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香味
小小的房子里飄散出飯菜的香味，鄰居下班從方家門口路過，笑眯眯的探頭往裡看，說：「老方，今天是什麼好日子？燉肉呢？」
方成楊正坐在屋子裡看著佳佳和睿睿倆，聽到門口的聲音馬上站起身微笑著走過去，笑著說：「我女兒來看我，這不，非要下廚做飯給我吃呢！」
鄰居一愣，他以前倒是聽說過老方是二婚，但是從來沒有見老方的前妻和女兒來過這兒，所以一時有些驚訝。順著方成楊的目光看去，狹窄的廚房裡一個靚麗的背影正系著圍裙燉湯，長長的頭髮用髮夾盤起來，像一朵盛開的花兒。
光是看背影，鄰居就能隱約看出那是個美麗的女人——
「跟前妻的？」鄰居收回目光，壓低聲音問方成楊煨。
方成楊微微皺了皺眉，回頭看了一眼廚房裡的方曉迪，彷彿生怕方曉迪聽見了一樣。重新看向鄰居，方成楊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老齊，今天我跟女兒第一次坐一塊兒吃飯，就不邀請你了，過段時間重陽節的時候一定請你過來吃一頓！」
鄰居連忙擺手笑道：「咱倆誰跟誰啊，我可不是沖著你家的飯菜來的。這不是好幾天沒見你家睿睿了么，剛剛聽見他的聲音，所以過來看一眼——」說完，鄰居恨識趣的抬手看了看錶，又說：「凈顧著跟你聊天了，我得趕緊回去看球賽，今天是中巴對戰，可精彩了！」
方成楊笑眯眯的看著鄰居，「下次一定要過來吃飯啊！撞」
「行！」
鄰居爽快的應了一聲，然後逗了睿睿兩句便走回自己家了。送走了鄰居，方成楊這才鬆了口氣，又回到屋子裡。
方曉迪走出廚房，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門口，好奇的問方成楊：「剛剛好像有人在說話？」
「老齊，以前的一個工友，幾天沒見睿睿了，所以過來聊了幾句。」方成楊微笑著站起來，笑呵呵的對方曉迪說。
「爸你怎麼不留人家吃飯？」方曉迪一邊彎腰收拾桌子，一邊看向方成楊。
方成楊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說：「這不是幾年沒跟你一塊兒吃飯了么，爸爸不想讓別人打擾了咱們一家人吃飯。」
方曉迪瞳孔微縮，心底有一絲暖暖的感覺。
她想起剛剛買菜回來的時候，方成楊一個勁兒的要補錢給她，說什麼也不讓她掏錢。最後是在佳佳和睿睿倆的配合下，方曉迪才勸服他將錢收了回去。然後，方曉迪將她今天之所以來這兒的原因告訴了方成楊，她本以為方成楊會害怕她給他帶來麻煩，沒想到方成楊只是驚愕了一下，隨即堅定的告訴她，如果那些人敢來這兒找她們母子的麻煩，他第一個跟他們拼了！
「爸，以後我會常來看你。」方曉迪收拾好桌子，安靜的說。
方成楊訝異的盯著方曉迪，確定不是自己幻聽之後才驚喜的說：「迪迪，你以後真的會經常來看我？」
「嗯。」方曉迪點頭，餘光看向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的方成楊，她低頭抿唇偷偷的笑了一笑。
沒有了心結，她這才發現原來父親竟然也如此可愛——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方成楊自己沒吃多少，一直在給三個孩子夾菜。在他面前，佳佳和睿睿是孩子，方曉迪也只是個孩子——
「姥爺，我不吃這個。」挑食的佳佳將方成楊夾來的一段芹菜挑出來，扔在桌上，皺著眉頭看著碗里的大半碗米飯，試探著說：「麻麻，我飽了。」
「不把碗里的米飯吃完，不許放筷子。」方曉迪看也不看佳佳，嚴肅的說道。
這孩子從來不肯好好吃飯，她已經習以為常了。以前她還以為真是自己做的飯難吃，結果這兩天陸威霆親自下廚同樣被佳佳嫌棄之後，方曉迪明白了，不是她廚藝不好，是這孩子被慣壞了——
所以，現在她必須嚴厲起來，非要讓這孩子乖乖吃飯不可。
「佳佳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方成楊擔心的看著一臉不情願的佳佳，再看一眼旁邊的睿睿，這倆孩子的表情真是天壤之別。睿睿吃得很香，這已經是第二碗了，而佳佳的一小碗米飯卻彷彿是在數著顆粒吃，到現在還剩那麼多——
