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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還在進行,我已經寫完了稿子,楊哥審稿。


  審稿的時候,組織部的一個人過來說:「楊部長,今晚要不要給你接風啊?」


  楊哥笑笑:「謝謝了,不用了,今晚我答應朋友了,改天吧!」


  簽完字,我趕回報社送稿子,剛進門,正好遇見黃鶯正從辦公樓里匆匆走出來,看見我,心神不定地打個招呼就走了,似乎有什麼心事。


  我看著黃鶯的神態,覺得有些不正常,可又說不出什麼。


  這時,梅玲走出來了,對我說:「我表妹剛走啊,你遇見了嗎?」


  我說:「打過招呼了!」


  梅玲得意地說:「今晚,我表妹要給楊部長接風呢!」


  我明白了,原來是黃鶯今晚要給楊哥接風,楊哥已經答應下來了,怪不得楊哥回絕了別人。


  看著梅玲得意的神色,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覺得今晚的接風好像是梅玲蓄意安排的,似乎別有用意,又別有玄機。


  至於是什麼用意和玄機,我當然毫不知曉,只是直覺而已。


  我對梅玲說:「今晚給楊部長接風,你不參加?」


  梅玲說:「我不參加!」


  我有些奇怪,這麼好的和領導套近乎的機會,梅玲竟然會放棄。


  梅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說:「人家兩口子熱熱乎乎吃飯喝酒,我摻乎什麼啊,你說,是不是?」


  我說:「嗯……也是……」


  梅玲說:「我這個表妹啊,就是傻乎乎的,不知道怎麼主動去追男人,追男人啊,要有技巧,還要有計謀,哈哈……這接風啊,還是我提醒的,幸虧我消息靈通,及時知道了楊部長考察回來的消息,及早讓我表妹和楊部長聯繫了,不然啊,這接風啊,早就被別人搶先了……」


  我知道梅玲說的別人指的是柳月,她似乎還不知道柳月出差去省城的事情。


  梅玲說完話,又得意地笑了一下,說:「馬書記也回來了,在江海賓館接待客人,我要過去看看,我走了,拜拜!」


  說完,梅玲一扭一扭地進了自己的專車,一溜煙出了報社。


  看著梅玲離去的身影,我緊皺眉頭,發了半天愣。


  我此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梅玲安排的這個接風,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梅玲又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


  我到總編室交了稿子,回到辦公室,陳靜不在,我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外面陰霾的天氣發獃,一陣冷風吹起,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北方的3月,春雨貴如油,卻也帶著凄風冷雨的味道。


  我靜靜地看著落雨的天空,心裡湧起無限的惆悵和憂鬱……


  這時,有人敲門。


  「請進!」我看著門口。


  進來的是老邢。老邢扶貧回來后,依舊在發行部做正科級的主任科員,他是做財務出身的,報社的老財務科長,後來做行政科長,對於發行自然是外行,在發行部基本是賦閑狀態,春節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邢大哥,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快,請坐!」我站起來熱情招呼老邢,給他倒了一杯水,又遞了一顆煙給老邢。


  「呵呵,江主任老弟,好久不見你了,知道你天天忙,剛才看到你進了辦公室,我正好也沒事,就過來找你坐坐,呵呵……不打擾你工作吧?」老邢邊抽煙邊笑呵呵地看著我。


  「不打擾,哪裡有什麼打擾啊,老兄來我這裡坐,記得來看兄弟我,是我的榮幸,呵呵……」我坐在老邢對過的沙發上,邊抽煙邊笑呵呵地說:「好久不見老兄了,你忙什麼呢?」


  「我?我還能忙什麼?」老邢說:「我是做財務的,做行政科也還湊合,把我弄到發行部,我能做什麼呢?整天做辦公室唄,一杯水,一支煙,一張報紙到下班,整天就這樣打發日子唄,唉……馬書記不離開報社,看來我是要在發行部呆到退休了……」


  我說:「發行部不忙嗎?」


  老邢說:「我們現在是郵發體制,發行部就是個協調部門,除了配合財務科到郵政局要報款,走走場合上的事情,還能忙什麼?」


  我說:「哦……報款還需要經常要嗎?」


  老邢說:「是的,郵政局把全年的報款收齊了,但是,卻不會一次性給我們,他們按季度給我們,大量的報款攥在郵政局手裡,成了他們的流動資金了,光利息這一塊,我們就得損失多少啊?就這樣,每個季度的報款,郵政局還是拖延,一季度的報款往往拖延到二季度才給,而且這還是我們天天去催去要的結果……媽的,這年頭,誰欠錢誰是大爺,郵政局成了我們的大爺了,去要我們自己的報款,還得給他們送禮請客……」


