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門鈴按響
第二天一大早，公寓的門鈴就被人按響了。
方曉迪正在廚房和陸威霆說他什麼時候回溫哥華上班的事，聽到門鈴聲，不禁有些納悶。這麼早，誰會來這兒？
陸威霆看向門口的方向，似乎已經猜到了來的人是誰。他一邊摘下身上的圍裙一邊走去開門，經過客廳時他特意多看了一眼默默坐在沙發上不說話的佳佳。
將門打開，他以為出現在眼前的會是陸胤棠，沒想到卻是林慧。他有些驚訝，隨即換上一臉微笑，「阿姨，您起得這麼早呢！」
「人老了，覺少，睡不著。」林慧笑眯眯的對陸威霆說，然後晃了晃手中的早餐，「來的時候在路上買的小籠包，還熱著，你們趕緊洗手過來吃——輅」
說完林慧就拎著小籠包往客廳走去，連放在門口的一大包新鮮蔬菜都忘了拿，更別說換鞋了。陸威霆彎下腰將蔬菜拎起來往客廳里走，卻看見睿睿從樓上下來了——
他背脊一僵，剛剛怎麼忘記了家裡還有個睿睿！
林慧現在在這兒和睿睿碰了面，她不會一怒之下跟方曉迪吵起來吧妲？
陸威霆站在玄關處不敢動，等著看事態發展。而從廚房裡探出頭來的方曉迪看見林慧之後驚喜的出來，卻在看見睿睿的一霎那，臉色蒼白如紙——
林慧側眸看向樓梯上的小孩兒，笑眯眯的走過去，捏了捏睿睿的小臉蛋，一邊笑一邊納悶的說：「人老了，記性不好了，我記著前兩天我的寶貝外孫不是長這個樣子的呀，怎麼今天高了這麼多？」
睿睿認識林慧，他記得爸爸媽媽結婚不久之後媽媽帶著他一起去這個大嬸家裡吵過架，當時媽媽還氣得砸了大嬸家裡的東西，所以他記得很清楚，這個人就是爸爸以前的妻子。側眸看向廚房裡的方曉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大嬸是姐姐的媽媽——
可是聽見林慧這麼溫柔的說話，他忽然呆住了，抬頭愣愣的望著林慧，嚇得不敢吭聲。林慧見他不說話，微微彎腰，驚訝的說：「怎麼了，不認識姥姥了？」
「……」睿睿怔怔的盯著林慧，嚇得後退了一步，然後將求救的目光落在廚房的方曉迪身上。
方曉迪一直靜靜盯著林慧的一舉一動，等到她意識到什麼的時候，淚水已經打濕了眼眶——
林慧她……已經不認識人了。
她將睿睿當成了佳佳……她只知道自己有一個外孫，卻不記得外孫長什麼樣子了！
「媽！」
方曉迪從廚房走出來，含著眼淚走到樓梯口攙扶著林慧的胳膊。林慧看著突然出現在身邊的方曉迪，略顯責怪的笑笑說：「迪迪，你看看你，這麼久不回來看媽，讓我的外孫都不認識我這個姥姥了——」
方曉迪心疼的握緊林慧的胳膊，忍著眼淚奪眶而出的衝動，指向客廳里默默坐著的佳佳，「那個才是佳佳，媽，你認錯人了。」
林慧循著方曉迪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了佳佳之後她不免失笑，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自責的說：「哎呀我真是老糊塗了，對對對，那個才是我的寶貝外孫兒！」
說完，林慧便不再搭理睿睿，徑直朝佳佳走過去——
「佳佳，看姥姥給你買的小籠包，你最愛吃的芹菜餡兒哦！」林慧將小籠包放在桌上，看著默默望著自己的佳佳，笑眯眯的摸摸他的腦袋，說：「小壞蛋，看見姥姥了都不叫人的？害得姥姥認錯了人，你這個可惡的小壞蛋……」
「姥姥，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佳佳忍了多時的淚水洶湧而出，哭著撲進林慧的懷裡，將自己從昨天憋到現在的委屈一股腦發泄在林慧懷裡。
林慧驚訝的低頭看著佳佳，「誰不要你了？」
佳佳搖搖頭沒吭聲，只顧著哭——
林慧一邊哄著佳佳，一邊疑惑的看向方曉迪，剛剛還好好的，這孩子怎麼哭得這麼傷心了？
聽著佳佳的哭聲，看著林慧的臉頰，方曉迪心痛的低下頭，任由眼淚緩緩滴落。
從昨天晚上開始，佳佳就不理人了，乖乖的自己去洗澡刷牙睡覺，一進門就將門關得死死的，誰也不理。今天早上早早的就起床刷牙洗臉，然後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無論她怎麼安慰他，哄著他，他也全當沒聽見，不吵，不鬧，也什麼都不說……
