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今晚不是已經歡迎了嗎,」柳月笑笑:「兩個月,很漫長,又很短,一年,更漫長,也同樣很短,很快,這不都是過來了……」
柳月的話一語雙關,我鄭重地點點頭。
「來,江主任,握個手吧,今後,我們又在一個戰壕里戰鬥了!」柳月含笑沖我伸出手。
我伸出手,握住了柳月的手。
這是一年來,我第二次和柳月握手,這是今晚,我第二次和柳月握手。
這一次的握手,跨越了時空,跨越了心靈,跨越了肉1體和靈魂。
我分明感覺到,柳月的手暖暖的,柔嫩中帶著堅強。
然後,柳月看著我欣慰地笑了。
然後,我也笑了,雖然心裡仍然還有凄涼。
一陣冷風吹來,這是春夜裡的涼風,柳月不由打了個寒戰。
柳月穿得很單薄,外套只是一件薄風衣。
我不加思索,自然而然脫下外套,披在了柳月的肩上。
柳月沒有拒絕,笑著看了我一眼。
我看見,柳月的眼裡有一絲感動,還有一絲落寞。
「走吧,我們回去吧……」柳月平靜地說著,開始往回走。
走到路口,柳月攔了一輛計程車,對我說:「上車,先送你回去。」
我沒有拒絕,我知道,柳月送我回去后,她應該有自己的去處。
我略感欣慰的心裡又有幾分黯然。
那一晚,我孤獨地躺在宿舍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子裡想的都是柳月,想的都是今晚和柳月的談話,想的都是和柳月的往昔……
終於,黎明時分,我不能自己,爬了起來,坐到寫字檯前,打開電腦,開始敲擊鍵盤,任自己思想的潮水在指縫間奔流:
現在是黎明時分,我睡不著,就坐在你的電腦前和你說會話。
我不敢再寫日記,那日記讓梅玲毀了你;我也不敢再在紙上寫,那紙飛機差點讓我重蹈覆轍。
於是,我選擇了電腦,選擇了你的電腦,我用你的電腦和你說話。
此刻,你一定在甜美的夢鄉,睡吧,好好睡吧,你太累了……
昨晚,在江邊,我們除了互相稱呼了一次職務,我沒有稱呼你,你也沒有稱呼我。
我知道,我們既害怕彼此的接近,又害怕彼此的疏遠;我知道,你讓我叫你「柳姐」,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我們都在矛盾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我知道,你對我的寬容和大度是真心的。
走了這麼久,我從迷惘無知走到了今天的初步思維,經歷了這麼多,我從懵懂的少年走到了今天的男人。
無法忘記,你給我的每一次激動和心顫;無法忘記,你給我的每一次教誨和指點;無法忘記,你給我的每一次鞭策和鼓勵……
你,於我,是我24歲生命中最壯麗的詩篇。
你讓我接觸到美麗而堅毅的靈魂,讓我可以展開一段與你心靈深處的對話,讓我在風雨中看到彩虹,在黑暗中見到曙光,不再有那麼多的孤獨和寂寞、憂傷和哀愁。
無數個月夜,我仰望那輪寂寞星空中的月亮,在現實的牢籠里左突右沖,最好的逃避是在和你永久的回憶里……時光總是匆匆,生命亦是蒼白,別無他求,只願用你記錄生命和心靈中那些點點滴滴感受,將值得留戀的瞬間,變為永久。
曾經,你讓我感受到生命中另一種擁有,這種擁有,比金錢讓我更富有,比華裳更讓我炫目。「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多少次,食不甘味,夜不成寐,或許,只有將無窮的思索無盡的情感凝練成一段你,書寫出一段你,才會讓我擁有一種別樣的幸福,雖然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了資格。
與你的往昔,我相信,是人和生活、人和命運在冥冥之中的契約。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有專屬於他的一件事去做,那一直割捨不下的情緣,終會影響一生……曾經,我失去了智慧的寶劍,失去了堅定的自我,失去了心靈賴以生長和繁盛的家園,當我走出迷失,再一次握住你的手時,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擁有你。
我知道,在我心靈的最深處,無論面對怎樣的際遇,我於你,始終會不離不棄,我會始終默默守望你的背影;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去打造自怨自憐自戀自欺自棄;我知道,我在用你的靈魂書寫人性中最美麗最溫暖最寬厚最知性的那份情感;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讓我把你編寫成一首歌,在我的內心深處獨自吟唱,響亮生命的昨天今天明天……
對於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我,你是雪夜裡的一盞燈,將迷惘的我引回家門;你是大海里的一葉帆,讓遠歸的我乘風破浪;你是冬天裡的一把火,使身心俱冷的我重拾前行的信心和勇氣;你是暗夜裡的一彎月,將如水的溫柔揮灑在我的心田;你是一粒金種子,將我內心深處對人的敬重和愛散播在來時的路上,溫暖晴兒……
……
寫到這裡,我累了,停止打字,怔怔地看著電腦屏幕發獃……
良久,我站起來,走到窗前,拉開窗帘,一抹朝霞正從天邊升起。
天亮了。
我承認,有時候我是一個小資情調的人,總喜歡將心裡的想法寫出來,或許,這就是傳說中文人的那種酸和迂腐。
其實,我同意陳靜的觀點,並不覺得自己幹了記者就是個文人,只是外人常把我們當做文人罷了。
我實在覺得記者配不上文人這個稱呼,文人應該是真正做學問的人,記者能做什麼學問?寫出來的東西有什麼文學價值?
