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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還是叫你師姐吧……」
謝非說:「為什麼不能叫姐呢,我比你大,你叫我姐是應該的……」
我說:「那我也首先該叫你嫂子……關部長是我的領導,也是老兄,即使我敢高攀,也是要叫嫂子的……」
謝非呵呵笑起來:「那就隨你吧……」
「師姐想探討什麼話題呢?當前的時事話題?」我說。
謝非搖搖頭:「我想和你探討一個敢於情感的話題……」
「哦……」我看著謝非。
謝非說:「這是一個關於愛情和現實的話題……你說,當愛情遭遇現實,會是怎麼樣的呢?」
我想了想,說:「我對這個沒經驗,不過,我覺得,很多時候愛情是一種理想,得到它的人會擁有幸福,失去它的人會暗自神傷。有些人用盡一生去找尋,有些人得到過卻未曾珍惜,愛情是永恆的話題,是人生一道最亮麗的風景線……」
「嗯……」謝非帶著讚賞的目光看著我,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我接著說:「 誰願意為了誰畫地為牢,誰會為了誰至死不渝,誰會為了誰傾其所有。這樣的愛若是真的存在又有幾個人能夠承受,能夠珍惜。當激晴一點點的褪去了,那些漫長的爭吵,無邊的沉默,又有幾個人還記得當初的美好……」
說這話的時候,我不由想起了海珠,心裡一陣苦楚和無奈,接著說:「時間在變,空間在變,人心也在轉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人生就是這樣,看得太清楚了,一切都是假的了。寧願活在夢裡不睜開雙眼,欺騙自己有的時候是一種解脫……」
謝非凝神看著我,點點頭:「師弟理解地挺透徹的,看來是深有體會啊……比我這個過來人理解地還深刻……」
我說:「師姐這話過獎了,我這不過是一點淺顯的體會,有理論沒實踐,還是願聽師姐高見……」
謝非眼裡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迷霧,說:「現實的社會裡,人都抵抗不住you惑,能夠抵抗只能說明籌碼不夠多。誰都不是聖人,更何況連聖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人世間的事情往往說不清道不明,沒有道理可循。愛情慢慢變得世俗變得不堪,究竟是誰的錯,還是現實犯的錯?人的本性是自私的,每個人都會有底線,超越了就會痛苦不堪。愛情也是如此,付出需要回報,愛情才能夠長久;愛情需要經營,任何一方的疏忽都會讓愛情之花變得枯萎。道理是這樣的簡單,但是做起來卻是相當的困難……」
我認真地聽著謝非的話,邊點點頭。
謝非接著說:「很多人的情感生活都是這樣,愛情也罷,婚姻也罷,無論當初的愛情是怎樣的轟轟烈烈,最終要走向的無可避免的平淡,有些人會把握愛情就轉變成了親情,不會把握的就只能眼睜睜的那些美好變成了虛妄。面對現實的衝擊,那些甜言蜜語,海誓山盟成了易碎品,頃刻間變得支離破碎,讓人會不由感傷。當愛情遭遇到了現實, 當愛情面對親情,友情,面對前途,面對冷嘲熱諷,又有誰還能保留那顆曾經單純的愛人的心呢?愛情是不能承受太多的壓力和苦楚的,它是溫室里的花朵經不起風吹雨打。永恆不變的愛永遠都是電視劇,而我們距離那種理想狀態太過遙遠了。」
謝非的話讓我不由沉默深思,愛一個人能夠愛到什麼程度,能不能為了這份愛情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能不能在親情和愛情之間取捨?能不能保證一生忠貞不背叛?這樣的問題有幾個人能夠回答呢,面對這樣的問題又有幾個人不會沉默呢?
悵惘間,我想到了秋桐,想到了浮生若夢,想到了海珠,想到了冬兒……
或許,成熟的人往往只做該做的事情,而不去做想做的事情。人生就是這樣的無可奈何,太多的東西難以跨越。若人生如初見般美好,有一顆純潔沒有一絲沾染的心,世間會不會就少些苦楚呢?
