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副線2
//路荊遲×曲芸周番外//
結束。
工作時猝不及防出神,這個詞驀地就出現在了腦海里。路荊遲煩躁地扔開手裡的筆,鋼筆砸在桌上發出悶響。
已經是深夜,辦公室內燈光冷白,落地窗外是漸漸變得冷清的車流與偃旗息鼓的霓虹。
已經兩個月了。從她說結束后已經兩個月,這期間她真的就把一切斷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留戀。
就像他們過去什麼也沒發生過。
路荊遲有點挫敗。一開始這的確是他理想的狀態,興起時兩人開始,結束后彼此也不拖泥帶水,更不會不願意結束糾纏不清。
現在他抗拒的都沒有發生在她身上,反倒是他成了不夠乾脆的那一個。
他一方面想不明白她怎麼能一點也沒動感情,可另一方面也為自己這種想法而頭疼。
畢竟他會想到這一點上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路荊遲閉著眼捏了捏眉心,半晌又驀地站起來走到窗邊,卻覺得渾身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她所帶來的影響,好像已經超出他的預料了。
之前在酒吧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知道自己對她感興趣,無關感情,只是單純處於男女間的本能被吸引。
雖然這種情況以前對他來說從沒有過,但不妨礙他看著她那副欲擒故縱的模樣在第一瞬間意動。
到後來一次次越發沉迷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覺,沉迷她對於情.欲不掩飾的樣子,沉迷她穿著他的襯衣慵懶地搗鼓早餐,沉迷於她躺在自己懷裡的時刻。
尤其她總是乾脆利落又漫不經心,所以讓他欲罷不能。
路荊遲記不清到底有幾次是自己在國內被生意忙得煩了,然後特意到英國來找她沉迷於一時的輕鬆與放縱。
然後被她隨口問起時又覺得狼狽,竟然可笑地假裝要應酬出了門,實則只是在車裡坐了幾個小時。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難以滿足,即便和她一起大汗淋漓,故意變著法地折騰她,讓她在那幾個小時里滿心滿眼都只有他。
內心深處始終有什麼覺得躁動難安,宛如隔靴搔癢。
他變得貪婪,想讓她不再只是「玩玩而已」,想理所當然地驅趕走她身邊的那些男人,即便他們一開始就約定關係存續期間要對對方「忠誠」。
所以那天清晨有陌生男人找上門時,他想也沒想就裹著浴巾出去了,甚至連衣服都刻意沒穿。
路荊遲難以想象自己會有這麼幼稚可笑的一面,竟然當著外人的面抱住她親昵,以此舉動示威。
看著對方臉色難看地離開,他卻格外滿意和愉悅。
然而在他還沒來得及去細想自己這些情緒的時候,她說:「路荊遲,我們結束吧。」
話一出口,房間里還餘溫未散的氛圍頓時冷卻凝結。
他知道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拿這種事來開玩笑。一旦說出口了,必然就是她真正想要的結果。
甚至她根本沒用商量的口吻。
路荊遲很難形容自己當時那一刻的心情。
「你確定?」他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問她。
「我考慮得很清楚。」
床邊落地燈清晰地照出她臉上的表情,還有眼神。
平靜,或者說冷靜。那雙眼睛里一分一毫的猶豫和不舍都沒有,就好像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
路荊遲面無表情地起身、穿衣,最後拿著行李離開。全程身後的女人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
真是乾脆果斷到了極點。
忍著怒火回到國內,他讓自己不痛快了兩個月。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路荊遲轉身到沙發上坐下,格外疲倦地仰頭往後靠在沙發背上。
即便再抗拒他也不得不承認,他一切焦躁煩悶的情緒歸根結底都來源於三個字——
不甘心。
*
曲芸周看著面前的男人一時啞然。
「……你怎麼來了?」半晌,她開口問他。
路荊遲卻徑直越過她進門,然後輕車熟路地脫掉西裝外套搭在沙發上,又垂眸去解袖扣。
「路先生。」她蹙眉。
男人驀地笑了,「路先生?」
他抬眸看過來,放下手垂在身側,目光沉沉,「這麼見外。」
「路荊遲,」她嘆了口氣,「你現在這樣是準備幹什麼?我們已經結束了。」
「開始是兩個人的決定,結束就成你一個人說了算了?」
