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老頭子打著電筒出去,芬媽跟腳就快去門口四面望了望,見鄰居家都關窗滅燈,外面也沒人了,閂上門折進來,看一眼蹲在地上的大兒,瞅一眼坐矮凳上的媳婦「你看看你們,黑更半夜不管娃兒,為四百塊錢打的整條街鬧麻了。明天滿街大道就說咱家這一件事了,丟人不嘛?值不嘛?日子總要過,你看,他以前沒的門路,是找不到錢,現在吖?不是也找到個門子在掙了?這才多久,有一個月沒得勒?比有些上班工人掙的還多嘞我覺得,是啵?」說著看看這個望望那個,見都不說話,繼續道「打一場鬧一場有啥用,我跟你爸二三十年了,啥苦沒吃過?現在不也比以前好多了?至少能吃頓飽飯了撒。我們從來沒打過架,你們說,我再氣大,哪個看到我們有人前無人後的打過架了?人皮子要搭,各人首先要維顧這個家」
「哪個想跟他打架?我打得贏他邁?是他有錢不拿回來,叫哪個不生氣?問他他還打我」秀說。
阿芬大哥眉毛一擰「我打你?我睡得迷迷糊糊你把我弄醒、直接給我褲襠一腳,我都沒動手。是你生拉活扯不依饒,我才推了你幾下」
「推邁?你那是推邁?」秀說著就站起來。
芬媽一看這架勢,急忙兩個中間一站,伸出兩隻手隔開「好啦好啦。剛才把街坊四鄰吵醒,現在人都各自回屋了。你們這是又準備把人都吆喝起來啊?坐到坐到,啥事不能輕言細語說?啷么地,我這裡拿一百塊錢給你,秀。老大那四百多不也在你身上?你就拿到,也莫嘮莫吵了。」又對著大兒子說「你好好做你的營生,掙了錢拿回來給老婆是應該的,何況屋頭還兩個娃兒。好了好了,快回去,爸你爸換上來,我明天還要去店裡開門,瞌睡睡不好,一剃頭刀子給人刮鬍子划拉人脖子上才不得了?你們誰攤著么?」說著,在自己褲腰裡夾包拿出一卷錢,有十塊的五塊的兩塊一塊的,還有毛票。朝手指尖吐了點口水,清點了兩遍,把剩餘的塊毛錢又收進褲腰夾包里,「這是一百塊,你拿去。快回家,莫吵了哈,好好過日子」
媳婦接過那一疊卷巴巴的錢,數了數,塞衣兜里,看著還蹲在地上的男人。
芬媽把大兒子拉了拉「快點,去換你爸上來,磨蹭啥」
把兒子媳婦送出門,芬媽坐在床頭邊,等著老頭子回來。心裡只覺得難受,不由抹起了眼淚。
老頭子回來,關燈睡下。聽著老伴輾轉反側唉聲嘆氣,自己也睡不著,就問「娃兒鬧架正常,現在不是好了么?你咋還長吁短嘆烙燒餅了勒?」
「你曉得個屁!」芬媽沒好氣。
「我又咋了?娃兒的事,你莫跟到嘔,他們倆一哈打一哈好,你跟到氣得完?」老頭子勸道。
「說你不曉得,你還不依教」芬媽一掀被子坐起來,壓低嗓門「我給你說嘛,大娃經常不在屋,秀一些風言風語都傳到我耳朵來了。」
芬爸嚇一跳,也坐起來「你聽哪個說的,莫不是看她一個女人家,有人造謠哦?」
「莫管哪個說的,無風不起浪,能傳到我耳朵里,想必有風風。我覺得,搞不好大娃心裡也有猜疑。你看他們在一起倆娃兒了,啥時候不是媳婦厲害得啥似的,大娃放個屁都得夾到放?今天吶?完全不像以前」芬媽仔細回想著今天大兒子的不尋常。
「你意思是真的?」老頭子還是不相信。
「真的假的,回頭就曉得了!」芬媽似是拿定了主意。
「咋曉得?這種事你問誰去啊?難不成你問兒啊?你更不敢問媳婦吧?她就算是真有這麼檔子事也不會給你承認」老頭子納悶到追問。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有辦法曉得」芬媽胸有成竹,非常肯定地說。
「莫忙,你曉得了你想啷個?告訴兒邁?算了,你莫扯些事來搞哦」老頭子去衣兜里摸煙點上,狠狠地抽了一口。
看著從老頭子鼻子吃溜溜出來一股子煙氣撞色隆起在膝蓋的被子,又飄忽忽往上散開,芬媽也覺得身上無力,縮進被窩裡「到時候再說吧,唉」翻過身背對著老頭不說話了。
第二天,芬媽一早轉出去,走到賣肉的攤前,這塊翻翻,那塊撥愣撥愣,捏了半天手裡的毛票終於沒買,經過食品站的時候,看見裡面在打掃宰殺過牛的場地,有人在拿著水龍頭呲地上的血水。旁邊一張堆著的牛皮和幾隻牛蹄,芬媽喜出望外,忙走過去說「這牛蹄反正不要了,給我拿回去行吧?」
