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後面的副標題他都不用看了,陳醉的桃色新聞,《百萬雄兵》里出現太多次了,無外乎就是一些咸濕意淫,國家動亂年代,這種底層小報層出不窮,查封都查封不過來。男皇后私生活不檢點的傳言,也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流傳起來的,或許男皇后這三個字,本身就帶著某種隱秘又羞恥的禁忌感。

  「裹得很嚴實啊,基本看不出來是我。」陳醉說。

  只看照片,被抱著的人露出濕漉漉的長發,倒像是一個女人。

  「殿下應該慶幸,郁鋮用大衣包住了你,不然鬧的人盡皆知,殿下該如何給民眾解釋?」

  說的話倒還好,就是語氣實在讓人討厭,尤其配上蕭文園那張有些死板和無趣的臉。

  他可不是原皇后那種逆來順受易推倒的小嬌娃,聞言眉頭一皺,就說:「於懷庸帶人逼宮,我不得已才跳了河,我的命差點都沒了,還關心怎麼給別人解釋?總政大人是覺得,我不應該被拍到,還是不應該跳河?」

  蕭文園一聽,臉色也更加陰沉:「這次的事情發生的突然,誰都沒想到。可就目前來看,我這半年都白教了,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不能兩全的時候,身為皇后應該如何選擇,這難道不是殿下一入宮我就反覆強調過的事情么?」

  「怎麼才叫為國為民,一國皇后,皇帝尚在,對著奸臣脫衣獻媚?那我想知道,於懷庸帶槍闖進來的時候,你們內宮廳又在幹什麼?「

  蕭文園的臉紅了又黑:「我不在宮中,等我和紫薇宮親王回到宮裡的時候,殿下就已經不知所蹤了。我問過內宮廳的人,他們說當時他們大都守在陛下那邊,於懷庸來的突然,又直接去的梅花宮……」

  「你們內宮廳的人就算知道也沒用,這次的事,於懷庸像個瘋狗是一個原因,可是皇廷警衛平日里也太過鬆懈,沒有絲毫應急處突的能力。如今皇帝陛下病重,於懷庸權勢熏天,變天只是分分鐘的事,這些內宮廳難道都想不到么?既然能想到,那為什麼不請調更多警力來保障皇廷的安全?」

  蕭文園目瞪口呆。

  旁邊的秋華也是目瞪口呆。

  門外頭偷聽的工作人員更是目瞪口呆。

  這還是從前那個只知道點頭稱是,唯唯諾諾的陳殿下么?!

  「我知道如今皇權衰微,而於懷庸權勢熏天,你們都覺得他極有可能造反稱王,所以不敢得罪他。我也不難為你們,給我多調點警力過來,我也不追究你們的工作失誤。」

  說陳醉說完用手敲了敲桌子:「還有,你一個藍腰帶,在我跟前還坐著說話?」

  他說著就往蕭文園的腰間看了一眼,上頭系著藍色腰帶。

  《百萬雄兵》里有講,百花聯邦的人常穿的衣服有兩種,一種是常服,也就是現代服飾,一種就是百服,百服是寬鬆長袍,要系腰帶,腰帶花紋一般都是本州州花,而腰帶顏色,則有嚴格的使用標準,比如皇帝和大住持是金黃色,他身為皇後殿下,腰帶是大紅色,而藍色腰帶,是政府官員所用。

  蕭文園臉色通紅地站起來。

  他覺得如今已經達到目的了,轉身要走,卻聽蕭文園喊道:「等等!」

  陳醉扭過頭來,就聽蕭文園抿了抿嘴角,眼神略有些躲閃,說:「那眼下的局面,殿下打算怎麼收拾呢?」

  「什麼怎麼收拾?」

  「這次的事,我們內宮廳確實也有責任,都知道於懷庸為人狂妄,卻也從沒有想過他敢醉酒闖宮,以至於疏於防範。但他也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喝多了酒,他不會幹出這種事來,即便他是故意的,可現在他的權勢在那裡,殿下如果為大局考慮,恐怕也得配合他做一場戲。」