佳佳的表現已經讓她心痛了，可是現在林慧的老年痴呆症又在她心底重重敲了一記警鐘，這些事兒一樁樁一件件迎面撲來，由不得她不傷痛……
陸威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佳佳和林慧，然後走到方曉迪身邊，溫柔摟著她的肩膀，輕聲說：「沒關係，她只是記憶中有些事有些模糊了，對一些人分辨不清，可她至少還是認得你、我，還有佳佳的。」
方曉迪點點頭，雖然剛剛林慧將睿睿錯認成了佳佳，但她指了指佳佳之後林慧還是認識佳佳的——
可是，現在都已經這樣了，再過一兩年，媽她要怎麼辦？
「姐姐，姐夫，我回樓上看書去了。」
睿睿見自己不適合出現在這兒，他低著頭轉過身準備上樓。林慧的出現，讓他想起了曾經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外婆，看到佳佳可以在林慧懷裡哭，他也想自己的外婆了，在媽媽動手打他的時候，他連可以抱著哭一哭的人都沒有……
「那孩子是誰啊？」
林慧看向樓梯上的睿睿，有些疑惑。女兒家裡怎麼會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照理說，既然是女兒認識的，她也該認識才對啊，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睿睿的腳步停下，有些膽怯的回頭望向林慧。
陸威霆見狀，對林慧微微一笑，說：「我同事的孩子，他出差了，讓孩子在我這兒住幾天。」
「哦，這樣啊，那你們讓他一塊兒過來吃早餐。」林慧一邊溫柔拍著佳佳的背，一邊指著桌上的小籠包，「瞧，我買了這麼多，我們也吃不完，讓他過來一塊兒吃吧。」
「好。」陸威霆點點頭，側眸看向準備上樓的睿睿，溫柔說：「過去吧，吃完了再上樓看書。」睿睿怯怯的看了一眼在林慧懷裡哭得傷心的佳佳，他怕自己又會惹佳佳哭。方曉迪也側眸對他淡淡一笑，說：「過去吧，不要提你爸爸媽媽的事，就算她問你，你也一個字都不要說，知道嗎？」
「嗯。」睿睿聽話的點點頭，然後就邁著小步子過去了。
林慧笑眯眯的看著睿睿，一邊單手打開袋子一邊對陸威霆說：「那是迪迪她姨媽自己種的菜，純天然純綠色的，你們放心吃。」
「謝謝阿姨。」陸威霆點點頭一笑，然後拎著菜去廚房。方曉迪擦乾眼淚，一邊走向林慧，一邊裝作沒事一樣跟她笑著說：「姨媽又來看您了？」
「這一次可不是專程來看我的，她啊，是來找我要紅包的！」
林慧一說就興奮了，示意方曉迪坐在自己身邊，激動的說：「你知道嗎，欣欣去年嫁人了，前天生了一對龍鳳胎，你姨媽高興得一整夜都沒睡，昨天拿上自己種的菜就樂顛顛的跑來跟我報喜，還說到時候一定讓我叫上你們一家人一起去喝喜酒——」
方曉迪坐下后驚訝的看著林慧，誰生孩子了？沈雨欣？就那個又有公主病又還刁蠻霸道的小表妹？
「嫁的是那個姓寧的男孩子嗎？」方曉迪一邊拿了小籠包遞給睿睿，一邊驚訝的看著林慧，剛剛的悲傷已經被這個好消息衝散了。
「他們倆早就分手了，後來欣欣又重新談了一個朋友，是老家的人介紹的，人還不錯，我跟你姨媽親自把的關！」林慧頗有幾分得意，沖方曉迪挑了挑眉，正準備說那個男人的名字，忽然頓住了。
她想不起來那個人叫什麼了——
「……叫什麼來著……姓程好像是……唉好像不對，叫什麼來著……」林慧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使勁的想著那個人的名字，可是始終想不出來。方曉迪心疼的吸了口氣，笑笑說：「媽，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我們一會兒給欣欣打個電話問問她不就好了？」
「好好好，一會兒打電話，你要記得提醒我啊！」
「好，我一定提醒您。」
方曉迪溫柔的點頭，然後將目光落在還在林慧懷裡哭著的佳佳身上。不論他們在說什麼話，佳佳都彷彿沒聽見一樣，只顧著自己哭，不搭理誰，也不跟誰吵鬧，這種想要跟她劃分界限的感覺，讓她心痛極了——