佳佳立馬求救似的望著方成楊，扮出一臉的無辜樣，小嘴一癟委屈的說：「嗯，姥爺，我肚肚難受……」
「……」睿睿一頭黑線的看向佳佳，這幾天在麗豐公寓住著，連他都知道佳佳的脾氣了。每到吃飯的時候，事兒一大堆，說來說去就是不想吃飯。
他裝作沒看見佳佳的委屈模樣，低著頭扒飯，還有些小小的疑問——
姐姐和姐夫做的飯菜比爸爸媽媽做的好吃多了，能吃姐姐姐夫做的，他覺得很幸福，為什麼佳佳卻像是要他命一樣、死活都不肯吃？
「打住——」
方曉迪放下筷子，一眼瞥向裝可憐博取方成楊同情的佳佳，「不吃完這些米飯，麻麻不帶你回家，以後你就住在姥爺這兒，等你肯好好吃飯再接你回去。」
「……」佳佳懵了，抬起頭用他大而明亮的眼睛望望一本正經的方曉迪，又望望方成楊，然後又重新望著方曉迪。小嘴囁嚅了兩下，他委屈的咬著下唇，眼眶慢慢的紅了——
「姥爺，麻麻不要我了！」佳佳眼睛里閃著淚光，委屈的放下筷子繞過方曉迪就跑向方成楊那頭，準備找姥爺說理去——
「陸翩然，你給我回來。」方曉迪眼明手快，不等佳佳撲進方成楊懷裡就伸手抓住了佳佳的小胳膊，輕輕一用力就將佳佳拽到自己懷裡了。佳佳委屈的掙扎了兩下，抬起頭可憐巴巴的望著方曉迪，向方成楊尋求支援：「姥爺，麻麻凶我——」
「這……」方成楊有些茫然的望著這母子倆，一個扮可憐，一個裝嚴厲，這是要鬧哪樣？
「爸爸，你看佳佳好瘦，就是因為他不吃飯。」一旁的睿睿偷偷瞄了一眼佳佳，小聲對方成楊說，「姐姐是為了佳佳好，你別同情佳佳……」
「小舅舅是壞人！」佳佳一聽睿睿的話，頓時扭過身子看著對面的睿睿，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睿睿的一句話出賣了他，讓他有一種森森的被背叛的感覺！.
睿睿忙低頭扒飯，裝作剛剛自己什麼也沒說的樣子。
方成楊看看小小年紀脾氣卻不小的佳佳，又看一眼寶貝女兒方曉迪，他無奈的笑笑，然後也和睿睿一樣選擇了無視這一幕，低頭吃飯。
於是，餐桌上某對父子倆在默默的扒飯，某對母子倆卻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步——
「吃——」
「飽了。」
「陸翩然，麻麻再問你一遍，吃還是不吃？」
「飽了。」
「信不信我現在給景叔打電話，告訴他你不聽話？」
「……」佳佳眼角一抽，哼哼著看向餐桌。討厭，麻麻耍無賴。
方曉迪瞅見佳佳恨恨的小眼神，知道自己抓住了他的軟肋，於是逍遙的嘖嘖嘆道：「景叔說了，如果佳佳不聽話，以後他再也不喜歡佳佳了。所以呢，吃還是不吃，自己看著辦——」
佳佳收回目光看向方曉迪，癟了癟嘴角，不甘心的掙脫方曉迪的臂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筷子，抱著碗跟有仇一樣埋頭狠狠的扒飯，一點菜也不吃——
「不吃青菜，麻麻也會跟景叔告狀哦！」方曉迪帶著一抹笑，溫柔的說。
「……」佳佳抬頭盯著方曉迪看了兩眼，咬了咬牙，掄起筷子狠狠夾了一筷子菜扔進碗里，委屈的抽了兩下小肩膀，「麻麻壞，我今晚要跟拔拔睡！」
哼，麻麻你欺負我，我跟拔拔做盆友去！
方曉迪一愣，隨即彎起眉眼樂呵的笑了。早知道自己做個「壞麻麻」能讓佳佳主動跟陸威霆示好，她前幾天就這麼幹了。看來以後可以嘗試著有事沒事逗一逗這小鬼，讓他生氣的找陸威霆親熱去——
方曉迪低下頭抿唇笑了，老公啊，為了讓你和兒子早日親密無間，我就豁出去了，做個「壞麻麻」吧！
剛剛吃完飯，正在收拾碗筷的方曉迪忽然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她側眸望著放在床上的包包，心中一喜！
是陸威霆嗎？
她忙放下碗擦了兩下手，快步走到床邊拿出手機。讓她失望的是，這個號碼並非是陸威霆的，而是一個陌生號碼——
方曉迪輕輕的皺了皺眉，一邊坐在床上一邊按下接聽鍵。
「喂——」
「方曉迪是么？」
手機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雖然她叫出了方曉迪的名字，方曉迪卻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跟這個聲音的主人接觸過。稍稍想了想，方曉迪禮貌的問道：「我是方曉迪，請問您是——」