或許這個社會文化太荒蕪,大家都太浮躁,所以,見了舞文弄墨者,統統歸於文人的行列。
自從經歷了日記時間和紙飛機的一長虛驚,我變得謹慎多了,我在電腦上打完字,複製到了3.5英寸軟盤上,軟盤則隨身天天帶在身邊。
那個時代,沒有U盤,只有能保存文字的軟盤,我打的很多稿件和論文稿,都保存在裡面。
我的心裡話和想法隨身帶在我身邊,我覺得保險多了,想看的時候就找個沒人的電腦插上軟盤看一看,看完一拔軟盤就走人,真的好安全啊。
第二天,我去黨校上課,一個白天心裡都在想著柳月,想著柳月今天上任的情景,想著張部長上任的情景。
我不知道,大家對柳月的歸來回有什麼樣的態度和想法,特別是梅玲和劉飛的有什麼想法。
張部長的上任,必定會讓梅玲興奮不已,柳月的上任,也一定會讓梅玲失落嫉憤。我邊上課邊琢磨著,想著梅玲因為柳月提拔而歪曲的心理,心裡一陣快意的感覺。
想到從此後,我竟然可以經常見到柳月,經常可以和柳月說話,經常可以聆聽到柳月的指點教導,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做夢。
想到昨晚張部長談到梅玲時候的內容,想到張部長提到梅玲時的眼神,想到楊哥和柳月在張部長提到梅玲時的表情,我隱約感到,今後柳月的日子不會那麼平靜和順利,風不會平,浪也不會凈。
但是,一想到柳月如今在江海,在張部長和楊哥的雙重保護下,而且,江海還有柳月多年的深厚社會資源關係,我心裡又覺得踏實不少。
雖然進西京打拚的夢沒有實現,帶著破碎的傷痕回來了,可是,畢竟也是提拔了一級,畢竟也算是也小小的安慰,雖然我知道,這離柳月的理想差距很遠。
我知道,今天會有一個宣傳口的副科級以上幹部的見面會,張部長會攜柳月出面,會和市直宣傳口單位副科級以上幹部見面,今天,張部長和柳月的上任會成為市直宣傳口單位最大的新聞。
其實,柳月雖然經歷了挫折和磨難才混到這個位置,但是,如果柳月要是不到省委宣傳部,在江海日報社繼續工作,提拔為宣傳部副部長是絕對不可能的,最起碼也要先提拔大報社的副總編輯,經此過渡,然後才可以調到市委宣傳部任副部長。而這些,在一年多的時間裡,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不考慮省委宣傳部這個經歷,如果橫向比較,柳月的提拔速度並不慢,足以讓江海的許多人驚羨。
中午,我在晴兒宿舍午休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對晴兒說:「晴兒,她回來了……」
「哦……」晴兒正在埋頭給我擦皮鞋,邊擦邊說:「誰回來了?」
「柳月。」我半躺在床上,被子蓋住鼻孔以下的部分,只露出兩個眼睛,看著晴兒。
「哦……」晴兒停住動作,抬頭看著我的眼睛:「回來看妮妮?回來看楊哥?」
晴兒眼神的那意思我很明白,人家回來不是看孩子就是看男朋友,反正不是來看你的,你少自作多情想多了。
「嗯……不是。」我的嘴巴在被子下面,瓮聲瓮氣地說。
「哦……那是來看我和你的?來看蘭姐的?」晴兒的臉上帶著似笑非笑,接著,又低頭繼續擦皮鞋。
「也不是。」我露在被子邊緣的兩隻眼睛滴溜溜看著晴兒。
「賣什麼關子啊?說,你想告訴我什麼?你想讓我知道什麼?你想告訴我她回來幹什麼?」晴兒向我發出一串質問。
「唔……也不是,柳月她……她調回來了,調回來工作了……」我支支吾吾地說:「今天上任,到市委宣傳部工作……」