「佳佳，過來麻麻這兒好不好？」方曉迪心疼的伸手摸了摸佳佳的腦袋，想他過來讓自己抱一抱。一個早上他都不理人，到現在還是跟不認識她一樣，這種被排斥的滋味好心痛……
佳佳停止了哭泣，抽噎著抬起頭，看了一眼方曉迪，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走過來在方曉迪身邊坐下，但不開口叫她，也沒有再多看一眼她。若是換了以前，他會撲進她懷裡要她抱，而此時此刻，他就跟一個小大人一樣，挺著背脊坐在沙發上，目光冷漠的盯著前面，跟機器人一樣。
看到他這樣，方曉迪連伸手抱他的勇氣都沒有——
「吃小籠包嗎？」方曉迪輕聲問。
佳佳沒吭聲，自己伸手拿了一個，低著頭默默的吃小籠包，小肩膀還因為哭泣的原因而時不時顫動一下。
方曉迪心疼的握緊手指，禁不住低聲示弱，「麻麻錯了，不要再這樣對麻麻了好不好？佳佳，不要不跟麻麻說話……」
「我跟你們鬧，你嫌我煩；我坐在那兒哭，你嫌我壞，」佳佳抬頭看著方曉迪，聲音冷冷的，「我現在不跟你哭不跟你鬧了，麻麻，你還要我怎麼樣？」
不等方曉迪說話，他咬了一口小籠包，又說：「我有自己洗澡自己刷牙洗臉，我也有乖乖的吃東西，我一點都沒有不聽話，麻麻，你要我怎麼做才滿意？」
「……」方曉迪心口鈍痛，剛剛哭過的眼睛又湧上了淚光。她怎麼也沒有預料過，有一天她的兒子會這麼跟她說話！
「是不是要我跟他一樣，你們就都滿意了？」佳佳看向對面一個人默默坐著的睿睿，「那好，你們讓他教我，我乖乖的學就是了。」
「……」方曉迪的眼淚奪眶而出，不顧有林慧和睿睿在場，她低下頭捂著臉小聲的啜泣著。聽著佳佳的話，她彷彿感受到了佳佳的心痛！真的是她和陸威霆對睿睿太偏袒了，才導致這孩子已經被傷得用冷漠來抵抗悲傷了么？他還這麼小，他的心卻已經布滿了陰霾……
方曉迪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傷痛，她只知道，看著兒子這樣，她好後悔將睿睿帶來這兒……
陸威霆將菜放在冰箱之後，一出來就聽見了佳佳的話，也看見了方曉迪哭起來的畫面。看著默默吃東西的佳佳，他才發現，也許是自己將小孩子想得太過好哄了。有些孩子，他不容許別人奪走自己的家庭，無論怎麼哄都哄不好的……
「姐夫，我現在就回去好不好？」
睿睿將手上的油膩擦在自己身上，哭著從沙發上跳下來，走過去抱著陸威霆的大腿，哭著說：「姐夫，你送我回去吧，我現在就走，我以後都不來了……」
佳佳看著睿睿也哭起來的模樣，又看了看方曉迪哭泣的樣子，默默轉過頭看向林慧：「姥姥，你會不會不要我？」
林慧正被眼前這一幕看呆了，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她又被佳佳這句話問住了。她忙低下頭看著佳佳，說：「姥姥不會不要你，怎麼了？」
「姥姥，那我去你家裡好不好？」佳佳抬頭看著林慧，含著眼淚說：「我知道沒有人喜歡我，可是我會改的，姥姥，我會聽你的話的……只要你別不愛我，我一定會聽話的……」
「誰說我們家佳佳不聽話了！」
林慧一看佳佳這麼委屈的樣子，頓時意識到是方曉迪或者陸威霆對佳佳凶過了，皺著眉頭不停的數落方曉迪：「你這幾年一個人帶著孩子，他什麼時候給你添過麻煩？你上夜班，他一個人在家裡乖乖的睡覺，第二天一個人去幼兒園，他跟你吵鬧過嗎？」
「半年前那一次你忘了嗎！他感冒了都發高燒了，可是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在加班，他就一個人坐在家裡等你，要不是王志盛趕過去將他送到醫院，醫生說再晚半個小時他就會燒成腦膜炎，這孩子就廢了！方曉迪，他一個幾歲的孩子經常被你扔在家裡不管不問，他說過什麼了？從他懂事開始，不管什麼事他都為你著想，你現在找到你老公了就開始委屈孩子了是不是！！」不等方曉迪說話，林慧就氣得騰地一聲站起來，將佳佳摟在懷裡怒道：「行，你們現在這麼年輕，有的是機會生第二胎第三胎，這個孩子你們對你們不重要那我替你們養著！！」
「媽！」
