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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時候,我其實心裡也稍微有些後悔,昨晚要是時間從容點,或許我也會琢磨好這一點的,沒有隱患總比留個小尾巴好。要是柳月不去北京,要是她幫我把關,或許也會注意到這一點的。
可是,這畢竟是也許,事實是已經發生了,我覺得這不是多大的事情,因為我是如實記錄新聞事實,柳月在的話,說不定也同意我這麼寫呢!所以,我嘴巴上不肯認輸,再說了,張部長簽字的稿子,我手裡還有原稿,還能咋的了?
「哼哼……還不服氣啊,我看你啊,是鴨子死了嘴還硬……」陳靜看著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因為大領導簽字了就萬事大吉了,真出了事,大領導是不會承擔責任的,出力的是牛,挨打的永遠也是牛……你寫完稿子沒給柳姐看看?我聽說柳姐也去了啊……」
「沒有啊,柳部長昨天中午去北京了,有公幹……」我不以為然地說:「行了,別老是搗鼓這事了,多大個事?做新聞,講政治,我比你懂,我明白這些道理,不用你教訓我……你看看,報紙都發出去了,出事了嗎?」
「喲——領導的架子擺出來了……」陳靜拿起報紙捲成一個長筒敲了敲我的腦袋:「我看你啊,誰都不服,除了柳姐之外,我看,也只有柳姐能降服你這頭倔驢……」
我一撥楞腦袋:「幹嘛啊,這是在辦公室,對領導有這樣的嗎?老實點,別沒大沒小的!」
我這麼一說,陳靜樂了:「老大,那就是說,如果不在辦公室,我就可以隨意了,就可以沒大沒小了,是不是啊?」
我瞪了一眼陳靜:「不在辦公室,更不行,時刻記住,我是你的領導,對領導,要尊重,要尊敬,要服從,不得無禮!」
「哼……知道了……年輕的小領導……」陳靜笑看我,顯然是沒當回事,接著又說:「可是,小領導,我的記性不好,咋辦啊?你剛才說的,我這個耳朵聽了,那個耳朵出來了,咋辦好呢……」
我不搭理陳靜,忙乎自己的事情。
陳靜看我不理她,也就安靜下來,一會伸著脖子往樓下看,忽然說:「咦——劉飛去郵局真快啊,這麼一小會就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他去郵局的?」我頭都沒抬,依舊忙乎自己的工作。
「你回來之前,我剛從辦公室回來,去拿個文件,聽見劉飛叫司機下樓,說要去郵局啊,看他手裡還拿著個大牛皮紙信封,鼓鼓囊囊的,不知是郵寄什麼東西……」陳靜說:「其實也怪了,郵寄東西一般都是辦事員去做,犯得著這個大主任親自出馬嗎?看來這位領導知道體恤民情了,知道體貼下屬了……」
我聽了,心裡微微一怔,劉飛和我說不是去郵局啊,這傢伙,嘴裡從來就沒有實話。
我不知道劉飛講的話什麼時候是真的,什麼時候是假的。
我覺得劉飛這樣其實很累,出去郵寄個東西還要說假話,犯得著嗎?
下午,我剛進辦公室,劉飛打來內線電話:「江主任,馬書記找你,來他辦公室!」
不知道馬書記找我何事,我急匆匆去了馬書記辦公室。
進了馬書記辦公室,劉飛也在,馬書記正在低頭看東西,邊抽著煙。劉飛在旁邊正在這裡馬書記的文件櫥。
自從國慶節我找馬書記彙報北京之行的情況后,我就一直沒有見到馬書記,也沒有見到梅玲,不曉得這兩人都在幹什麼。不過,聽到傳言,說報社的大樓快重新開工了,據說梅玲通過北京的關係從省里和市裡弄到了不少錢。
只要資金充足,大樓建設當然會加快速度的。
我看著馬書記的面容有些憔悴,眼裡布滿血絲,看來昨晚沒有休息好,不知道是為報業發展操心呢還是被梅玲給榨空累的。梅玲吸取男人精血的本領我是領教過的,梅玲似乎有著永不滿足的性裕,希望男人能不停地干她,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到快1感和滿足,才能找到女人的自信和資本。我如此強悍的身軀尚且只能應付,何況是馬書記這被酒色淘空的身子呢?不過這年頭,領導玩女人是正常的事情了,不足為奇,倒是要有哪個領導沒有情1人沒玩過女人成了新聞,成了報紙電視要大力宣傳表揚的先進典型。這就像經常看到的宣傳的廉潔奉公的先進典型一樣,為什麼要這麼宣傳?就是因為現在的公務員大多都是貪污腐敗,所以才讓本來很正常屬於份內之事的廉潔奉公成了稀罕物。平凡成為一種先進,墮落成為一種時尚,不能不說這是一個社會的悲哀。