  陳醉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這件事不知道被誰放出去了,雖然說沒有實證,可如今外頭已經鬧的沸沸揚揚,於懷庸願意低頭認錯,今晚在他的府邸辦了場謝罪宴,邀請了殿下前往。」

  陳醉便問說:「能不去么?」

  蕭文園很嚴肅地說:「不是我跟殿下對著干,從長遠計,殿下不但要去,還要召開一個記者會,澄清這一切都是誤會,並否認這報紙上的人是你。」

  「什麼?」

  蕭文園說:「我還是那句話,請殿下不要計較一個人的榮辱得失,如今於懷庸什麼權勢,殿下心裡既然知道,以前都能忍讓,現在又何必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和他撕破臉,真撕破了臉,對皇室,對皇上,對殿下,又有什麼好處。真相大白天下,卻又拿他無可奈何,於您而言,更難堪。」

  雖然聽起來很氣人,但陳醉也明白於懷庸的權勢,書中第一奸臣,他這個男皇后,是沒辦法和他抗衡的。內宮廳的這些人,才不在乎他的清白呢。

  於懷庸闖宮這件事,他相信蕭文園這些內宮廳的人也不希望看到,勢必人強,他們也無可奈何,只能給皇后施壓。內宮向來藏污納垢,在他們看來,他這個男皇后或許該悄無聲息地跟於懷庸睡一覺,用自己一時的忍辱負重,來換國家的太平長安。

  大概他們沒想到,於懷庸也沒想到,向來柔弱的皇后性子這麼烈,竟然跳了河。

  蕭文園說的是對的,真要計較於懷庸的罪行,真相大白天下,卻又拿他無可奈何,於他而言,更難堪,整個皇室都跟著難堪。

  「殿下從自身利益考慮,可能覺得我的立場簡直滑稽荒唐,可是殿下知不知道,這件事如果真的鬧大,逼反了於懷庸,真要打起來,殿下的下場,未必會比跳河好多少。坐在這個位子上,有所得,必定有所犧牲,眼下的時局,穩定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我身為內宮總政官的立場。」

  陳醉說:「或許像你說的那樣,我永遠都成為不了一個合格的皇后,南部的玉簪花,不該開在北國的土地上。」

  從內宮廳出來,秋華跟在後頭小聲嘟囔說:「殿下今天終於發一回脾氣了,我早就看不慣他們對殿下的態度了。」

  陳醉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見內宮廳的人站在走廊里,都在偷偷地看他。他眉頭微微一皺,秀麗中帶著些逼人的銳利,那些人便立即躲開了他的視線。

  陳醉覺得剛才他發現的一件事,比被於懷庸逼宮更可怕。

  就是他這個皇后,多麼像一個工具。連內宮廳的人都覺得,如果能緩解國內危機,他這個皇后,是可以送出去給人睡的。

  皇后所謂的尊貴,只在太平時期,一旦國破家亡,更朝換代,就只是砧板上的魚肉,遭遇甚至不如最普通的民眾,歷朝歷代莫不如此。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陳皇后眼下的境況是真的慘。

  他莫名其妙做了皇后,就得拿出點皇后的架勢來,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皇后沒個皇后樣,被內宮廳這些貴族出身趾高氣昂的人踩在腳底下。以前就算了,反正他是不會做一個忍氣吞聲的傀儡皇后,更不會成為一個政治工具。

  飽飽地吃了一頓以後,梅花宮外頭就多了十幾個皇廷警衛。

  警力夠了,陳醉又去看了看老皇帝。

  趙晉還在昏迷著,周圍有宮廷醫生守著。他在那坐了一會,象徵性地給趙晉擦了一下臉。

  他對這個男人確實一點感情都沒有。

  《百萬雄兵》里一直用「老皇帝」來形容他,對他的面貌沒什麼描述。仔細看一看,趙晉雖然憔悴,但面相併不差,雖然留著短須,但年紀看起來也就四十多歲的樣子。

  趙晉是直男,早年已經有一位皇后,姓蘇,他們夫妻感情不得而知,但這位蘇皇后給趙晉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就是小公主趙和,兒子,則是剛死了不到兩年的太子。

