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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走在鴨綠江岸,和對岸僅有一河之隔,寬的地方不過300米,窄的時候不到100米,甚至只有幾十米,對岸的房子樹木甚至沿江路上的車輛都看的很清楚,甚至,還能看到對過岸邊隱隱約約的暗堡,當然也能看到背著槍穿著棉衣在岸邊游弋的人民軍士兵。
冬季,對岸顯得更加蕭條,顯得十分冷清。
我保持著40邁左右的速度,沿著江岸緩緩而行,以便金景秀能更好地多看看對岸她的祖國,甚至是她的家鄉。
她說過,她就出生在對岸的鴨綠江邊。
其實她不說我也知道。
只是,我不知道當年她和老李談戀愛的具體位置。
出城不遠,路邊有兩座對稱的雕塑,我停了下來。
「這裡是鴨綠江浮橋,當年志願軍秘密過江處,彭德懷當年也是從這裡度過鴨綠江的……」我說。
兩組雕塑一座是志願軍過江的,一組是老百姓送別親人的,脖子里都系著紅色的綢帶,顯得十分醒目。
雕塑身後的鴨綠江上,有一些殘木露出江面,當年的浮橋只剩下這些斷木了。
金景秀和秋桐看了看,打開車門。
我也打開車門,大家一起過去看。
旁邊有說明,這座浮橋是木頭做的,可以通鐵路,在鴨綠江大橋被美帝炸斷之後,這座木製浮橋成為聯繫中朝兩國以及運動作戰物資的重要通道,之所以這座浮橋沒有被炸,是因為這座橋是在水下的,漲潮橋面位於1.5米的水下,落潮時才會露出水面,美國鬼子的偵察機一直沒有發現。之所以會有漲潮落潮,是因為這裡離鴨綠江的入海口不遠了。
幾十年過去,浮橋已經成為歷史的殘垣,只有一些黑乎乎的木頭露出在水面,似乎在敘說著那一段歷史。
秋桐和金景秀走下台階,站到江邊去觀看。
這時,我的手機來了簡訊。
杜建國來的。
「易哥,老爺子打上了我的計程車,要包車去丹東……」
我知道老爺子是老李。
今天輪到杜建國在老李家值守,他開著計程車在那裡的。
老李包了杜建國的計程車,要來丹東。
他現在沒有專車了,只能包出租。
我知道老李來丹東是為了什麼,但我不知道他來丹東想幹什麼。
我知道老李知道我們今天要去哪裡,出發前他問我我告訴了他。
「出發了嗎?」我回復杜建國,邊看了看正在江邊看浮橋遺迹的金景秀和秋桐。
「出發了,馬上上丹星高速!老爺子下車去買水了,我抽空給你發的簡訊!」杜建國回答。
「知道了,方便的時候隨時給我簡訊彙報!」我說。
「是——」杜建國回答。
我收起手機,站在雕塑邊看了半天……
開車繼續前行,到了一個游輪渡口。這個季節遊客很少,但還是有的,有幾輛車停在那裡,看車牌號都是外地的。
外地人來一趟丹東,總是要坐游輪到鴨綠江上去和那個國家無限接近一下的。當然,雖然可以無限接近,但卻永遠不能到達,也就是說船不能靠岸,否則就是違規觸犯邊界法。
「坐游輪到江上看看?」我說。
「好——」金景秀說。
我停車,大家下車。
我過去包了一艘小遊船,回來一看金景秀和秋桐正在旁邊的小超市買東西,買了兩大包東西,主要是食品和成條的香煙。
「為何?幹嘛?」我說,看那香煙的,都是朝鮮產的,不是我們的香煙。
超市的老闆快人快語:「待會兒你們的遊船會接近靠近朝鮮那邊的江岸,岸上有執勤的當兵的,還有當地的老百姓,他們都很窮,你和他們打招呼,他們都希望得到你們送的東西,不用什麼值錢的好東西,只要是這些餅乾巧克力香煙什麼的就行,那邊什麼都缺,我們這邊不起眼的小食品,在他們那邊都是稀罕物,都是好的東西……」
「搞香煙幹嘛?怎麼還都是朝鮮的煙?」我說。
「當兵的最喜歡成條的朝鮮煙,他們拿到手,可以回去再賣,賣的錢補貼家用……給他們成盒的,直接就抽了,成條的,是不捨得打開抽的,要賣錢的……」
「哦……」我點點頭,心裡一時不知是何滋味,看看金景秀和秋桐,神色也都有些不自在。
我不再說話,提過兩大包食品上船,大家穿好救生衣,然後船老大就開船了。
船離岸后,並沒有直接奔江心,而是往貼著我們這邊沿上遊方向而去。
我們坐在船艙里靜靜地看著對岸光禿禿的高山和低矮的平方……
走了不遠,前面江心出現了一個島嶼,島上有一排排朝鮮風格的別墅群。
「這個島叫魚翅島,島上的那些房子,是朝鮮的將軍別墅,住的都是朝鮮將軍一級的人物以及他們的家屬……」船老大介紹說:「他們之所以住在這裡,是防止一旦發生戰爭,家屬好方便撤退,直接過河幾分鐘就可以到我們這裡來……還有,建在這裡,緊挨著邊界,敵人的飛機也不敢轟炸,弄不好炸彈落到我們這邊會引起糾紛……」
聽了這話,我想起朝鮮的寧邊核基地也距離邊境不遠,看來也是出於這個想法,這不等於無形中綁架了我們嗎?