此刻,馬書記正在看桌子上的一個東西,我悄悄進來,沖劉飛點點頭,然後站在馬書記辦公桌對過。
馬書記抬頭看了我一眼,指指對過的椅子:「小江,你坐!」
「好的,馬書記!」我謙恭地說著,坐在馬書記對過,看到馬書記正在看一份用稿紙寫的東西,邊看眉頭邊緊縮著。
領導在忙,我自然不能打擾,就安靜地坐在那裡。
劉飛倒了一杯水給我,又把馬書記的杯子拿去倒掉冷水,換上熱的,輕輕放在馬書記前面。
過了大約5分鐘,馬書記突然抬起頭,將手頭看的厚厚一沓稿紙寫的東西抓起來,用力揉成一團,直接就扔進了身旁的紙簍,同時嘴裡說了一句:「淺薄無知,寫的都是什麼爛玩意兒!」
我不知道是什麼回事,不敢做聲,劉飛也不做聲。
然後,馬書記又點燃一顆煙,看著我:「活動結束了?」
我明白他問的是什麼,馬書記分明早就看到了今天的報紙,卻故意再問一遍,多此一舉。
我點點頭:「是的,昨天結束的,今天稿子發出來了!」
「我看到了!」馬書記面無表情地繼續抽煙:「活動報導的不錯,稿子寫的還行,就是後面有點羅嗦,我記得你寫稿很簡練,不這麼啰嗦的……」
我一聽,忙帶著虛心的神態,看著馬書記,等他說下去。
「好好的一個消息稿子,非得要加進去半個特寫的片段,弄得不倫不類的,這後面的群眾送別首長的鏡頭,完全可以做個特寫嘛……或者乾脆刪除掉,要這個幹嘛?多此一舉!」
「哦……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麼想的,開始我寫的時候也沒有的,可是,張部長審稿的時候,特意提出要加上的……」我小心翼翼地說著。
「哦……是這樣……」馬書記沉吟了一下,接著拿起手頭的報紙,展開,裝作很認真的樣子,又看了一遍,然後點頭:「嗯……我剛才看的太粗略了,仔細又看,這稿子是需要加進去這一塊,這樣,這篇稿子就顯得厚實多了,深化了主題,將首長和百姓的魚水情刻畫地淋漓盡致,還是張部長考慮的完整全面……你看,群眾送別時喊著首長,請首長多回來看看的情景,多感人……」
馬書記沒有對群眾對首長的稱呼產生異議,看來他也覺得老百姓這樣喊稱呼首長,不帶「副」字,是真實正常的,我心裡安慰踏實了許多。
這時,劉飛有意無意地也過來,湊到馬書記跟前看報紙上的文章,邊點頭贊同馬書記的意見:「是啊,這一段加進去,文章確實生動活躍多了……」
劉飛和馬書記一樣,同樣沒有對這個稱呼提出異議,要麼是他們覺得沒什麼不正常,要麼是他們沒有注意這個細節。
看來陳靜的擔心是多餘的,她確實是多慮了。
然後,馬書記放下報紙,看著我:「嗯……這事就不說了……我今天找你來,是有別的事情……」
我認真地看著馬書記:「哦……」
這時,劉飛也扭頭看著馬書記和我,臉上帶著慣常的微笑。
「報社在石屋村的扶貧工作即將結束,最近,市扶貧辦將去驗收,我們報社,這兩年來,扶貧工作可以說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這次,市裡將總結表彰一批先進扶貧單位,我們報社,必須要爭取當上先進……」馬書記邊吸煙邊慢條斯理地說著:「評先進,一個是要現場經得起檢驗,一個是要有過硬的彙報材料,我們的現場是沒問題的,乾的活都在那裡擺著呢,但是,這個彙報材料,必須要切實過硬,要拿得出手,要具有說服力……剛才我看的是老邢弄的材料,這是什麼材料,洋洋洒洒幾千字,除了為自己歌功頌德就是顯擺自己的辛苦和出力,全然沒有把黨委放在眼裡,好像扶貧的不是報社,是他們幾個人……這種鼠目寸光的材料連垃圾都不如,這和這個人的眼光和素質是直接相關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老邢在馬書記眼裡的印象越來越差了,原來剛才讓馬書記扔進紙簍的是老邢寫的彙報材料。可憐的老邢,文字水平本來就不好,再加上馬書記本來就對他有偏見,寫的東西怎麼能讓馬書記看中呢?
