩子，如果陸胤棠不答應幫忙，以後連這個還沒有成形的小孫女兒也不給他看——
一聽到陸威霆用佳佳和未來的小孫女做誘惑，陸胤棠自然拿他沒轍，只能不甘心的點頭答應了。誰讓他活了半輩子，現在才有了一個長孫呢？
更何況，他從小沒有姐姐和妹妹，生的孩子也是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女兒，他對女孩兒的期望和疼愛比男孩兒更多！如果陸威霆以後真的有一個女兒，他不能夠見那個漂亮小女孩兒，這將會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就沖那個還沒有來陸家報道的未來小孫女，他忍了！
不就是扮成方成楊么？哼，他陸胤棠頂天立地堂堂男子漢，還假扮不了一個拋妻棄子的孬種不成？
在陸胤棠一面喝粥一邊重複一千次安慰自己忍耐的時候，佳佳已經將門外的人迎了進來——
「麻麻，小舅舅來了！」
佳佳驚喜的看著門口的睿睿，回頭扯開嗓子大聲喊——
方曉迪抬起頭看向門口的方向，她有些意外，這大清早的，睿睿一個人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當她的目光落在門口高大的男人身上時，她不由愣住了——
方成楊！
她就說睿睿一個小孩子不可能一個人從城郊跑來這兒，原來是方成楊帶過來的。
忽的，方曉迪驀地收回目光，看向坐在對面的林慧！
這個時候方成楊突然出現，會不會刺激到林慧的病情？方曉迪緊張的放下碗筷，伸手握住了陸威霆的手，緊張不安的將目光投向他，等著他拿主意——
陸威霆的角度顯然沒有看見方成楊，他不解的望了一眼臉色慘白的方曉迪，微微一笑，對門口的佳佳說：「小舅舅來了，你還不找拖鞋讓小舅舅進門？」
「哦！」
佳佳聽話的彎下腰找了一雙大拖鞋給方成楊，又找出睿睿前幾天穿的小拖鞋敗在門口，笑眯眯的說：「小舅舅，姥爺，我們正在吃早餐，你們快點換鞋進來吃！」
「佳佳真乖——」方成楊慈愛的摸了摸佳佳的腦袋，彎下腰換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