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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在夜色的蒼茫中,即使是在殘月的輝映下,即使在路燈的餘光里,我分明看見,她,是柳月。


  那一刻,柳月也同時看見了我,因為我看到她的身軀突然劇烈顫動了一下。


  當然,我知道,柳月也同時看見了晴兒。


  柳月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獨自一人在這裡?楊哥呢?妮妮呢?我的大腦不住顫抖,冒出幾個問號。


  然後,我看見,柳月在稍微停頓之後,緩緩向我們走過來。


  我的心狂跳不停。


  與此同時,晴兒也認出了柳月,一下子呆住了。


  我就這樣,呆立在那裡,看著柳月向我走來。


  柳月走到我們跟前,停下了腳步。


  柳月穿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神情有些疲憊,一雙烏黑晶瑩剔透的眸子,依然清涼的象沙漠里的甘泉,清澈明亮的如同一泓碧水,依然是那麼讓人見而新生憐惜。


  即使是滿面疲倦和僕僕風塵,依然能看出柳月嬌小的臉型和精緻的五官,象傳說中月宮中的嫦娥一樣奪目而美麗,細膩白皙的皮膚,彷彿凝乳一般,嫣紅透白。


  我怔怔地看著柳月,看著曾經和我耳鬢1廝磨、海誓山盟而又被我深深痛擊而毀滅的柳月,大腦一片空白,嘴唇發抖。


  晴兒也懵了,在她年少無知的經歷里,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景,或許,她只在書里和電影電視里看到過,她緊張地握住我的手,緊緊靠在我身邊,緊張地看著柳月。


  我感覺到,我的手心都是汗,不知是我的還是晴兒的。


  柳月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容是那麼熟悉,那麼美麗,那麼動人,那麼溫柔,那麼母性,那麼凄然,那麼讓我心悸。


  「小江,小許,你們好!」柳月輕輕開了口:「真巧,在這裡遇到你們!」


  說著,柳月將右手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來,伸向我們。


  晴兒的雙手緊握住我的右手,我自然無法和柳月握手。


  「你——你好!」晴兒彷彿突然醒悟過來,將手從我手裡拿出,伸向柳月,聲音略微有些緊張:「你——你是柳姐吧?」


  「是啊,是我……」柳月和晴兒輕輕握手,看著晴兒:「小許,我們見過面的……」


  我知道,柳月指的是晴兒去西京學習替蘭姐送東西給同學,柳月見過晴兒。


  而晴兒,也自然是那次見過柳月並留下深刻印象,只是,那時,她不知道那位絕佳美女是柳月。


  就這樣,我生命中兩個女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柳姐,你真漂亮!」晴兒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柳月又笑了,還是微笑,只是,我看得出,柳月的笑里多了幾分凄苦。


  「謝謝小許妹妹的誇讚,小許妹妹,你更漂亮……」柳月由衷地說道。


  晴兒羞怯地笑了,然後兩人鬆開手,晴兒又偎依到我身邊,緊緊抓住我的手。


  我知道,此刻,晴兒只有緊緊抓住我,才能讓她感到踏實和心安。


  看到晴兒小鳥依人般的偎依和依靠,柳月的眼裡露出一絲欣慰。


  我看著柳月,看著柳月滄桑的面容,看著柳月凄苦的雙眸,心如潮湧,百感交集,突然想掉淚。


  可是,我知道,萬萬不能,晴兒,我的未婚妻,就在我身邊,正緊緊抓住我的手,緊緊抓住我的心。


  此刻,我沒有選擇。


  我懷著複雜而澎湃的心態,眼神痴痴地看著柳月。


  「小江,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女兒……真的,十分感謝……」柳月看著我,語調平緩而真切。


  可是,我依然從柳月的聲音里聽出了幾分激動和傷感。


  「沒……沒什麼,應該的……」我木然回答到,又說:「妮妮好了嗎?」


  「好了,受了點驚嚇,發燒,現在好了……」柳月回答。


  然後,我們都沉默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此刻,我知道,什麼叫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了。


  夜空中的彎月依然那麼安然,月光下的江面依然那麼靜謐,寒風吹起,樹枝發出颯颯的抖動聲音……


  遠處,傳來火車汽笛的嘶鳴,又一趟車進站了。


  「我要走了,」柳月將手放進風衣口袋,沖我和晴兒微微點頭:「小江,小許,再見……」


  說完,柳月從我身邊擦肩而過,輕輕地離去。


  柳月和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我聞到了柳月身上的茉莉花香,這是我曾經無比熟悉的體香,柳月身體的芳香……