島上有三三兩兩的人走動,有女人還有孩子,還有背著槍巡邏的人民軍士兵。而且,我還分明看到有幾個暗堡。
媽的,都是友好國家,都是鮮血凝成的友誼,犯得著這樣嗎?
當然,我知道他們如此防範,是要看死自己的人民,防止他們跑到我們這邊來,我們這邊的人是不會往那邊跑的。
遊船一直逆流而上,到了島的盡頭,然後往左轉向,往下遊方向走。
這樣,就等於是在那個島嶼和朝鮮陸地之間航行了,就等於是進入了朝鮮的內河。一邊是朝鮮的陸地,一邊是朝鮮的島嶼。
我知道,中朝兩國的約定,鴨綠江是沒有中心線的,只要船在江上航行,只要不接觸對方的陸地,無論怎麼開都沒事,兩國共有江面。
船老大放慢了船速,我們的左邊是朝鮮的陸地,距離不到30米,右邊是布滿將軍別墅的魚翅島,距離也不到30米。左右都是朝鮮。
金景秀和秋桐沉默地看著江邊的大陸,金景秀的目光有些發怔,秋桐的目光有些發直。
這時,陸地上有兩名背著槍的人民軍戰士沖我們揮手,我也沖他們揮手,邊說:「看,他們對我們多友好——」
金景秀和秋桐抬頭看著岸上的人民軍戰士。
船老大說:「什麼友好,他們是想要東西的。」
我看著他們,他們正沖岸邊走來,船老大這時看著我們:「要不要靠過去?」
我看看金景秀和秋桐,金景秀點點頭。
「準備好煙給他們!」船老大說。
秋桐把買好的成條的煙都拿了出來,有五條,遞給我,我又遞給船老大,然後悄悄摸出了相機,打開鏡頭蓋……
遊船緩緩向岸邊靠近,在距離岸邊只有1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船老大控制地很到位。
兩名朝鮮士兵走了過來,站在那裡用朝語說著什麼。
我聽不懂,看看秋桐和金景秀。
「他們在問有沒有煙?問船老大的!」秋桐輕聲告訴我。
金景秀則低頭不看岸上,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緊張,似乎她不由自主就懼怕穿軍裝的人民軍戰士,似乎她多年前受過什麼刺激,而這刺激和穿軍裝的有關係。想想也可以理解,她既然脫北,就一定要逃避人民軍戰士的追捕,越過三八線的時候,一定在極力躲避著人民軍戰士,心裡當時一定是極其驚恐的,因為她知道,一旦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將會是死亡。凡是脫北或者越境到中國被弄回去的,下場無一例外都是死。此時,金景秀作為這個國家的背叛者,和這個國家的暴力機器只有一米的距離,而這個國家又是她的祖國,而這人民軍戰士又是他的同胞,她此時的心情一定是極其複雜的,既有不由自主的懼怕又有下意識的親近,還有不可名狀的傷感和悲楚。
我沖這兩名年輕的士兵笑笑,他們也沖我友好地笑笑,眼睛接著就死死盯住船老大手裡的煙。
船老大把五條煙直接扔到了岸上,年輕的士兵們放下槍,低頭去檢香煙,臉上帶著開心的笑。
金景秀這時抬起頭看著他們,神情有些發愣,嘴唇咬地緊緊的。
我這時悄悄舉起了手裡的相機——
突然,一名士兵大喝一聲,扔下手裡的香煙,接著以飛快的速度撿起地上的衝鋒槍,直接對準了我。
我一怔,相機舉起了一半。
船老大忙將示意我收起相機,邊又和他們用朝語說了一通什麼,他們才,慢慢消除了敵意,放下槍,撿起香煙,沖我們點點頭,直接上山去了。
我鬆了口氣,秋桐也鬆了口氣。
「哥們,你找死啊,怎麼敢照相呢?」船老大訓斥我。
「靠,五條煙換不來一張照片。」我有些不服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