「你別胡攪蠻纏行不行?」她皺了皺眉。
胡攪蠻纏?路荊遲咬了咬牙,一步步走過來。
「如果我說,我還不想結束呢?」
曲芸周沉默。半晌直視著他說道:「原因呢?你還沒厭倦?但早晚會的。你說結束不能一個人單方面說了算,那如果你想結束的那天是我不願意,你會怎麼做?」
答案顯而易見。
客廳里驟然安靜下來。
「你回去吧。」她笑了笑。
路荊遲卻沒動,下一秒忽然問:「那你告訴我一個理由,一個你結束的理由。」
或者問他這麼堅持的理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莫名期待她問這個問題,但又有些抗拒這種可能。
「開始是因為有興趣且合適。」曲芸周語氣很平靜,「結束當然是因為不合適了。」
路荊遲目光微動,發現了她話里的端倪。
「你幹什麼?」曲芸周看著他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心裡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
然後預感果然成真。他用了各種借口非要賴在她家裡,最後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床上。
再醒時已經天黑了,她有點懊惱於自己一時沒把持住的放縱,但做過的事也實在是沒什麼後悔的必要了。
兩個人又暫時心照不宣地恢復了從前的關係,都沒有再邁出第一步去試探什麼。
曲芸周知道不該再這樣下去了,否則未來會很麻煩,她也不願意讓自己陷入這種麻煩。
對她來說,從前那種關係和狀態才是最舒適的,也是最安全穩妥的。
一切事情過了那條界線就會後患無窮,而她很清楚自己和路荊遲之間的界限已經搖搖欲墜。
正好她假期回了國內,除了陪宋葭檸以外還有不少時間能和他見面,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和路荊遲又回到了從前只忠於身體感覺的時候。
這樣表面的安穩只持續了一個多月,她知道他的心思和占.有欲遲早藏不住。
某天晚上她和宋葭檸在朋友的酒吧里打發時間,後者一不小心喝的太多,同行的人好心開著她的車將兩人送回住處。
曲芸周被對方扶著下車,一抬頭就看見門口黑著臉的男人。
這是他們第一次爆發爭吵,雖然只是暗流洶湧的冷言冷語,可他表現出的模樣卻不是一個普通的「固定約會對象」會有的。
浴室一場荒唐后,她裹著浴袍靠在床頭靜靜打量他。
路荊遲神色如常地俯.身想替她擦乾頭髮,卻被她抬手輕輕擋開。
「路荊遲。」曲芸周笑了笑,「我們之間只可能是兩種關係。一種是像一開始那樣,我們各取所需,不用太交心。但現在看來似乎很難,對嗎?」
「另一種是什麼。」他不答反問,卻等同於默認了她的話。
「陌生人。」
搭在她肩上的手一頓。
「這就是你之前想要結束的原因?」
「第一種不是你想要的,但我想要的選項里,沒有第三種。」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才啞聲問她:「為什麼。」
「我不喜歡,也不想要。」
路荊遲看著她的表情,試圖找出和上一次相比不同的地方,但卻一無所獲。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對一件事可以束手無策到這種地步。
「沒有任何可能?」好一會他才低聲道,語氣甚至帶著點卑微和祈求的意味,不過卻被他懸崖勒馬地掩藏乾淨。
曲芸周沒說話,然而沉默即是默認。
「我們回不到一開始的關係,那樣的狀態也不是你想要的。」她轉頭看向窗外,「又不是非誰不可的地步,早點結束,大家各自抽身吧。」
趁著為時未晚。
對於路荊遲來說,尊嚴不允許他一次次妥協糾纏到更過分的地步。
是啊,他輕笑,他們又不是非彼此不可,時間長了還不是該怎樣就怎樣。
愛?深情?還遠遠談不上。
那就到此為止吧。
*
在此之後兩人正式斷了聯繫。
路荊遲沒再留意有關曲芸周的任何消息,但霖城圈子就那麼大,或多或少總會聽到關於她的事。
比如她母親心血來潮想給她安排訂婚對象。當然,這個消息是梁宴辛「不經意」告訴他的。
他聽完只是淡淡應一聲。
「這麼坐得住。」梁宴辛笑一聲。
「你自己情場得意,就見不得別人好?」路荊遲忍無可忍,冷冷瞥他一眼。
這人自己倒是抱得美人歸了,現在來看他好戲算怎麼回事。
「我心情好,願意扶貧。」
他面無表情地回:「沒那個必要。」
「行,那我也不浪費時間了。」說完梁宴辛起身就走,臨出門前腳步一頓,回身輕嗤一聲,「要真是你想要的東西,怎麼也不會到此為止。儘力?你費的力氣還不如你當年為了掙脫你爸,拿下第一筆生意時的狠勁。」
路荊遲一怔。
門關上了,辦公室里重新陷入寂靜。
他悶聲往後靠在椅背上,盯著手邊的文件有些出神。
想要嗎?