  這個太子只是在背景介紹里出現過,名字他都沒記住,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不愛女人,是個人人皆知的同性戀。

  但他除了是個同性戀以外,並沒有任何離經叛道的行為,反而性格溫和內向,才華斐然。趙晉非常喜歡這個兒子,但也為太子的同性傳聞煩惱不已。雖然說已經有其他國家相繼通過同性婚姻法案,但百花聯邦民風保守,同性戀依舊是暗夜裡躲藏的一群人,何況太子身份這麼特殊,全國上下的人都盯著呢。

  大概是壓力太大,太子自殺了。

  這是壓垮趙晉的最後一棵稻草。老皇帝中年失子,不堪打擊,直接就病倒了。不知道是出於對自身的悔恨,還是出於對外界的報復,太子死後一年多,他就宣布百花聯邦同性婚姻合法,並一意孤行迎娶了玉簪州陳氏的小兒子,男皇后陳醉。

  陳氏是南部的富商巨賈,富可敵國,這樁婚姻其實更像是政治聯姻,而非單純的意氣用事。這也是內宮廳和皇室最終接納了陳醉的原因之一。

  只是百花聯邦還是個落後的君主制國家,開明又能開明到哪裡去,起碼就皇位繼承上來說,依舊是傳男不傳女,皇帝人過中年,膝下仍然只有一女,沒有比內宮廳的人更著急的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皇帝又拖著病殃殃的身體,娶了個男皇后。

  男的又生不出孩子,這下不光民眾嘩然,內宮廳的人也算是徹底失望了,失望的勁發泄不到皇帝頭上,就只能往新任皇后的頭上發。

  成婚半年,皇帝如果死了,他這個屁股還沒做熱乎的皇後殿下,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出了房間,他就去問了宮廷醫生,醫生似乎對他頗為防備,只說:「陛下目前一切穩定。」

  「那什麼時候能再醒過來?」

  醫生看了看他,說:「不好說。」

  他這個皇后,在這宮裡竟然像個外人。

  宮廷醫生都是見慣了場面的老油條,他不說,肯定是背後有人囑咐,只不知道這背後的人是誰。

  十有八九是郁鋮的父親,幕僚長郁戎。

  郁戎這股勢力不可小覷,趙准和於懷庸爭權,都想把他籠絡過去,但郁戎始終保持中立,只對皇帝趙晉一人盡忠。他和趙晉交情深厚,是君臣更是摯友,菊芋戰爭中,他們倆曾並肩作戰,是過命的感情。自皇帝病了以後,軍國大事,基本都是由郁戎暫為處理,他代表的是舊勢力一派,在達官貴族中很有威望。

  有著皇帝趙晉這座橋樑,郁家也確實是他最好的一條路。

  皇帝此刻沒事,但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百萬雄兵》里,作者曾提四大名場面,「菊芋戰爭」是全文開篇,「世紀婚禮」緊隨其後,「軍人格鬥賽」之後,下一個大場面,作者說就是「皇帝大葬」了。

  陳醉從百花宮出來,又繞著皇宮轉了一圈,剛回到梅花宮,秋華就遞上來一張請柬來。

  竟然真是於懷庸送過來的,他看了看那請柬,封皮上燙金的桂花圖案,樣式精美。

  於懷庸,是窮山惡水的桂花州出來的。

  不知道於懷庸是懷著什麼的想法給他送的這張請柬,在剛逼他跳河的第二天,就送來了謝罪宴的邀請函,他看不到於懷庸的悔意,只看到他本人似乎都不想掩藏的狼子野心。

  陳醉將那張請柬攥在手裡,看向了旁邊的鏡子。

  這還是他頭一回認真看如今的自己。

  《百萬雄兵》里描述男皇后陳醉,人設是「秋水為神玉為骨玉」八個字,如今看鏡子里,這帝國第一美男子的稱號果然名不虛傳,清亮貌美,皮相干凈,特別白。

  不過在《百萬雄兵》里,作者大概為了吸引人,在描寫這位傑克蘇男皇后的時候,下筆沒有克制,通過許多男配的視角來描寫他的美貌,說他「五官都挑不出一點錯來」,「嘴唇紅潤乾淨,眼睛天生帶水光,濕漉漉的很勾人,這樣的男人桃花旺盛,色心重」,又說他「腰肢細,好握,卻又怎麼都搖不斷」……總之又雞血又雷人。

