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執念之殤
「在九幽酆都城外的奈何橋邊，飲下由一生眼淚熬煮成的孟婆之湯，忘卻前世記憶，這是所有人輪迴的宿命。若不想喝孟婆湯，那便跳進忘川河裡，永世不得超生，在痛苦匯聚的河流之中，每隔幾十年，便看著心愛的人從橋上經過。可是心愛之人，卻早已經忘記了河中的摯愛。而顏佳人，她卻永遠記得生生世世的記憶。因為她從未哭過，從未流過眼淚，孟婆之湯無從熬煮。」沈留白低著頭，嗓音越發的沉重傷感：「她從不會偶然出現，也從不會貿然消失。她的出現，永遠伴隨著一個人，若那人生，她便生，若那人死，她便死。你就是顏佳人，顏佳人就是你。」
我愣愣的看著沈留白，聽著他那令我心寒的話語。
這怎麼可能？顏佳人是我的心魔，夢魘，是我血海深仇的敵人，是潛伏在我身後可怕的雙眼，注視著，謀划著我的一生。而現在卻告訴我，顏佳人就是我？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沈留白苦澀一笑：「還曾記得千年前的姻緣嗎？你曾問我，為何如此執著，為何等待了千年都不放棄。其實，真正執著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為了不忘記，你將自己分為兩半，一半是現在的你，擁有著善心、赤誠，正常的輪迴。而另一半，擁有著堅定、執著、卻永遠記著生生世世的記憶。顏佳人只不過是她這一世的名字，她有著無數的名字，無數的身份，伴隨著你生而生，你死而死。這便是為什麼，她如此的了解你，對你的每一步都了如指掌，因為她就是你。」
沈留白的表情變得無比痛苦，變得無比惆悵：「我一直不願與她為敵，哪怕她殺了我青丘一族的族人。因為我心裡很清楚，她是你的一部分。她是我曾經所愛的那個女人，而且是最執著的那一面。若說，身為柳露的你，是在索取愛。那麼身為顏佳人的你，就是在給予愛。生生世世輪迴不忘初心，不斷地經歷生離死別，將記憶化作悲傷在心中逆流成河。」
說到這，沈留白深吸了口氣，看著我：「她沒辦法孕育自己，所以，她藉助你親生母親的身體，生下你。她也沒辦法與其他男人發生肉體承-歡之事，所以她藉助你母親的身體，和冢道人結合。她將心魔賦予在你的身上，是想讓我第一時間找到你。她讓顏如玉將楊柳甘露的事情告訴你，是想讓你恢復陽人之軀，重新經歷正常的輪迴。心魔也好，楊柳甘露也罷，都只是你身上的胎記，每一生，每一世，都要經歷這些。」
我沒有辦法一瞬間接受這些，我更不明白沈留白的所作所為。
我看著他，苦澀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麼現在你要打破這種局面，要阻止顏佳人，阻止正常的輪迴？」
沈留白長嘆一聲：「因為我已經無法再忍受失去你。在你這一世之前，我愛的人，一直都是另外一個你。因為她是一切執著的起點，是姻緣的動機。但是，我犯了錯，一個禁忌之錯，這個錯便是移情別戀。我愛上了現在的你。」
我明白了沈留白的意思，當初在姻緣的起點，我死去時化作了兩部分。一部分是顏佳人，另一部分是柳露。儘管兩個都是我，可終究是天差地別的性格，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心裡放下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哪怕這兩個女人一體雙生。
移情別戀？不，這並不怪沈留白，而是當年的我太殘忍，給沈留白出了一個可怕的難題。讓他陷入了永恆的痛苦與抉擇之中。
我每一次的輪迴，他都要做出選擇。在此之前，他一直選擇的是顏佳人，而這一次，他選擇了我。僅僅是選擇而已，做出選擇，忠於選擇。他深愛著我，從不動搖，卻又背叛了心中的愛。也正因此，他從不談及過去，甚至不想讓我知道。
從一個我，愛上另一個我，都是我，卻又背叛了我。
或許從當年，我執著不想忘記心中所愛，不想忘記沈留白那一刻起，老天就已經對我我們做出了最嚴厲的懲罰。
每個人，都要經歷愛與被愛和失去愛。若下一世再成愛人，那是命中注定的姻緣，放手，再抓緊，或是永遠相忘，一切的發生都是自然而然，都是不斷變遷與改變之中產生的巧合或是演變。沒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變的，哪怕是堅貞不渝的愛情。
就算是再痴情的人，為了不忘記，跳進忘川河，看著愛人一遍遍的經過奈何橋，看著愛人早已忘記自己的存在，也終究是失去了愛情。謹記不代表擁有，等候不代表有結果。不忘記代表著永世不得超生。
我卻天真妄想的以為自己可以逃過這種法則的束縛，將沈留白烙印在心裡，不喝孟婆湯，不摸三生石，不過望鄉台。最終的結果，便是如此，永遠承受輪迴之苦，承受那不忘記的詛咒。
永恆的生命是詛咒，同樣，永恆的愛情也是詛咒。因為要一遍遍的做出選擇，一遍遍經歷生離死別，一遍遍的相遇、相識、相知最後演變成相恨、相陌路。
時過境遷，驀然回首，只剩下曾經撫過的枯木，吻過的荒蕪，廢過的痛苦與劫度，只剩下世俗與陌路。
我漸漸明白了顏佳人的所作所為，她對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惡意，她只是單純的想要不斷重啟輪迴，不斷的結束我們的生命然後重生，期待著有一天可以結束這場詛咒，我們兩個再次合二為一，正常的輪迴，正常的忘記過去，然後與心愛的人巧遇，重逢，結合。
她只是單純的想要『正常一點愛與被愛』。
因此，無論顏佳人經歷了多少輪迴，經歷了多少截然不同的人生，哪怕是名字不同，容貌不同，可是她的本質卻從未發生任何改變。她所經歷的詛咒，要比菲羅南那永恆生命的詛咒更可怕。
至少菲羅南存在著結束詛咒的希望，而顏佳人有的卻只是無力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