  我說:「哦……那豈不是報社很大的一部分資金擠壓在郵政局那裡了?這對我們自己的資金運作和報紙印刷會造成很大的被動的!」


  老邢說:「是的,印刷廠那邊就經常出現運轉不動的情況啊,沒錢買新聞紙,沒錢維修保養機器,沒錢購置設備,印刷廠拖欠紙廠的錢,紙廠的天天到報社來催款,前短時間,紙廠差點拒絕供應新聞紙,差點造成印刷廠停印,要是真停印了,可就真得出大事了,哈哈……黨報出不來了,還不翻天了!」


  我說:「哦……看來我們的發行被郵政局制住了!」


  老邢說:「是的,現在報紙只有郵政局發行這一個渠道,郵老大,牛逼得很,除了他沒人能發行,就因為這個,所以他才牛逼哄哄甘於扣押報款……」


  我說:「外地的報社也是這樣?」


  老邢說:「那未必,外地很多報社都開始走自辦發行的路子,自己組建發行網路,自己征訂,自己投遞,完全脫離郵局,報款提前掌握在自己手裡,日子舒服多了!」


  我點點頭:「哦……」其實自辦發行的情況我在南方報社了解了不少,但是,本報的郵發現狀,我倒是過問不多,郵發的弊端,我也了解不多。


  我說:「目前,我們郵發,投遞時效咋樣?」


  老邢說:「市區當天投遞到,縣裡第二天,鄉鎮第三天收到,至於村裡,時間更久,保證到了訂戶手裡,早就沒有什麼時效性了,過期的報紙!」


  我知道外地自辦發行的報社,自己擁有完善的發行網路,全市的縣和鄉鎮都是可以看到當天的報紙的,村裡也不會超過3天。


  我說:「看來,還是自辦發行好,至少不用看別人眼色行事,而且,資金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還有,投遞的時效也大大增強!」


  老邢說:「老弟分析的很對,是這樣,我雖然在發行部賦閑,但是天天耳聞目睹,也多少了解一些,自辦發行,雖然是開始的時候投資大一些,但是,從長遠來看,絕對是一個主流方向,沒有自己的發行網路和隊伍,不管是從征訂還是投遞,都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唉……我們報社現在啊,沒法說哦,老闆腦子裡天天想的不是這個,只要辦好報紙領導讚揚,只要做好面子工程政績好看就行了,那裡想到什麼報社經濟的發展,想到報社員工的利益呢?」


  我不想和老邢討論報社領導的事情,我們是中層,服從報社黨委是理所當然,我們是沒有資格對黨委說三到四的。


  我笑了笑:「邢大哥,看不出,你對發行工作還是很有見地的哈,我倒是看你經常不在辦公室啊……」


  老邢吸了一口煙,說:「我對發行的見地比起對財務來那可就是差遠了,我給你說江兄弟,不是老哥我吹噓,我做財務管理絕對是一個好手,咱們市直各單位做財務的,你打聽打聽,不佩服我老邢的有沒有?我幹了接近20年財務,每個崗位都干過,唉……不說這個了,說了也沒意思,人家不讓咱幹了,咱就老老實實窩在發行部好了……也怪我,當初非得去競爭什麼辦公室主任,有眼無珠啊,老報社混的,竟然還看不透火色,和老闆的女人去競爭……」


  我笑笑:「我確實聽外面很多人說起過,說老兄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財務,大拿!」


  老邢笑了,突然神秘地湊近我低聲說:「兄弟,實不相瞞,你最近在辦公室沒大看到我,知道我幹嘛去了?我在市裡一家大企業的財務處做兼職顧問呢,幫助他們培訓財務人員,指導他們建立完善的財務管理制度,傳幫帶他們的人員……說起來可笑啊,我這個老財務被本單位摒棄了,在本單位做不成本行,卻要到外面去施展手腳……說實在的,我倒也不是完全看中那幾個錢,我就是不想扔下老本行,生疏了業務……要是為錢啊,我早就辭職跳槽了,那家大企業多次提出要高薪聘我去擔任財務處長,我都沒答應!」


  我說:「為什麼?去那裡不好嗎?又有錢又有權,還能做老本行!」


  老邢看著我,別有意味地說:「老弟,我這人戀舊啊,我捨不得離開報社啊,我一參加工作就來報社了,是眼看著報社一步步發展壯大起來的,從當初的鉛印到油印,到現在的激光照排,從當初的四開周報到現在的對開日報,一天天看著的啊……說實在的,有感情啊,我對報社有感情啊……雖說現在我靠邊站了,可是,我仍然不願意離開報社,這報社不是馬老闆一個人的,是全體報社員工的,馬老闆是來報社鍍金的,把報社當做自己進步的跳板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馬老闆是流水的兵,我們是鐵打的營盤,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員工卻沒有動,大家都在為報社的發展兢兢業業,都盼著報社的日子越過越好,都希望報社能發展壯大起來……現在報社是馬老闆掌權,小人得勢,我靠邊站,但是,我就不信,這天就一直是他的,馬老闆極其那一小撮人就能在報社一直一手遮天,我就看著,我等著天亮的那一天……」