方曉迪抬起頭淚水漣漣的望著林慧，目光又落在佳佳臉上，哽咽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陸威霆聽林慧說起方曉迪以前和佳佳的事，心痛更甚，他越發肯定佳佳這孩子並不是被寵壞了，他只是太愛他的麻麻了，容不得任何人分享，所以他的態度才會這麼極端——
「都別走，吃過早餐我送睿睿回去。」
陸威霆低低的開口，看了一眼佳佳，心疼的摸了摸懷裡的睿睿。他很想對睿睿好一點，可是他也沒辦法，他不是救世主，他只能保證自己的兒子能夠健康成長……
對於佳佳，他要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對於睿睿……他只能夠在金錢上多多幫助一下。父愛這種東西，自己的兒子都沒有享受過，他又怎麼能全部給了睿睿呢？
「對不起，睿睿，」陸威霆彎下腰抹去睿睿的眼淚，歉疚的說：「姐夫一會兒送你回去。」
「是我對不起姐姐和姐夫……還有小佳佳，是我不好……」睿睿哭著搖頭，然後看向佳佳，哽咽著說：「對不起，佳佳，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佳佳抓緊林慧的衣角，他只是不高興爸爸媽媽對一個外人那麼好，他擔心爸爸媽媽會收養這個小舅舅，所以才會那麼壞脾氣……可是現在看著睿睿跟自己道歉，看著一家人都不開心，他也很內疚，也很自責——
「拔拔，你們不會讓他做兒子的對不對？」佳佳彆扭的開口，內疚得不敢去看睿睿。聽著睿睿的對不起，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
「拔拔什麼時候說過要養睿睿了？」陸威霆站起身，望向佳佳。
「你有！！」
佳佳不甘心的望著陸威霆，咬著牙齒說：「那天在醫院，麻麻和我們一起走出去的時候我聽見了，你跟他爸爸媽媽說不准他們來我們家，你還說讓他們儘管去報警，你要看看法院會將他判給誰！」
方曉迪和陸威霆同時震驚的看向佳佳，他不僅聽見了這句話，而且竟然將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方曉迪的心忽然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內疚和自責一起湧上心頭！！難怪這孩子自從睿睿來了之後就各種鬧，原來他一開始就知道陸威霆是想收養睿睿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小舅舅很有可能會在家裡長住下來，和自己在同一個屋檐下一起長大……那麼，這兩天看著他們對睿睿好，他有多心痛？
陸威霆也狠狠的握了握手指，他不知道這兩天佳佳鬧脾氣竟然是因為他當時的一句話！他當時只是警告宋佳音，他並不知道佳佳將他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原來佳佳的不聽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錯……
「佳佳你誤會了，拔拔那天只是隨口說說，他怎麼會養別的小孩兒呢？」方曉迪抹了一把眼淚，握著佳佳的小肩膀輕聲說：「小舅舅有胃病，他只是在咱們家暫時住幾天，不會一直住下去的。你忘了嗎，那天小舅舅的媽媽動手打他，打得多可憐對不對？拔拔麻麻都不想小舅舅生著病還挨打……」
「麻麻你保證，你們不會養他一輩子。」佳佳打斷方曉迪的話，期期艾艾的望著方曉迪，「麻麻，你要保證你不會不要我……好不好？」
方曉迪點點頭，在佳佳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麻麻保證，麻麻最愛的兒子就是佳佳，麻麻不會不愛佳佳的——」
佳佳滿意的笑了，從昨天下午直到現在，他終於笑了。
方曉迪也彷彿看到了彩虹，心情慢慢的變好起來。只是對於睿睿，她感到很抱歉……
「那——」佳佳側過身子看向睿睿，一邊抹自己的眼淚一邊笑眯眯的說：「小舅舅，歡迎你住在我們家，我去拿我的零食給你吃，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