  他倒是沒看出來這些,只覺得眼睛很靈很亮,紅潤的唇瓣並非帥哥標配的薄唇,但唇形端正,厚薄均勻。身材雖然清瘦,但作為男人個頭是夠的。

  陳醉左右看了看,覺得唯一礙眼的就是他這頭長頭髮了。

  他就問秋華:「有剪刀么?」

  「殿下要剪刀做什麼?」

  「我想把這頭髮剪了,太長。」

  沒想到秋華等人一聽就變了臉色:「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不經過內宮廳允許,殿下的頭髮是不能動的。」

  「剪個頭髮都不能自己做主?」

  「殿下,」秋華說:「最好不要跟內宮廳的人對著干。皇室形象本來就是由內宮廳負責的,別說是剪頭髮了,出門穿什麼衣服,佩帶什麼珠寶,那都是《皇家法典》有明文規定的。他們也是按規矩辦事。」

  沒想到這麼麻煩,看來當皇后的確不容易,他能理解為什麼世上那些王妃皇后的那麼容易得抑鬱症了。

  籠中金雀。

  他現在就像是一隻被豢養在金籠子的鳥,還是個時刻可能被拔光了毛的鳥。

  「晚上的新聞發布會,殿下要參加么?」麗麗小聲問。

  上次把小公主趙和交給麗麗,麗麗做的很好,到底是自己剛穿過來就認識的人,陳醉對她很有好感,就把她提拔到身邊來工作了。

  「殿下如果實在不想去,就說身體還沒好,推得掉。」秋華說。

  「去。」陳醉說,「而且於懷庸的謝罪宴,也去。」

  秋華點點頭,說:「那我們這就去給殿下準備衣服。」

  「能洗個熱水澡么?」陳醉問,「我想泡個澡。」

  麗麗聞言就去幫他準備熱水。

  陳醉脫光了衣服,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躺了好一會,看了看自己如今的身體,雖然清瘦,但身上的皮膚光滑的不像話,也白的不像話,四肢是二十歲年輕男子的緊實勻稱。烏髮披散浮在水裡,熱氣一熏,恍恍然如同做夢一樣。

  夢。

  他就想起了自己在昏迷的時候,做過的那場夢。那張同人圖彷彿活了過來,而他自己就是圖中人。陳醉覺得臉頰有些潮熱,撩起熱水潑了一下臉,腦海里卻想起《百萬雄兵》的粉絲畫的各種各樣的同人圖來。

  《百萬雄兵愛上我》這篇文非常火,讀者里藏龍卧虎,寫長評的,會畫畫的,全都有,眾多的同道中人讓追更變得沒有那麼煎熬,等待更新的時候,他喜歡跟其他讀者一起討論劇情,就被安利了很多同人圖。

  同人圖有很唯美大氣的,比如「大婚圖」,「皇后秋巡圖」等等,算是其中比較知名的大作,不過也有些少兒不宜的,天上地下,床上野外,裡頭的各種cp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看不到的,不過出現頻率最高的,當然還是媚娃男皇后,對象橫跨老中青,尺度爆到看一眼就狼血沸騰……

  天爺!

  細白的手濕漉漉地捂住了眼睛,陳醉仰頭躺下來,沒入熱水中去了。

  對於《百萬雄兵》的讀者來說,陳醉不過是一朵花,大家都等著他墜入泥淖,花瓣沾了泥,破敗后露出殷紅的污痕,這是惡墮的本真。

  而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陳皇后不過是一個工具,沒有人真正關心他的命運。

  或許正如蕭文園那樣,這個世界,但凡是個政客,在他和國家之間做抉擇的話,都會毫不猶豫選擇犧牲他。他能做的,就是不要將自己置於被抉擇的命運。

  他要讓自己成為,誰都不敢隨便欺負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長頭髮一時半會不會剪,割發這種狗血戲碼當然要配高能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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