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阿芬是個清秀的女孩,第一次看見她,除了瘦就是感覺她很白,沒有血色那種白。她媽媽也是個瘦瘦的中年女人,靠在街上一間窄長的鋪面里給人理髮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來理髮的都是逢三六九周邊或者山上趕(集)場來的農民居多,塊兒八毛的,理個光頭或者推個短平頭,沒啥技術含量。阿芬經常在店裡給顧客洗頭。平時不趕場不忙時,就會拿個袋子去田頭地邊,挖則耳根,經常看見她家吃的菜都是鹹菜拌則耳根(醬油醋都捨不得放)放點干辣椒面。
阿芬的媽媽第一個丈夫死於災荒年,住在街上有商品糧的,每家分了五斤干玉米粒,丈夫拿回家就炒熟了吃,吃得口渴了喝水,結果被漲死了,那可是一家人一個月的口糧啊,阿芬的媽媽那時候才結婚不久、還沒孩子,但一個女人實在沒活路,埋葬了丈夫,有好心人就給她說了個農村男人,顧不得肚子餓,阿芬的媽媽就這麼去了。
落實政策,返鄉回城,阿芬的媽媽再回來街上的時候,已經有了四個孩子,大兒子已經結婚了,二女兒十三歲就被人販子拐走了,阿芬十三四歲,阿芬的弟弟也十歲了。但是落實戶口,街道只給阿芬媽媽一個人落實了,也就是說,在那個還要糧票的時候,阿芬家只有她媽媽一個人的口糧粗細二十多斤。
好在阿芬媽媽以前隸屬街道合作社。但現在合作社改成供銷社,也沒有那麼多崗位安排,最後供銷社把街道一處小門面一分為二,解決了兩家需要安置工作人員的問題,算是一次性解決了。
好在阿芬媽媽以前也是理髮的,多少算個手藝,於是一家人把半邊門面上面架了木板,算是搭了個全家棲身的地方,下面就買了兩塊沒框的鏡片,四面釘了釘子固定,弄了兩把舊椅子,一個面盆,上面固定個鐵皮桶接一根塑料管用來給顧客沖淋洗頭。最裡面蜂窩煤爐子上一把老壺燒熱水,時不時朝鐵皮桶里添加。
就這樣,阿芬和弟弟就跟著父母算是在街上有了個容身之處。
阿芬的大哥已經結婚了,大嫂生了一兒一女,兒子三歲多了,女兒還在懷裡抱著,夫妻倆也跟著阿芬母親一起到了街上租了個房子住,每天都擠在阿芬媽媽那裡去吃飯,吃完飯碗一推就走。
阿芬媽媽老牛拖破車一樣,靠著給人剃頭理髮混一家上下老小八九口人吃喝,乾瘦乾瘦的,臉上除了皺紋就是褶子,就這樣過著日子。
阿芬十七歲那年,常在一起鄰居家一女孩她三姐,有次回娘家,看見阿芬,覺得這姑娘文靜,給她介紹了個人家,借帶阿芬去玩的由頭,介紹倆人見了面,沒想到,阿芬和那小夥子看對眼了。小夥子父親有工作,家裡還有個妹妹在讀書。母親家庭主婦,小夥子自己也在廠里工作了,全家吃商品糧。
阿芬很中意,回家和父母說了,父母也很高興。期間阿芬得空去小夥子家走動,小夥子帶她去公園玩,阿芬從小生長在農村,跟隨母親回到現在住的小鎮上,每天除了幫顧客洗頭,就是幫著家裡洗衣服洗顧客用的禿了毛的毛巾,再就是去挖則耳根,第一次到公園玩,而且是和自己中意的人一起,別提多開心。
這樣過了三個月左右,一天下午,大嫂抱著閨女領著兒子風掣電閃的衝進理髮店,進門就把兒子一把推到婆婆跟前,把閨女朝顧客理髮坐的那把空椅子上一撂(那種有靠背兩邊有扶手的老式椅)直接就奔上閣樓撲倒床上大哭起來,正好那時店裡沒生意,阿芬媽媽看媳婦這陣式,懵了,抬頭看著頭頂木板愣愣地,聽到樓上突然哭嚎聲,才反應過來,急忙指著椅子里的孫女對阿芬打手勢,讓阿芬看著小孫女別掉地上,自己急急忙忙上樓去看媳婦鬧的哪一出。
阿芬手忙腳亂地抱起小侄女,不知所措的望望店門外,又望望頭頂上方的木板,心裡七上八下胡亂猜大嫂是咋回事。
天漸漸灰色,街上有的鋪面已經關了,昏暗的路燈不知啥時候已經影晃晃的了,侄女估計是餓了,哇哇哭起來了阿芬才從下意識搖晃中愣怔回神,這才看到弟弟早已放學,站在蜂窩煤爐子面前,黑乎乎的銻鍋里在燒水。
「弟,你去樓上看看媽和大嫂她們,小娥餓得哭,剩得有點冷飯,喊她們下來煮麵條當菜吃吧」
大嫂下來一把把女兒抱在懷裡,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一個地方,阿芬媽媽走在狹窄的梯子半中腰就坐在梯板上,木然地也直愣神,都不說話。
阿芬和弟弟大氣也不敢出,悄莫聲地煮了小半盆麵條,正在熱剩飯,阿芬爸爸也回來了。
阿芬爸爸在外面幫人打小工,時有時無的,有人喊就去做幾天。
嫂子看著端上兩個板凳湊一起的飯桌上的麵條和熱好的剩飯,一把抓起個大碗拿雙筷子就挑了一碗面稀里呼嚕吃起來,阿芬把飯碗遞給才洗完手臉的爸爸,和弟弟一人盛了些剩飯,挑了一筷子面,站著一邊也開始準備吃,抬頭看見媽媽還坐著椅子上,就喊了聲「媽下來,吃飯了撒」
阿芬媽像是回魂了似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就開始哭起來「天吶天,天塌了啊,我的個老天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