答案根本不需要思考,否則他也不會到現在也耿耿於懷。
那他為此付出了多少?她不鬆口,他也就只是再回頭去找了她一次,除了做一場其他什麼也沒發生。
沒有進展,他們依舊還陷在僵局裡。
他不清楚她的真實想法,或者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確切想法,只是朦朧不甘地想要更進一步地擁有她。
沒有誰真正交心。
他其實什麼努力也沒付出,明明為的不是上.床這麼簡單,卻好像把這個當成了那天的最終目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覺得他們之間不能存在第三種關係?要麼是她不夠喜歡自己,要麼就是她覺得他不合適。
可這兩個方向,他都沒有再為之努力過。
路荊遲抬手搭在眼睛上,心裡沉沉地嘆了一聲。
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他前所未有的輕鬆,也前所未有的疲倦。
忽然腦子裡浮現出梁宴辛剛才提起的話:「她家裡人有這個意思,人選卻還沒定。」
他一下放下手睜開眼,恍然之後沒忍住在心裡罵了梁宴辛幾聲。既然是來故意給消息的,剛才再把話說透一點兒不行嗎?
*
曲芸周隨意略一眼菜單,點了自己要吃的那份,然後抬眸問坐在對面的母親,「你要吃什麼?」
「和你一樣吧。」曲母笑了笑,又轉頭吩咐侍者,「不過不用現在上菜,需要的時候我會叫你的。」
侍者應聲離開。
「為什麼現在不用?」曲芸周蹙眉,聯想到某個可能后臉色不太好看,「媽,你不會是真的約了別人吧?」
「芸周,你聽我說,我和你爸爸現在各自有了新的生活重心,但是依然很牽挂你,希望找一個人能好好愛護你、照顧你。除了父母,丈夫難道不是陪伴你最久的人生角色嗎?所以——」
「這是我自己的私事,你們不必站在自己的角度替我考慮,否則誰也不知道這個做法到底是為我好還是為你們自己安心。」
曲母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笑了笑,「我不否認,兩者皆有。」
「那更沒有這個必要了。」曲芸周面無表情,「我對你安排的那些人不感興趣,你也不用費心思想說辭來勸服我。陪伴最久的角色?你和我爸陪伴彼此又有多久?當然,你們的感情生活與我無關,但我從沒有想過跟誰建立起這種長期穩定的關係。你知道的,我從不相信。」
話說到這個份上這頓飯已經註定不歡而散。曲芸周不想再多留,拿起包起身就走。
「誒,芸周你先別走啊,路先生馬上就到了。」
路先生?她一愣。
是陸,還是路?
怔愣的片刻她已經徑直走出了包廂,下一秒就跟門外走廊上的男人四目相對,她詫異地停在原地。
路荊遲看著她,神色難明。
一瞬間她全明白了,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最後笑了笑,笑意卻沒到達眼底,「是你啊,路先生。」
「路」字她咬得很重,和臉上平靜的表情截然相反。
「是我。」
四目相對,路荊遲看見她再次笑了笑,但卻沒問他是否聽到了剛才的談話,也沒有再說其他的什麼,而是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抱歉,路先生,這只是我家裡人單方面的意思,我們沒這個可能。」
「不夠喜歡,還是你覺得不合適,」他一把企圖離開的人拉住,「是哪一種?」
「都有。」
曲芸周以為自己這麼說了面前的人就會鬆開手,沒想到他忽然沖她一挑眉笑了,「那就說明還是喜歡的,對不對?」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他擰眉不耐煩地看向手裡的手機,忍無可忍似地終於接起來。
剛才她就留意到有人一遍又一遍地給他打電話,不過他都視而不見。
「知道了。」路荊遲抓著她的手沒鬆開,黑著臉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你再多打一個電話,可以直接走人。」
曲芸周猜測他是有什麼要緊的公事。果不其然,掛了電話后他叮囑:「我要出差,兩小時后的航班,這件事等我回來后我們再好好談,或者我去英國找你。」
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她簡直快氣笑了。
他不想結束,甚至還夥同她媽一起搞聯姻和訂婚這一出?還理直氣壯地讓她等,憑什麼?