  聽著柳月漸漸離去的腳步聲,我彷彿一根木頭,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柳月走了,柳月又走了,孤孤單單地走了……


  在柳月的腳步聲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我的眼睛濕潤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耳畔傳來晴兒喃喃的低語:「峰哥,她走了……」


  是的,她走了,她離我而去了。


  我回醒過來,看著月光下晴兒大大的眼睛,惶恐的面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現實,自己的責任。


  我有些心疼,將晴兒摟在懷裡,將嘴巴貼緊晴兒的耳邊:「是的,她走了……我們也走吧……」


  晴兒點點頭,默默地挽起我的胳膊。


  我和晴兒默默地走了回去,沿著柳月剛才走過去的江邊小道。


  那一夜,我躺在溫暖舒適的被窩裡,紋絲不動,仰面朝天,看著無邊的黑暗,整夜沒有合眼。


  我知道,晴兒也沒有睡著,因為,她不均勻的呼吸告訴了我。


  一夜無眠,我想了很多很多……


  可是,不管我怎麼想,我最終還是回歸到一點,那就是,我必須面對現實。


  第二天起床,我看著剛做完早飯的晴兒發黑的眼圈,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傻丫頭,不要想多了,昨晚沒睡好,是不是?我去上班,你再好好睡一覺……」


  晴兒看著我,露出心疼的表情:「峰哥,你也沒有睡好……要不,今天你請個假……」


  「我是鐵人,沒事!」我沖晴兒笑笑,低頭親了晴兒的唇一下:「忘記上大學時我打一夜夠級還照常能上課的事情了?」


  晴兒笑了一下,看著我:「那你上班的時候,抽空打個盹……」


  「好的!」我知道。


  「來,吃早飯吧……」晴兒給我盛上早飯。


  吃完早飯,我正要出門,晴兒又叫我:「峰哥——」


  「幹嘛?」我回頭看著晴兒。


  晴兒不說話,走到我跟前,閉上眼睛,仰起臉。


  我知道晴兒是希望能從我這裡找到一分安穩和安,還有自信。


  我抱著晴兒的身體,親了親,笑了笑:「傻丫頭,我要上班了……」


  晴兒臉上露出滿足而放心的笑:「親哥哥,我愛你——」


  「晴兒,我愛你——」我又捧起晴兒的臉,親了親晴兒的眼睛和額頭。


  「去吧,親愛的!」晴兒溫柔而多情地看著我。


  我知道,晴兒心裡安穩了。


  我知道,此刻,柳月已經在回西京的路上了。


  柳月無聲地來了,又無聲地走了。


  此去,不知何時再能見到她。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我懷著一顆年輕而憂傷的心,帶著懵懂的迷惘和理性,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春節前的採訪沒有什麼大的任務,基本都是市領導下去走訪慰問的,雖然比較多,但是都不是那種政治性很嚴格的稿件,除了四大班子一把手的需要審稿,別的無須審稿。


  但是,我的神經綳得緊緊的,這些領導走訪,經常是幾個班子的頭目摻和在一起,排名至關重要,千萬不能再出現類似我去年的低級失誤。這些大領導,那個都得罪不起。


  基本上,我每日坐鎮辦公室,安排完一天的採訪任務,然後就帶著新人到市區採訪,下午回來,開始修改審核記者的稿件。


  我修改記者的稿件,學習的還是柳月的辦法,不是簡單看完沒有錯別字就簽字上交,而是從文章的整個布局和思路來審核,從文章的精練和主題的深化來修正。


  劉飛之前的辦法很簡單,看完后,沒有錯別字,直接就簽字,接著一句:「不錯!」


  我不會那樣,我對每一篇稿件都按照自己寫稿的標準,結合記者的思路來考慮,考慮完整后,我就拿著稿子到大辦公室,直接和作者用商討的口氣討論稿件的修改,提出我的意見,供作者參考。