「鄭黎沅，陸晴天的妻子，你未來的大嫂。」
手機那頭的女人開門見山的介紹了自己，然後靜默的等著方曉迪的反應。
聽到陸晴天這三個字，方曉迪愣住了。她記得那天葉菁一家人在麗豐公寓等著她和佳佳的場面，也自然記得，當時陸晴天身邊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後來陸晴天和那個女人爭吵了幾句，兩人先後摔門而出——
原來，她叫鄭黎沅——
「請問，有什麼事嗎？」方曉迪緩和了語氣，有些忐忑的問道。雖然陸威霆和葉菁一家人關係不好，不過這個鄭黎沅終歸是她未來的大嫂，也許會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沒有得罪這些人的必要。
「我有事找你談談，方便嗎？」鄭黎沅問道，不等方曉迪回答又說：「我在凈月咖啡廳。F市是你的家鄉，我想這兒你應該不陌生吧？」
「……」方曉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本不想一個人去見陸家的人，可是鄭黎沅剛剛的話頗有些先斬後奏的意思，不等她拒絕就直接甩了一個地址給她，等著她去那兒見面。
猶豫了一下，方曉迪點頭應了。
握著手機，低頭看著通話已結束的屏幕，她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剛剛她聽出鄭黎沅說話雖然還是那麼的強勢，可是情緒卻很明顯的有些低落，言語也有些焦灼，好像有什麼事纏繞著她一般。所以，即使方曉迪不知道鄭黎沅有什麼目的，她最終還是決定赴約。
她想去看看，鄭黎沅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凈月咖啡廳是個規模很大的連鎖店，約在那個地方見面，她料想鄭黎沅也不會玩出什麼花樣來。
「佳佳，你跟姥爺和小舅舅在這兒待一會兒，麻麻出去一下，等會兒就回來。」方曉迪將手機放進包里，拎著包包站起來，對還在生氣的佳佳說。
佳佳一聽方曉迪要出去，原本還有些生氣的他一下子氣消了，大步走到方曉迪面前，拽著她的衣角可憐兮兮的望著她，「麻麻，我要跟你一起。」
低頭看著還是那麼粘著自己的兒子，方曉迪溫柔的笑了。伸手摸摸佳佳的小臉蛋，她笑眯眯的說：「麻麻出去辦正事，你乖乖在姥爺家裡等麻麻回來，好嗎？」
「麻麻——」佳佳搖著頭，委屈的盯著方曉迪。
「乖，過兩天麻麻帶你去看景叔。」方曉迪彎腰親吻了一下佳佳的額頭，寵溺的說。佳佳一聽，驚喜的睜大眼睛：「真的嗎麻麻？」
方曉迪點頭輕笑。
「耶！麻麻好偉大！」佳佳樂了，抱著方曉迪的脖子親了一口，然後蹦蹦跳跳的跑去找睿睿玩去了。看著佳佳的小背影，方曉迪無奈的搖搖頭，王志盛已經成了佳佳心裡不可代替的人。
正準備出門，方成楊從廚房出來叫住了方曉迪——
「迪迪，這是城郊，打不到車。」方成楊走到方曉迪面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單車，「你急著去辦事兒，我送你去吧？」
方曉迪這才想起來，這兒的確打不到車。看了一眼方成楊，又回頭看向睿睿和佳佳，方曉迪有些不放心的說：「讓兩個孩子在家裡，會不會……」
「等會兒我讓隔壁的老齊幫我照顧一下這倆孩子。」方成楊也回頭看著睿睿和佳佳，對方曉迪說：「你的事兒要緊，這倆孩子就委屈一下了。」
方曉迪想了想，也只有這樣了。
從城郊到市內，計程車二十多分鐘就到了，而騎單車卻要差不多一個小時。如果讓她步行去市裡，恐怕得走上兩個多小時吧！
坐在單車後座，方曉迪安靜的望著眼前高大如山的背影，慢慢的，她不禁眼眶濡濕。她記得小時候，每逢下雨天不能步行去學校的時候，方成楊便會這樣騎著單車送她去學校。
小時候她總喜歡抱著父親的腰，將小臉蛋藏在父親背後，任由冷風從臉頰邊刮過，感受著從父親身上傳來的絲絲溫暖。
多年後的今天，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又一次貼著父親的背，感受小時候的寵愛。
「爸，換個房子吧。」
沉默了許久，方曉迪終於開口說話。
方成楊一邊騎車一邊笑眯眯的說：「這裡挺好的，環境好，空氣也清新，唯一麻煩的一點就是睿睿上學不方便。不過沒關係，他很快就要住學校了，到時候一個禮拜回來一次，他放學我騎車去接他就好了——」