還有說那句「還是喜歡的」時的表情,就差把得意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喜歡又怎麼樣?不喜歡當初會睡他嗎!
曲芸周聯想到路荊遲幾次三番的「糾纏」,莫名忍不住和他較勁,於是掐著時間在他登機后將他的聯繫方式統統拉黑,然後聯繫英國的同學替自己重新找了新的公寓。
乖乖等著他?做夢去吧。
……
回到家,曲芸周洗了個澡終於冷靜下來。
一冷靜下來她又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了,至少面對從前那些不死心想繼續追她或者不願結束戀情的男人,她通常都很平靜,為了對方搬家更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要不還是不搬了?她遲疑著拿起手機,最後又放了回去。
算了,既然都已經託人幫忙了,那就乾脆搬了好了,也算是表明自己的態度。她身邊沒什麼路荊遲的共同朋友,所以不用擔心地址被「泄漏」,雖然最終他肯定還是能找到,但多少也得費一點功夫。
她知道自己已經過於在意了。過於在意這些事,或者乾脆就是過於在意這個人。
但就像她告訴宋葭檸的那樣,她抗拒於去改變一段關係,更不願意去建立一段穩定的,甚至是恆久的關係。
那樣一來很多東西就徹底改變了,卻並不是她想要為之冒險的。
及時止損吧。她想。
可是曲芸周怎麼也沒料到,假期結束回到英國的第一時間,她的好朋友就送來了一份大禮。
好吧,現在她不僅跟路荊遲有共同朋友,還是近得不能再近的朋友。
梁宴辛竟然不聲不響就把溫書語那個傻瓜給拿下了!
出於客觀原因她讓溫書瑜住進了自己的公寓,但心裡還是懷著某種僥倖的。
直到第二天傍晚有人敲響了她的公寓門。
那一瞬間曲芸周有了點不好的預感,打開門后猜測得到證實——門外站著一道高大的身影,他眉眼間透出疲憊和掩蓋不住的怒意,眼底的紅血絲難以忽視,整個人風塵僕僕。
那是第一次,她看到這副模樣的路荊遲。即便從前他第二次猝不及防地找上門來也猶帶著從容與平靜,不像現在,如同困鬥許久情緒呼之欲出。
曲芸周愣在原地,心跳難以察覺地漏了一拍,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以為他會說些什麼,但路荊遲什麼也沒說,徑直上來重重吻住她,把她整個人驟然托起來抵在牆面上。
熟悉的氣味和令人微醺的酒氣將她緊緊包裹著。
「阿周……」溫書瑜的喊聲驟然驚醒她。
曲芸周推拒幾下,可男人完全不為所動甚至愈發過火,她最後勉強才掙開,「路荊遲,你是不是瘋了!」
「我是瘋了。」他緊盯著她冷冷嗤笑一聲,全然是自嘲的意味。
路荊遲覺得自己是瘋了,那天航班落地后才發現根本聯繫不上她了,趕來英國又發現她換了住址。
她擺明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可他還是忍不住找她。
「你喝多了,路荊遲。」曲芸周抵住他胸.膛,「等你清醒了,我們再談。」
清醒?路荊遲扯出一抹笑。
他早就不清醒了。
或許一開始他就不該去那間酒吧,不該被她引誘。可如果重來一次,恐怕他依然會將錯就錯。
「聽我說。」他閉眼抵住她額頭,半晌才艱澀地、喃喃似的低聲道,「……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們從另一個起點,重新開始。」
試著讓她喜歡,試著讓她卸下防備去相信。
試著去找一找另一種可能。
「我們試試吧,阿周。」
——番外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