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將遇良才
但是位高權重之後,似乎,高出的風景,似乎並不如他們想象的那般。
高處不勝寒,因為位至高處,背負的東西,擔負的責任,也就越多。
魏文忠勇,卻依舊免不了因位極人臣而遭到懷疑和忌憚。
偶爾魏文和胡疏把酒言歡,也會問道,如何才能「功高震主而主不疑,位極人臣而人不妒。」
胡疏當時只答四字,「主仁臣謙。」
功高震主,位極人臣,反過來說,其實是對一個人能力的褒獎。
能做到這點的,哪一個不是才識、膽魄、能力兼具的人才。
人才總是遭人艷羨妒忌的,人有七情六慾,這點是難免會產生的情緒,除非你不露鋒芒,故意藏拙。
但藏拙就意味著,自身的能力無法肆意的施展發揮出來,對人才自己來說,很是憋屈。
很明顯,魏文並沒有憋屈自己,若想不為人疑人妒,那就只能想象,自己身邊的人,都是仁善、謙虛的人。
既有包容之心,又有向上好學之意,不因被人才壓過一頭心生埋怨,反而因此有了奮發的動力,屆時朝堂一片和諧,人人爭當三好學生……
咳咳咳。
然而,怎麼可能嘛。
人皆有私心,帝王尤甚。
權衡思量的越多,越憂心那個鋒芒露到絢爛刺眼的人脫離自己的掌控。
胡疏沉吟道,「魏兄,想要不被疑,不被妒,要麼你委屈自己,什麼都不做,甘願平凡的度過一生,而你顯然已經放棄這個選項了,那麼剩下的,你就沒有能做的事,和能主動做出的選擇了。」
「唯一能期盼的,就是陛下的容人之心。」
「不過老實說,當今陛下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接觸的多,也比我更清楚。」
魏文沉默。
胡疏懶懶的呷了口酒,「嘖,這麼問吧,我就不要臉的說,咱們兩個人也算是將遇良才,魏兄,你老實說,你是否也有時候,會因為我胡某人官升的太高太快,而起了懷疑猜忌之心?」
魏文怔了怔,苦笑道,「我還真不敢拍著胸膛說,從來沒有,我與胡兄親近,自然也與胡兄攀比過。」
「你我相識,我已是在軍隊立過功的副將,而你還是默默無聞的縣令,可現在,你我幾乎可以平起平坐了,我……」
「哎哎哎,打住打住,」胡疏笑道,「別平起平坐了,你可是瑞希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本官見了你可是要行禮的。」
「不過這就是說,連你我這等關係,也免不了相互疑心,雖然稍縱即逝,將心比心,就更別說旁人了。」
胡疏呵道,「魏文,其實我更佩服你,假如你的忠心是塊地板磚,你也都已經擦得能當鏡子使了,就這樣,仍然被疑心,甚至還在為被疑心困擾。」
「真擔心你到最後連一個可信任之人都沒有,但是無妨,若是越是位高權重這,疑心就越重的話,那我便除去這官身,只做一介草民,只當,你魏文永遠可不疑心之人!」
喝完這頓酒後的第二天,胡疏便辭官離去,幾經輾轉到了闌珊書院教書,魏文仍是忙裡偷閒,偶爾前來,說話聊天。
當年魏文被誣陷后,胡疏當場就暴怒掀桌,可平靜下來后,卻不得不苦笑,這是他們早有預料的結果,只不過沒想到會來得那麼突然罷了。
然而胡疏沒有放棄,魏文背上罪名也好,被剝權削官,乃至被流放也好,只要他還能留口氣在,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胡疏用自己的關係,和這些年教出的學生,在朝廷上幫忙發言,砸下去無數封書信和銀兩,卻最終也沒有救出魏文。
最後被誣陷之事反轉,成全的卻是慕容天岳的名聲。
幾經調查和思索,深諳權謀之道的胡疏先生仰天怒罵,「去他媽的慕容天岳,就是個屁!」
身邊跟隨胡疏的小童乖巧的幫胡疏把房門關好,防止正「大放厥詞」的胡疏先生的聲音泄露出去,被人聽到。
聽胡疏先生怒罵了片刻,小童道,「先生,屁還能聽個響呢。」
可先生投了半輩子的積蓄,卻連個回頭子都沒有,甚至,連魏文將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
陸錦年望著眼前這位中年男子。
一身湖藍色的文人長衫,黑色長發束冠,鬢角卻染滿霜雪,顴骨突出,稜角分明,看上去清雋優雅。
但是凸起的眉峰,銳利的眼神,無不說明,這位先生並不是什麼溫文爾雅的風流文士,而是相當嚴厲的師長。
「就是你們,想見我?」
對於有人求見這點,除了因為聽人通報而把上鉤的魚放跑的氣悶外,還有些意外和好奇。
由於魏文的事情,胡疏暗中的幫忙疏通,很容易被人查到,為此受了不少排擠和刁難,至於慕容天岳登臨攝政王后,雖然無心在意他這個小角色,可還是受到了許多打壓。
他主動斷去了和許多人間的關係,以免牽連,一心在闌珊書院教學。