  我看著老邢:「邢大哥,你中午沒喝酒吧?」


  老邢說:「沒有,兄弟,別以為我是酒後多說了,我這人就這樣,想到什麼說什麼,看不慣的我就說,反正我現在已經是閑人了,也不怕得罪那些人,他們還能把我怎麼樣?再說了,我這話是憋屈在心裡很久了,也就是和你老弟說說,和別人我是從來不說的,我是拿你當朋友,我知道你老弟這個人是講義氣講感情的,做人很正,不會出賣朋友的!」


  我點點頭:「當然,邢大哥,我當然是不會對任何說起你說的話的,我以我的人格保證。」


  老邢說:「呵呵……我是相信你老弟的,雖然你也是馬老闆的紅人,在很多人看來,你也屬於馬老闆的圈子,可是,我看的很清楚,你和馬老闆圈子裡的其他人不一樣,你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我說:「謝謝老大哥誇獎和信任!」


  老邢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江兄弟,我很喜歡你這個老弟,我今兒個就是沒事來找你啦啦,說說心裡話的,現在,在報社,能說心裡話的同事越來越少了,你前面說的話,一轉身,老闆就知道了,唉……」


  我想起柳月說過的話:在單位里,特別是同性之間,你可以有很好的同事,但是很難有真正的朋友,你的真正朋友只有在同學和戰友里找到。


  我說:「邢大哥,人心難測,慎言啊!」


  老邢說:「我慎言了這麼多年,現在,我倒是想開了,去他媽的,我慎言不慎言都一樣了,老子乾脆就放開了,看他能把我怎麼樣?反正我是不準備在他不離開報社之前重新做事情的,也不抱這個指望!我要是還憋屈著生活,非得生病不可!」


  我笑了笑,老邢倒是想開了,其實老邢這樣想倒也不錯,反正就是這樣了,與其畏畏縮縮,倒不如放開身心來生活,不然,事業不順,老是憋屈,身體也跨了。


  老邢說:「原來政教編輯室的老主任為什麼得癌症死了?還不是因為受排擠打擊,提拔副縣級幾次沒提上,最後年齡到了,不能提拔了,黃了,他表面上沒事一樣,和和氣氣,談笑風生,其實,心裡是窩囊透頂的,自己想不開,沒2年就得了癌症死了……他要是痛痛快快把心裡的怨氣發出來,心裡也就不會這樣憋悶了,也不至於得這癌症,得絕症的人,往往就是和心情有關係……」


  老邢的話我很同意,點點頭。


  老邢哈哈一笑:「所以啊,老弟,想我目前的境況,我想通了,與其窩窩囊囊的生,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去死,當然,我是死不了的,但是,我是決不能被這幫人窩囊死的,我要學習鄧大人的氣度,幾度沉浮,堅韌不拔,哈哈……」


  我也笑了:「難得啊,邢大哥,你能如此想開!」


  老邢說:「我的身體賦閑了,但是,我的腦子是沒有賦閑的,我沒事就觀察琢磨的,我斷定,報社的未來和明天,絕對不會毀在那幫人手裡,報社需要越來越多像你這樣的年富力強、正直上進、熱愛集體的骨幹力量,你這樣的人越多,報社就會發展的越快越好,我雖然年齡大了,但是,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想為報社的發展出力的,我是和報社一起發展成長的,我對報社的感情,恐怕一般人是不理解的……」


  我說:「我理解你的這份感情,你其實就是愛社如家的典型!」


  老邢說:「其實,報社的絕對多數人都是愛社如家的,都希望報社能發展起來,個人的生活條件和待遇也能得到改善,真正把報社當做自己升官發財工具的人極少極少……」


  我點點頭:「呵呵……是的!」


  老邢也笑了:「其實,我很喜歡你們新聞部這幫年輕人,充滿活力和青春,朝氣蓬勃的,你們新聞部,個個都是好樣的,除了這個劉飛歪心眼太多之外,我最欣賞的新聞部的人,是柳月,這個柳月啊,我很佩服她,不光我,報社的員工大多數人都很喜歡她,很佩服她,她人好,心好,能力強,可惜,調走了……要是柳月不走啊,要是上級領導有眼光啊,讓柳月來領導報社,我敢說,絕對能讓報社舊貌換新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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