「哦……」晴兒發出長長地一聲,又抬起頭看著我:「好啊,她終於脫離苦海了,終於離開那是非之地了,哪兒雖然位置高,位置顯赫,可是,我覺得還是這裡好,起碼,這裡不會再讓她低著頭做人,起碼不會讓她再有那麼多的非難……而且,回來了,和楊哥在一起了,多好啊……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受了那麼多苦,折騰個啥啊,木意思,俺還是覺得這樣好……」
我聽晴兒說得挺有道理:「嗯……柳月這次回來,提拔了,任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分管全市的新聞宣傳,副縣級了……」
「呀——好厲害,」晴兒讚賞地說了一聲:「她可真有本事,做副部長了,還分管宣傳,和咱家的副縣長平級了,比公社書記還高一級喲……好厲害啊,換了我,別說我混不到這位置,就是給我做,我也做不了哦……」
「呵呵……」我在被窩裡笑出聲:「別這麼說,這要是真換了你啊,你一樣能做好,凡事水到渠成,你的能力也不小的,只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
「嘻嘻……」聽到我誇她,晴兒很高興,邊收拾好擦完的鞋,邊洗手:「峰哥,你說,我真能行嗎?我可是什麼都不懂,我只會管學生,不會管大人的……」
「行,木問題,你能管小人就能管大人,這年頭,不管你多大本事,領導說你行,准行……」說這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張部長和梅玲,想起了張部長對梅玲的評價。
晴兒笑得很開心,爬上床,鑽進被窩裡,和我躺在一起,抱著我的脖子親了一口:「親哥哥,你真好,我愛你……」
說著,晴兒像個小貓,蜷伏在我身邊,心滿意足地偎依著我。
我摟著晴兒的肩膀,拍了拍:「小憩一會吧……」
「嗯……」晴兒聽話地閉上眼睛,一會又睜開,想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峰哥,這柳月回來分管新聞宣傳,這從業務上,不正好和你對口,不正好分管你嗎?」
我微微點頭:「嗯……是這樣。」
「哦……」晴兒翻身爬起來,趴在我胸口,看著我的眼睛,手指輕輕撥弄著我的嘴唇:「那……那你們豈不是要經常打交道?」
我看著晴兒微微有些憂懼的眼睛,像只受驚的小鹿,點點頭:「是的,會經常打交道,但是,晴兒,你放心,相信我,也相信她,她對你,其實,一直是維護的,愛護的,友善的,她對我們,自從知道了我和你的事情,一直是祝福的,祝願的,她這個人,心地人品人格是第一流的……我說過,我不會做任何對不住你的事情,我不會再傷害你,不僅僅我不會,她也不會……」
晴兒的眼神里稍微有些安穩,將腦袋放在我的胸口,喃喃地說:「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她,現在這個樣子,現在這種時候,現在這種狀態,我必須得相信你們,除了你們,我還能相信誰呢……」
晴兒的話里充滿了對未來的不可知和迷惘,還有一絲驚懼。
我輕輕撫摸著晴兒的秀髮:「晴兒,安心睡吧,不要多想……我現在是你的了,她現在是楊哥的了……過去,就是一場夢……夢醒了,面對現實吧……」
「嗯……」晴兒伏在我的胸口,摟住我的脖子,緊緊的,彷彿怕我突然會走掉一樣,慢慢睡著了。
快到下午上課的時間,我和晴兒起床,開門出了宿舍,準備各自去上班。
剛出門,正好遇見蘭姐走過。
「喲——小兩口起床了,這大白天的就在一起睡啊……」蘭姐樂呵呵地說。
「蘭姐……你壞……」晴兒的臉紅了,抱住蘭姐的胳膊撒嬌。
我撓撓頭皮,笑笑:「蘭姐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