不得不說闌珊書院百年的名聲不是吹出來的,就算是瑞希國的皇帝,也要顧及著闌珊書院的影響,不能對他這個闌珊書院的教書先生做什麼。
但除了他的學生,再來看望拜訪他的人,卻是幾乎沒有了。
陸錦年端起一百零一號的微笑,拱拱手,「胡疏先生有禮,在下楚傾故,路過博卜城,對闌珊書院慕名已久,至於拜訪先生,則是因為友人想要與先生一見。」
「幸得先生賞臉,才修,還不過來拜見先生?」
才修低著頭,走到胡疏面前,俯身跪在地上,「小子魏才修,見過先生。」
「你說,你姓魏,你叫魏才修?」
胡疏忍下心中的驚詫,故作冷靜的打量著地上的人,容貌與故友魏文有幾分相似,還能從中看出小時候的影子。
魏文生子,作為摯友的胡疏怎麼可能不去看?正因為他見過魏才修,所以幾乎不疑心他的身份,只是看到他斷掉的手臂,不由有些心驚。
但他心知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深吸一口氣,后道,「你先起來吧,隨我去我的書房坐坐。」
魏才修偏頭看向陸錦年,「公子。」
陸錦年聳聳肩,「胡疏先生與故友之子相聚,在下本不該打擾,可才修現在是在下的隨身護衛,只能多有得罪了。」
胡疏忍不住多看了陸錦年兩眼,脫口說出才修是「故友之子」當是知道才修的身份的,可仍能坦然的說出是她護衛的話,便不得不讓人多想她的身份了。
胡疏道,「是我只注意到我這外姓侄子了,還未請教公子身份。」
陸錦年笑道,「江湖散人一個,不必在意。」
對方明顯是說的謊話,可對方不坦率的說,胡疏也沒理由去追問,只得作罷。
胡疏的書房渺遠人煙,很是僻靜清幽,在這裡說話,也不會擔心有人偷聽。
到了這裡,胡疏請陸錦年和蕭夙他們坐下,可魏才修執意跪在地上,向胡疏請罪,把他在魏家被滅門后的經歷說了一遍,頂著胡疏瞪視的目光,將他當下的打算說了出來。
「才修沒什麼大本事,但不想讓父親的部下無所居處,想力所能及的做些什麼,不知先生知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胡疏道,「你已經不想報仇了?」
才修道,「報仇?我何嘗不想,只是慕容天岳……並不是那麼輕易能夠幹掉的,需要從長計議,先幫助父親的部下安頓修養才是先行的事情。」
胡疏哼聲道,「慕容天岳,不是那麼好擊垮的,尤其是你荒廢了那麼多年!」
毫不客氣的評價才修一番,讓才修的頭低得更低了。
爾後,胡疏才道,「以我和你父親多年交情,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他的孩子,為了復仇,浪費自己的生命,但滅門之仇,不是我這個外人三言兩語能夠化解的,而且,為魏兄報仇,我也很想!」
「所以我也不勸你放棄你的仇恨,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吧。」
胡疏嘆了口氣,「你父親的部下,我確實知道其中幾個的下落,畢竟我是文臣,而且還辭官許久了,他們不想太過牽連我,所以並沒有怎麼聯繫,但是我還是知道他們的下落的,待會兒我寫給你,你可自行去找他們。」
「至於這位公子。」胡疏看向陸錦年,眸光深了深,「實在感謝這位公子救了我這不爭氣的侄兒,公子既然放任我這侄子來找我,也對他的身份和今後的打算有了了解……」
「聽公子說過,我這侄子是公子的護衛?現在是否可以解除這層關係了?」
陸錦年挑眉笑道,「胡疏先生的意思是,本公子辛辛苦苦救了這傢伙,治好了這傢伙,並且千里迢迢帶這傢伙來尋親,末了還要好聲好氣的讓他離開,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而本公子不僅什麼都得不到,還白白浪費金錢和精力,就算再見面,也要對這傢伙態度良好?」
「胡疏先生,你是這個意思吧?」
才修被陸錦年咄咄逼人的話,漲得臉色通紅,「公子,不是這樣……」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胡疏打斷,「你個臭小子住嘴!」
又對陸錦年道,「若是本先生就是這個意思呢?」
陸錦年搖搖腦袋,一副狂放不羈的樣子,「這個嘛,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本公子從不做虧本生意,本公子付出這麼多,總要等價交換吧?」
胡疏眯起雙眼,「公子想要換什麼,才肯放了這小子?」
陸錦年倏而勾唇,「很簡單,他想要離開?可以,本公子救了他一命,他把本公子救下的性命還給本公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