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微她媽撇了一眼阿芬媽,頭上剛才被自己女兒小麗扣的半碗稀飯已經在短髮上只能看見飯粒,脖子上圍巾圈裡也有,顯然阿芬媽不在乎形象了,就這麼一副拚命三郎的架勢,你來啥我都不怕。一時都無語,微她媽索性不吃了,把空盤子空碗拿去廚房洗碗槽,豆腐乳和鹹菜碟也一併端進碗櫥里。轉過身進屋,拿了一條褚紅色人造革皮帶,扔在了阿芬媽面前的桌子上:「各人拿回去」
「這啥?啥意思?」阿芬媽吞下最後一口泡粑,頭扭來扭去踅摸茶壺,看見碗櫥上面有個搪瓷缸子,徑直過去拿起,走到屋角提起開水瓶準備倒點水沖沖噎住的喉嚨:「你電壺連水都不燒啊?」
「大早上吃稀飯,娃兒趕到弄吃了上學,哪個燒開水嘛?」微她媽坐到沒動。
阿芬媽直接到自來水龍頭接了半搪瓷缸子冷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順手就把搪瓷缸子丟進裡面碗筷沒洗的洗碗槽里。扭身又走到桌邊,一條腿搭到另一條腿上,雙手抱腳,別過頭不看微她媽。大有一副看你咋說的模樣。
「啥意思?那不是你教你女的道道邁?啥子用皮帶栓到就跑不了了。那就是你女買來拴男人的腰帶撒」阿芬媽鄙夷地看了一眼阿芬母女。
阿芬手裡捏著那個冷透了泡粑,低著的頭不敢抬。
阿芬媽:「這是風俗,啥教我女栓男人?再說了,倆孩子當時也是兩家大人三面會六面,當到說的親。俺家都是實誠人,兩家大人同意了,娃兒也沒意見,那就是定了親的。買個皮帶給他栓有啥」
「不過是讓倆娃兒認識,成不成看他們交往的緣分。誰就訂婚來?風俗,婚沒結,沒結婚的妹兒就買內褲給男的,還說啥要親自給穿上,也是風俗邁?」微她媽斜著眼「那髒東西我沒看,我兒扔了」
阿芬媽嗔目結舌,一時接不上嘴,昨晚在被窩裡思謀半夜沒睡著想的話半句也用不上,氣急敗壞地:「少扯那些沒用的,現在倆娃兒耍朋友是事實吧?街上哪個不曉得你我兩家打親家?現在芬肚子揣起了,你們想賴皮不認邁?逗撇脫。」
「我現在沒空和你說,我還要上班。」微她媽不耐煩第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你還想上班?今這事沒個說法,誰也別想好過。對了,過兩天我就帶芬去你家那小批崽子單位去鬧,不把他工作鬧出脫,俺娘們的命就交給你們了!還想上班?」
微她媽停下正在系鞋帶的手,眼珠從阿芬媽臉上轉到阿芬身上「你看你,也不急待地這一天,這兩天我也把俺兒喊回來,當面說。總要有個解決辦法不是?還沒啷個哩兩家大人先鬧起了,萬一倆孩子就是鬧了點小脾氣又好了呢?你說是吧?」
阿芬媽沒想到這話,想一想也是的,從頭到尾還沒看到宏,也沒聽到他是個啥說辭,從知道阿芬懷孕,心裡一急就跑來找微她媽,話不投機就翻了臉。這樣下去,吃虧的總是自己女兒,萬一還有餘地呢「好嘛,你抓緊喊宏回來,這事可不能拖。就這兩天哈。我今天店裡還沒開門吶。那我先回去了」
說著,起身就拽了阿芬一把「走,先家去」
微她媽看著走出門的娘倆,嘴角露出厭惡的下撇,一口口水吐在門檻外石階上,把門落了鎖,也出門去了。
阿芬跟著媽回到家,就上了閣樓。阿芬媽把門板全部取下,打開店門,捅開蜂窩煤爐子,摻上一壺水放上面。轉到鏡子跟前才發現半腦殼米粒,氣得一邊用手朝下扣,一邊低聲咒罵那倆不得好死的小娼婦,爛褲襠得梅毒打嫩尖,她能想到的各種惡毒,扣一粒就咒一句。