「不管睿睿住不住學校，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始終不方便。」方曉迪看著方成楊的背影，她猜想他一定是不捨得錢，所以不想搬家，於是又說道：「這樣吧，我在麗豐公寓收拾一個房間出來，以後睿睿上學的時候就在我們那兒住，放假了再回這兒，你看這樣可以嗎？」
聽見方曉迪的話，方成楊有些訝異的剎了車，單腳著地支撐著車架，回頭難以置信的望著方曉迪：「迪迪，你、你真的一點也不恨睿睿？」
雖然這幾天睿睿在麗豐公寓住著，而且剛剛看睿睿的樣子好像這幾天也過得很好，可是方成楊心裡總是有些不放心，畢竟睿睿的出身擺在那兒，沒有哪個人心甘情願的跟一個私生子同一屋檐下——
方曉迪是他的女兒，他還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么？從小到大性子倔，好強，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接受父親的另一個孩子住在她家裡，吃她的、喝她的？
所以聽見方曉迪說讓睿睿以後搬去麗豐公寓住，方成楊除了驚詫，仍是驚詫。
「曾經恨過。」方曉迪從單車上下來，站在路邊一邊揉著自己的腰一邊淡淡的說：「後來自己有了孩子，做了母親，對睿睿的恨就漸漸淡去了。現在看到他過得這麼辛酸，我對他僅有的一點點怨也煙消雲散了。」
重新看著方成楊，方曉迪淡淡一笑，「爸，睿睿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我有恨你和宋佳音的理由，卻沒有跟睿睿勢不兩立的借口。和他比起來，我已經很幸福了，至少我的童年是快樂的，而他從出生便從沒幸福過——」
方成楊安靜的聽著方曉迪的話，聽方曉迪說完這些，他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感動。他沒有想到，自己那個倔強的女兒有一天會說出這樣一番理解他人的話來。
望著眼前已經出落得成熟美麗的女兒，方成楊欣慰的嘆了口氣。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如今的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成年人，是一個慈祥的母親——
「迪迪，爸爸謝謝你。」方成楊嘴唇囁嚅了兩下，感激的說。方曉迪以為方成楊答應了讓睿睿搬去麗豐公寓，哪知道方成楊緊接著說：「迪迪，你的好意爸爸心領了，我不能讓睿睿去你們家長住下去。一天兩天還成，要是住上個一年兩年的，豈不是會影響到你的生活嗎？」頓了頓，方成楊搖搖頭說：「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因為我的錯，你和你媽媽已經受了太多的委屈，現在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疼愛你的男人，我怎麼能讓睿睿再去打擾你們的世界？」
「爸……」
「迪迪，沒有哪個人願意和一個跟自己沒關係的人天天住在一起，雖然我相信陸威霆是個好男人，但是他的好僅限於對你和佳佳，你們一個是他愛的人，一個是他的兒子，他對你們好是天經地義的。可是睿睿算什麼呢？睿睿他甚至都不算是你的親弟弟，就算你可以讓睿睿長期住在你們家，陸威霆呢？」
方成楊語重心長的對方曉迪說，那雙眼睛里滿是慈愛。
「聽爸爸話，別想這麼多，跟陸威霆好好過，千萬別因為我們而影響了你和他之間的感情。睿睿我有能力養他，你別為他的事情操心。」
方曉迪皺著眉頭看著方成楊，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低低的告訴她，如今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是個有家庭的女人，做這種決定或許應該先經過陸威霆的同意才行。沉默了一會兒，方曉迪決定先不提這件事，等她跟陸威霆商量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