老邢的滑鐵盧就是和梅玲的辦公室主任之爭。馬書記宰殺了老邢,其實也等於是殺雞儆猴,敲山震虎,讓報社其他人不要膽敢和梅玲抗爭,為梅玲以後的作為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創造了良好的發展環境。
事實證明,馬書記的這一招立竿見影,十分有效。
「今天我找你,就是要你進扶貧點,給我重新搞一個完整的彙報材料,時間緊迫,今天下午你就出發,劉飛安排好車送你!」馬書記盯住我,口容置疑。
劉飛這時用我看不懂的捉摸不定的眼神看著我:「江主任,我這就去安排車,馬上就可以走!」
說著,劉飛看著馬書記。
馬書記點點頭。
劉飛出去了。
馬書記繼續看著我說:「這次的材料,是對扶貧工作近2年的一個完整的總結,要站在報社黨委的角度,重點突出黨委的重視和布局,突出黨委領導班子對扶貧工作的高度關注,突出班子成員對扶貧村的關心和愛護,工作是在黨委的正確領導下開展的,成績是在黨委的正確決策下取得的,還有,報社對扶貧村的文化扶貧、物質扶貧、教育扶貧,都要寫進去……彙報材料里不要突出個人,不要渲染某些人的行為,要理清這兩年來扶貧工作的整個思路,條理布局,對於取得的成績,除了有數字的,要重點突出扶貧村百姓對報社的感激之情,升華至對黨和政府的感情……」
我知道馬書記話里的意思,默默地點頭。
「上次,我派你去扶貧村,讓你搞個調研,你給我搞的那個東西,雖然比較實事求是,比較有思路,但是,缺乏政治意識,領會黨委意圖不夠,這說明,你的自身政治素養還需要提高,你的腦子裡的思想意識還不夠完整,對領導意圖領悟地還不夠徹底,這次,我希望,你能有新的進步,不要讓我失望……」馬書記繼續說。
我知道,上次我去搞的那個調研報告,馬書記是肯定不滿意的,因為我沒有按照馬書記的意圖查出老邢的毛病,找到老邢的把柄。不是我沒有領會到,而是我的良心和做人的基本準則不允許我這麼做。不過,這次,我覺得不但能領會到領導意圖,而且還能圓滿完成任務,馬書記無非就是不滿老邢突出扶貧工作組,忽視了黨委和他本人,我這次只要突出好報社黨委,特別是突出馬書記對扶貧工作的重視和關心,以及親自去扶貧點視察的事情,馬書記保準會滿意,老邢在這方面也是自己沒數,他弄的材料怎麼能和馬書記爭功呢?突出報社黨委就是突出馬書記,扶貧工作組只要點下就行了。總之,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以馬書記為首的報社黨委領導下開展的,功勞是馬書記的,成績是馬書記的,其他人,都是基石,都是鋪墊。看來,老邢的政治意識比我差遠了。畢竟,老邢是幹了多年的財務科副科長,後來到行政科當科長,沒有搞過文字,而對政治,顯然意識也不濃厚。其實,我知道,老邢最擅長的財務,老會計了。但是黨委用人很多時候並不是量才而用,而是根據領導的好惡而用。
「嗯……」我繼續點頭,對自己上次不做任何辯解,我知道,辯解是自己找死,領導說什麼不管對錯,不管服與不服,聽著就是。做下屬的,腦子裡任何時候都要樹立一個原則,那就是領導永遠是正確的。
其實,弄這個彙報材料,對我而言,太簡單了,因為我畢竟扶貧了一年,對扶貧的情況很是熟悉,平時本來就有積累的很多資料,現在,只要把這一年的情況加上,也就足夠了。
「這個材料,越快越好!」馬書記對我說。
「嗯……」我點頭答應:「馬書記,我保證領會貫徹好黨委意圖,保證讓領導滿意,保證以最快的速度寫出來……」
馬書記點點頭,突然笑了下:「我是相信你的,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去吧……我給你3天時間,今天不算……」
正在這時,劉飛進來,笑看我:「江主任,車安排好了,在樓下等你……」
「好的,我回辦公室安排下,一會就走……」
「我給駕駛員說好了,車跟著你在扶貧點留下,到時候等你一起回來。」劉飛說。
「不用,那樣太浪費資源了,報社的車本來就緊張,跟著我耽誤好幾天,影響報社的事務,」我說:「把我送去就行了,回來我坐公共汽車就行,不必麻煩……」
我知道劉飛是在馬書記面前顯示自己對我的好,我不想買這個帳,免得給馬書記留下年紀輕輕架子不小,還需要專車的印象。
馬書記聽了,微微點點頭:「嗯……保持艱苦樸素的工作作風,不錯!」
然後,我站起來,出了馬書記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陳靜聽說我要去扶貧點,領導安排的任務,一愣神,接著就開始發牢騷:「這又不是新聞部的業務,這是劉飛的活啊,辦公室是白吃飯的,這劉飛成飯桶了,怎麼這個也不會弄,反倒馬書記安排你來弄,豈有此理,這不是把人當成任意驅使的工具了嗎?」
我忙關上辦公室的門,看著陳靜:「別羅里啰嗦發牢騷,你哪裡來這麼多話啊,領導安排了,就去做,不管是份內還是份外,革命工作不分崗位,都是自己的活,分那麼清楚幹嘛?再說了,我扶貧一年,熟悉這個工作,劉飛不熟悉,去弄,豈不是很麻煩?馬書記既然安排我弄,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有他的原因,我們當兵的,按照領導吩咐去做就是了,不要這麼多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