那人看了看芬媽又看看牛蹄「五毛錢四個牛蹄你拿去嘛」
「那麼貴。平時牛蹄你們都沒要錢.……」
「不要算了」那人打斷她的話,繼續朝地面沖著水。
「好嘛好嘛」芬媽拿出五毛錢,遞給那人。那人接過,塞進身上穿著的一件大圍腰前的口袋。
吃午飯的時候,兒媳帶著倆孩子上來,芬媽說鍋里燉的牛蹄和蘿蔔還咬不動,再燉一會。讓媳婦看著店,自己要出去買點鹽巴,說著就喊了聲大孫兒「走,跟婆婆去買」大孫子直直看著鍋里翻滾不已的肉湯,不要去。芬媽說「還沒煮爛,吃不得,等哈兒我們買了鹽巴回來就能吃了」
孫子說「沒鹽不能吃」
「對頭,沒鹽不能吃。走,跟婆婆去買了就能吃了」芬媽說著就牽著孫子往外走。媳婦不疑有他,也沒在意。
出了店門,芬媽把孫子領到一個雜貨鋪買了兩顆水果糖,剝開外面花花綠綠的塑料紙,彎腰塞到孫子嘴裡。繼續牽著朝衛生站後面沒人的地方走。
孫子嘴裡含著水果糖,一手被奶奶牽著,蹦蹦跳跳往前走「明兒啊,糖甜不」
孫子吞咽了一口要流出嘴角的糖水「甜」
「你媽給你買過沒有?」芬媽邊走邊問。
「楊伯伯給買的」
「哪個楊伯伯」芬媽知道是大兒子租房旁邊住的那個姓楊的。
「跟媽媽困的那個楊伯伯」
芬媽站住,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沒想清楚怎麼從一個稚兒口中問出的話題咋開始,就一下有了猝不及防的結果。忙蹲在孫子面前抓著孫子雙肩看著他「你咋胡說,這話你還和誰說過?」
孫子被她的樣子嚇到了,嘴裡流出口水合著糖水滴到胸前「婆婆.……」
芬媽定了定神,緩和了下語氣「明乖,你給婆婆說」
「沒有。爸爸」孫子不明所以。
「你跟你爸爸說的?」芬媽感覺天要塌了。
孫子點頭。
「你都看見啥了?在哪看見的?」芬媽連問。
孫兒瞪著眼看著她,嘴裡抿著糖,不明白奶奶說的啥。
芬媽拿出另一顆水果糖「你在哪看見那個楊伯伯跟媽困的?」芬媽有些不相信,她知道大兒子租住的房裡就一張大床,倆大人帶著倆孩子擠在一張床上,媳婦膽再大,也不可能把姓楊的招家裡去當孫子的面那個啥吧。
「妹妹醒了哭,我喊媽媽,楊伯伯門上看的」芬媽明白了。她知道大兒子租賃的那一排房子,原先是修的是門臉,可是不在正街,位置有點偏,一直沒人租。後來就便宜租給別人。外面門臉是大間,門臉門是摺疊型木門,估計做門木沒幹透還是怎地,門縫有點稀寬。裡面窄溜溜一個堆放雜物的小間,連張小窄床都放不下。應該是趁著倆孫子午睡,媳婦去了姓楊的屋,小孫女醒了看不見媽就哭,大孫子趴姓楊的門縫看見了。
芬媽把另一顆糖塞孫子手裡,對他說「小孩子不能說這些,聽到沒有?更不能跟別人說。以後不準說了啊。不然,婆婆不給你買糖吃了」說著牽起孫子往回走。
「爸爸也不能說嗎?」孫子仰頭問。
「爸爸媽媽都不能說,誰也不能說」芬媽叮囑道。
「哦」說罷低頭像做錯事。
芬媽一看「你看,你吃糖甜吧,但是吃糖爛牙齒,你媽肯定不讓你吃。她不給你買就是怕你吃了爛牙齒,今天你吃兩個,咱們悄悄地不給她說,知道啵?所以,不能再說你剛才說的話了。」芬媽也不知道咋跟孫子說明白了,但她想起孫子要吃糖被媳婦拍了幾巴掌的事,說不準吃,吃了爛牙齒。
牽著孫子回到店裡,媳婦看見婆婆空手,有些納悶「媽你不是買鹽?」
「出去才想起屋頭還有,碰到個嬸子就說了會話才回來」芬媽一點胃口也沒了,看見孫子正瞪著眼看著自己,忙擠出一絲笑,指了指嘴。孫子忙閉緊嘴,用手捂著小衣服袋裡那顆糖。
「哦」兒媳不以為意「吃飯了」說著,特別勤快的去盛牛蹄蘿蔔了。
芬媽看了看扶著椅子腿挪步的小孫女說「你們先吃,我再燉爛點了吃,人老了牙不好」
說著嘆口氣,坐在門口望著街面,不趕集,人好少哦,連個生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