  因為我的出發點是從提高稿件的質量出發,是從讓稿件更加優質出發,往往得到新老記者一致的贊同。


  和記者討論改稿的過程,也是大家學習提高的過程。


  當年,柳月就是這樣給我們改稿子,幫助我們提高寫作水平的。


  我這樣做,既是對報紙負責,讓報紙上的稿件更加精鍊,也是對作者負責,讓大家養成寫短稿,寫好稿的習慣,同時,也是對我自己負責,我得對得住自己這個崗位,對得住黨委特別是馬書記的重用。


  我的做法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認可,特別是新記者的認可,雖然有的稿件改了又改,但是大家一致反應思路清晰了,技巧掌握了,文字更加精練了。


  因為記者工作的特殊性,我經常是到晚上10點才結束工作,回到宿舍休息。


  晴兒很乖,白天就在宿舍里整理內務,看書,或者騎著我的破自行車去找市區找同學玩,從不到辦公室去找我。


  最近兩天,她又去街上買了毛線,給我織毛衣。


  這年頭,都穿羊毛衫了,費力氣下手工織毛衣的不多了。


  但是,我知道,晴兒織的不是毛衣,是愛我的心。


  所以,我沒有阻止她。


  我其實也有點擔心晴兒到我辦公室來,我怕遇見陳靜,陳靜對晴兒醋意正濃。


  對於陳靜,我有點束手無策,說什麼都不聽,每次就是扔下一句話:「你沒有結婚,我就有追你的權力,這個理講到天邊都通。」


  我很沮喪,又很無奈。


  陳靜做工作沒的說,老記者,經驗豐富,寫稿水平也不錯,女孩子又細心,從沒出現過什麼大的錯誤。


  而且,因為陳靜豁達的性格,她在部室和報社的人緣極好,大家見了她都樂呵呵的。


  當然,也不排除她是人事局副局長的女兒這個因素。


  果然如陳靜所說,劉飛真的放棄了陳靜,我自從到了回到新聞部,就沒有見到劉飛找過陳靜一次,也沒有聽到他打內部電話找陳靜。


  難道,陳靜給劉飛介紹的那個野蠻女友真的成了?

  如果真的成了,那我要為劉飛感到悲哀。


  金錢和地位,人人都嚮往,但是,要取之有道,犧牲自己的婚姻和幸福,我覺得不值。


  人,總是要有一點志氣的,總是要有一點脊樑的。


  這天,下班時,我在樓前遇到劉飛。


  劉飛見了我,臉上帶著笑:「江主任,恭喜你!」


  「呵呵……劉主任,這過年還有幾天,何來喜可恭啊?」我笑呵呵地對劉飛說。


  劉飛看看周圍,湊近我:「恭喜你副科級在市委組織部備案了……」


  我一聽,腦子轉得飛快,裝作恍然大悟狀:「哦……是這個事情啊,呵呵……那我也得恭喜你啊劉主任,咱們同喜,同喜!」


  「咦——你恭喜我幹嘛?」劉飛明知故問地說。


  「也 恭喜你正科級在市委組織部備案啊……」我臉上帶著無比誠摯的熱情。


  「嗨——你是說這個啊!」劉飛笑著搖搖頭:「我的沒有,只通過了你的!」


  「啊?為什麼?咱倆不是同時上報的嗎?為什麼你的沒通過?」我做強烈驚訝狀。


  「因為咱們報社科級編製沒有了,組織部不給一次批兩個,只給批了一個……」劉飛說:「本來馬書記說要先批剛給我的,我不同意,專門找了馬書記,讓馬書記給市委組織部做了工作,把這個名額給你,我等下一批……」


  「這——這怎麼可以?」我忙擺手:「劉主任,你是老大哥,又是領導,這麼做,不合適啊……」


  「你看你這話說的,見外了,是不是?」劉飛笑著:「咱們倆誰跟誰啊,沒外人,再說了,我是領導身邊的人,要帶頭做好榜樣,要帶頭謙讓,還有,我在領導身邊,和領導走的近,今後機會多的是……」


  我帶著感激的表情親昵地拍著劉飛的肩膀:「那就謝謝劉主任了,兄弟一定不會忘記老兄的幫助和關照……」


  劉飛笑笑:「別客氣,不用謝,應該的,這事你可別對外說啊,不然,別的人還以為我找你賣人情呢,其實,我主要目的是恭喜你的……」


  「我有數,我有數,再次謝謝老大哥……」


  我親熱友好地和劉飛握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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