聽到爐子上的水燒響,兌了半塑料盆冷水,倒進掛在牆壁上的鐵桶里,扯下脖子上的圍巾,發現圍巾上也有米粒。使勁抖了抖,拿塊肥皂,自己把頭洗了,然後將就洗頭接的肥皂水把圍巾丟裡面,狠命的搓揉,本來就黑黢黢的水,越更濃稠。阿芬媽捨不得浪費肥皂,也捨不得頭道水,就這麼搓揉差不多了,才換了盆水,把圍巾在裡面抖洗擰乾,然後疊了下,搭在還在燒熱水的壺上,這樣幹得快。這個冬天,脖子灌風,指著這圍巾圍脖呢。這還是大兒子結婚那年買的。
中午大兒媳帶著倆孩子上來吃飯,洋芋控的米飯。阿芬媽想來想去說:「秀,明天趕場,阿芬這幾天不舒服,你把孩子放樓上阿芬看到,明天你幫下店裡來人了洗下頭行不?」
大兒媳倒也沒說別的,好嘛。
晚上一家人吃晚飯,大兒媳帶著孩子走了,阿芬媽支小兒子上去睡。然後和阿芬爸說了今天去微她媽那裡發生的事:「芬她爸,你說這咋弄?」
阿芬爸說:「她把她兒喊回來看咋說」
阿芬媽「你腦殼有包啊?咋說?就算能說好,我說的是芬還小,不到結婚年齡,肚子大了咋辦啊?計劃生育抓的這麼緊,罰款不罰你個傾家蕩產邁?」
「憑啥罰我們啊?她兒惹出來的事,當然他們家去兜到啊。再說了,我估計也不能讓生下來」阿芬爸說。「又不能結婚,又沒得准生證,生了她兒工作都沒得了你信不?」
「打了啊?芬本來就身體單薄,這孩子哪受得了啊……」阿芬媽這才想起來為阿芬著想。
「那啷個辦吶?如果人家說不能生,難不成我們非要生啊?生來擱哪裡?誰養?罰款咋辦?」阿芬爸頭頭是道地。
「也是哈。那不能生。但是這樣,對俺芬好不公平哦」阿芬媽抹淚。
「公平?你得想想比這更惱火的事。如果她把她兒喊回來,兩下里說不到一起去,到時候不要芬了,你想過沒有?咋辦?」阿芬爸把抽到燙嘴的煙蒂用腳底板碾滅,又點一根。
阿芬媽呆了半響「那你說咋辦?總不能啞巴虧就這樣算了吧?」
「唉……你今天去,微她媽喊你還借她的錢沒有?」阿芬爸說。
「沒有」阿芬媽疑惑不解「這是兩碼事。這樁子爛攤子還沒扯清楚,她好批意思提要我還錢呢還?」
「我覺得啊,這門親事估計是算了的。你想啊,那個啥子腰帶啥子內褲,不是她兒跟她說,她曉得?還有啊,她兒要是願意,頭晚你去她話會說得那麼難聽?肯定是娘倆說好了,這門親事不願意了。」阿芬爸分析。
頭頂上被煙熏了一層層黃糊糊的小燈泡把阿芬媽臉影晃得更蠟黃,木獃獃說不出話。
「現在沒法,只能想別的法子。」阿芬爸的煙又燒到指頭了。丟進蜂窩煤爐子里,哧的冒起一絲火光轉瞬沒了,只有一撮紅呼呼的煙屁股灰在燃著的蜂窩煤上:「這娃兒他們肯定不得認,去引產,要用錢。引產後總得養身體,得吃,不也得花錢啊?他們不認,這些錢哪個出?.……」
「認不認他都得認!」阿芬媽咬牙切齒:「不然,我就潑上不要老命跟她沒完!還想我還錢?想都不要想!」
「我覺得啊,算了。這門親,估倒起也強求不來。主要是我們得想好咋個辦。」阿芬爸說。
「你說咋個辦嘛?我現在心裡煩,亂成麻想不出個法」阿芬媽伸手在身上到處抓撓,像是能抓撓出法子。
「剛才我說的吖,引產錢,坐月子錢。這些都應該他們家出。」
「就這?」阿芬媽看著老頭子,抬頭紋和滿臉褶像要把這個老東西夾死。
「還有,不能就這麼算了,得問他們要點營養費。引產完了就完了啊?出了月子身子得調養不要錢啊?」阿芬爸說。
「對。那……總不能在咱家坐月子吧?哪有在娘家坐月子的。大兒媳天天上來,她要是曉得了還得了啊?」阿芬媽覺得也只能聽老頭子說的了,回頭就想起這茬子事。
「當然不能在咱家坐月子!咋地都是她兒做的事,憑啥要在咱家坐月子。這不得行,晦氣。」阿芬爸倒是無比堅決。
昏暗的燈光下,阿芬多舛的命運就被自己親生父母給一步一步推進了無盡暗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