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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進攻的主方向是陣地上被老秦標為三號的高地。雇傭軍指揮官很聰明,看出了三號高地的重要性。三號高地亘橫在指揮部與大江之間,形成一道阻擋進攻者通向勝利腳步的天然屏障。對雙方來說,三號高地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在。我們必須在這裡阻滯敵人,保衛指揮部,高地一失,整個陣地則不保,陣地不保,則會導致全面潰敗。對於雇傭軍來說,前有高山,後有大江,這是一個危險的井底,他們必須儘快攻克三號高地,佔領我們的陣地,才能跳出困境,爭取主動。
雇傭軍蜂擁而上,輪番進攻,血戰開始。
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我和老秦李順都上了三號高地,分頭帶人進行防禦作戰,geming軍接連打退了雇傭軍的3次進攻,陣地前棄屍累累。
很快雇傭軍又開始了第四次衝鋒,又像螞蟻一樣爬上來了。奇怪的是,這次敵人不同從前,他們並不躲躲藏藏,也不隱蔽自己,而是大模大樣地進攻,好像不怕遭到射擊。槍聲停止了,炮擊也逐漸稀疏乃至平息,一個敵人翻譯向山上喊話,那些單薄的音節一蹦出來立刻被山風刮變了調,像金屬碎片一樣支離破碎地散落在陣地上。翻譯說:「山上的漢人,你們開槍吧,這些都是你們的戰友,他們等著你們來殺死他們!」
我和李順老秦忙舉起望遠鏡,這一看不打緊,我頓時血往頭頂涌,腦袋嗡地漲大了。
我看見雇傭軍端著槍,押著被他們之前俘虜的一些geming軍戰士打頭陣,就像抗戰時候萬惡的日本鬼子用槍托和刺刀逼著中國人趟地雷一樣。可憐的俘虜有二十多人,他們全都衣衫襤褸,個個面如死灰,胳膊被長長的繩子綁在一起,像等待屠宰的牲口。
槍聲停止,陣地被死亡籠罩,空氣凝固,只有風把金屬一般的破響繼續刮到每一個角落。此時,我覺得自己大腦里有隻大鼓在重重擂響,以致於我不得不伸出手去捂住耳朵。此時,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所謂鐵血軍人,除非他不是人。
俘虜越來越近,突然有個喉嚨發出一聲哭音,那哭音像面破鑼震蕩在死水般的空氣中:「操你雇傭軍奶奶!俺……哥哥呀!!」
原來那個士兵的哥哥就在俘虜群里。
很顯然,雇傭軍使出這條毒計是為了動搖geming軍的軍心,不開槍等於自殺,但是下令開槍,你們能對自己人下手么?你的良心能答應么?
時間一分分過去,那些灰濛濛的人影越走越近,一千米,八百米,六百米,現在不用望遠鏡也能看清俘虜沮喪的面孔。
我一時沒了主意,獃獃地看著老秦和李順。
此時,我倏地意識到,我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軍人。遇到這樣的時刻,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努力去想電影電視里有沒有見過這樣的鏡頭,當時是怎麼處理的。
使勁想,卻沒有想出一個清晰的鏡頭來。
我相信這是李順和老秦geming軍生涯中最困難的時刻:要麼開槍,要麼投降或者放棄陣地。放棄陣地等於失敗等於死亡,開槍是罪人,身為指揮官的他們該怎樣辦呢?
令我震驚的是,老秦輕易就解決了這個在我看來無法調和的矛盾,他以一種淡漠聲音向包括我和李順在內的周圍的人說:「敵人押著……進攻,俘虜就不再是俘虜,他們變成敵人的武器,用來消滅我們。敵人的武器當然是敵人的組成部分,而且是更危險的部分,跟敵人手中的重機槍一樣。消滅敵人武器也就是消滅敵人,或者說消滅敵人必須消滅敵人武器……所以,我命令——開槍!」
說這話的時候,老秦的表情十分痛苦,面部肌肉痙攣了幾下。
李順似乎猛然醒悟,大吼一聲:「聽參謀長的,統統給我——開槍!開槍!」
李順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痛苦,又有些歇斯底里。
責任擊碎良心!理智打敗感情!
我無法贊同老秦的觀點,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認他的觀點有些道理。因為即使俘虜是「武器」,那也改變不了他們都是同胞,是戰友,有感情,有血肉聯繫,被敵人用刺刀逼迫的事實啊!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場向自己良心和感情開槍的戰爭,戰友橫屍遍野,血流成河,惟有軍人職責大放光芒,頂天立地,與日月同輝!我相信此刻每個geming軍士兵的靈魂都疼痛難忍,這種疼痛無法用語言形容,所以他們的臉都扭歪了,都像野獸那樣發出瘋狂的咆哮,悲痛與仇恨同時熔化他們,把他們變成魔鬼,同時也變成真正的軍人。
敵人的罪惡陰謀很快被粉碎,他們丟下與幾倍於俘虜的屍體狼狽逃竄,俘虜全部被消滅,幾無倖存者。
老秦趁機命令進行追擊,雇傭兵又被活捉十多人。
這些有著像岩石一樣黝黑皮膚和呆板表情的廓爾喀人大約知道不會有好下場,個個惶恐地瞪大眼睛,身體像樹葉一樣瑟瑟發抖。
看老秦此時的表情,我感覺似乎他正在天旋地轉,渾身顫抖,面部肌肉痛苦地劇烈抽搐著。
李順伸手按了按老秦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然後看也不看那些雇傭軍俘虜,只吐出幾個字來:「……剜出心肝,祭奠陣亡弟兄……」
一聽這話,我立刻呆了——
雖然呆了,不知為何我,我卻沒有做出任何阻止的言行舉動。
但我也沒有去圍觀那行刑現場。
似乎,戰爭就意味著殺戮,就意味著殘忍,就意味著失去人性,就意味著罪惡能的釋放。
此時,雙方都是這樣。
戰局遲遲沒有進展,雇傭軍終於沉不住氣了,一面繼續進攻三號高地,一面命令雇傭軍主力全部渡江,傾巢而出,妄圖用人海戰術將geming軍的陣地徹底擊潰。
一時間,江兩岸擠滿了雇傭軍,江面上幾十艘船隻和竹筏來回擺渡。陣地前又遭到敵人的瘋狂進攻。
李順這時發出命令:「堅守陣地,一步不準後退,後退者——殺!」
眼看著雇傭軍源源不斷地登岸,準備集結後向我們發起更加兇猛的衝鋒。
李順對老秦說:「參謀長,上預備隊吧,把家底子都拿出來吧……」
老秦此時早有了殲滅雇傭軍的計劃,他看著山腳下螞蟻一樣密集的敵軍,點點頭,叫人打開電台呼叫預備隊,同時命令把geming軍陣地上所有的重武器全部都集中到三號高地。
所謂的重武器,也不過就是十幾挺重機槍和6門輕型迫擊炮。
很快,這些武器從陣地各處都被集合到了三號高地,擺放在合適的位置,槍口和炮口都對準山下已經登岸和正在渡江的雇傭軍。
看雇傭軍大部分都過了江,火候到了,早有計劃的老秦開始命令開火。
立刻,迫擊炮和重機槍開始怒吼起來,對擁擠在江邊的雇傭軍實施強擊,炮彈把毫無準備的人群炸得人仰馬翻,那些正在渡江的船隻和竹筏都被打沉打散,掉進江水裡的雇傭軍也被冰冷湍急的激流捲走。重機槍把密集的大口徑子彈潑向雇傭軍陣地,將人喊馬嘶的熱鬧渡口變成一座血肉橫飛的屠場。
噩夢結束,好像它突然開始一樣結束,槍炮聲停下來,空氣恢復寧靜。滔滔江水還是一如既往地流淌,熱辣辣的太陽穿過硝煙還是那樣生動地照耀大地,我看見除了江岸的草木還在燃燒,大地上屍體還在流血,受傷馬匹還在哀鳴,寬闊的江面已經平靜如初,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當強大的預備隊趕到,geming軍就對山下雇傭軍形成了合圍態勢,形勢就發生根本逆轉。巴丹上校和他的雇傭軍被壓制在山下,成了一支被江水切斷的孤軍。
現在輪到geming軍進攻了。一剎那間,上百發迫擊炮彈傾xie在敵人陣地上。雇傭軍被壓制在低地上,就像掉在對手設下的陷阱里,因此他們只好倉皇地向江邊撤退。西岸緬軍得知形勢不妙,早已扔下友軍後撤,濁浪滾滾的江面上空空如也,沒有一隻竹筏木船接應隊伍過江。
李順發出了總攻的命令。
雇傭軍的末日來臨了。
geming軍戰士怒吼著衝出戰壕,密密匝匝的手榴彈雨點一般飛向敵軍人群。
在手榴彈爆炸的團團灰霧裡,雇傭軍終於無路可逃,緬甸的大江最終無情阻斷他們求生的希望。
巴丹上校是個老牌殖民地軍人,他把榮譽看得勝過生命,既然榮譽粉碎了,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因此他對自己和別人都從不憐憫。
我從望遠鏡里看到上校站在江邊,茫然地張望著這條從世界屋脊流下來的洶湧大江,這條緬甸大江原本與他毫無關係,他是英國人,倫敦也有一條著名的河流叫泰晤士河,他的家鄉或許就在泰晤士河上游。不知是一種冥冥之中的什麼神秘命運指引他來到這條布滿危險的大江邊,他看見漫山遍野都是敵人,那些敵人弓著腰,端著武器,發出像獵人驅趕野獸那樣嗚嗚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