謝非又說:「說愛情就是個東西,好象應該很簡單,可為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說法呢?那是因為愛情遇到了現實,現實的人、現實的環境、現實的基礎、現實的條件、現實的關係。如此多的東西作用在愛情之上,愛情怎能不千姿百態,變化無窮呢?愛情是一種標示,表示著一個未來新開端的誕生,新的家庭單位、新的親情、新的生命。這個新東西往往來得有些莫名其妙,所以本質上她會受到一切舊相關事物的抵觸,既包括舊的人際關係,也包括人本身的習性,這些都要做出接受或反對的選擇。因此,這個新東西要夠健康,夠合理,夠招人愛,夠有力量,才能爭得足夠多的資源,最終立足於世,直至枝繁葉茂,子孫繁衍。可以預見,初生的過程必然會很艱難,好象幼苗破土。人說幼苗的力量大到能夠頂起石板,那是大自然為提高新生命存活幾率提供的內在動力。愛情就是這樣一種內在動力,所以她強大,她熱烈,她愈挫愈奮,她的指向一直是向前,除非愛情死了,她不容回頭……」
聽著謝非的話,我沉默了半晌,說:「師姐,你看過路遙的《人生》嗎?」
「嗯……看過很多遍……」謝非說。
「你怎麼評價那裡面男女主人翁的愛情呢?」我說。
謝非想了想,說:「當我們正處在20多歲青春年少意氣風發感情豐富的時候,走在林蔭的大學校園裡,隨處可見親親我我,你儂我儂的情侶們,單身的人兒們羨慕他們,戀愛中的人兒們效仿他們,一切只緣於純真的我們對愛情的嚮往。 年幼的我們一直覺得愛是偉大的,是沒有界限、崇高、無可抵擋的。我們彼此指心相扣的一剎那,唇舌相融合的一瞬間,以為永恆來了。其實,我們已經為此份愛上了一個枷鎖,以為直到世紀末日到來的那天才會被迫震開。當我們不再幼稚,當我們看到、體驗到愛情的苦澀的時候,當我們在愛情的巷子里觸壁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永恆,這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人為什麼會追求永恆?」我說。
謝非說:「因為每個人都想讓自己的男人或者女人只愛自己,然而,當愛情遇上現實的時候,誰還能一直沉睡在自己編織的童話里,永遠不會清醒過來嗎?不是因為愛的不夠深刻,而是因為現實中有太多的you惑和不情願……在我的青春年代,我曾經發下狂言,說自己會努力做那個執著、善良、無yu無求的巧珍。我能像巧珍一樣願意執著的等待著中意的小夥子——高加林:在高加林不知她的存在的時候,我願意像巧珍一樣等待著他的發現;在高加林事業受挫,被貶回村裡的時候,我又能像巧珍一樣敢於抓住自己的幸福,大膽示好、表白;在高加林有意迴避的時候,我又能像巧珍一樣忍住內心的酸楚,一直勇敢的接近他,相信他;在高加林和巧珍這種地位不符的戀愛被曝光的時候,我依舊能像巧珍一樣,抵抗世人的反對,堅持信仰自己的愛情;在高加林升官發財,飛黃騰達卻拋棄巧珍的時候,我也能像巧珍一樣,故作堅強,默默流淚,真心祝福自己深愛的人。倘若這些我真的都能做到,那又能怎樣?我充當最完美的愛情侍奉著角色,最後還不是照樣被現實的殘酷所摧殘?我充當著自己童話里的公主,卻忘記了現實里,有太多太多意外,這些意外,足以把我們的童話刮破……」
謝非似乎在借著巧珍在傾吐自己心裡的苦水。
我沉思著,的確,當人接觸了名利,眼睛就會變得污濁,頭腦就會混沌。黃亞萍是這樣,她之所以更愛高加林,我想她是因為更看重高加林的發展潛力,更欣賞他的文學素養,覺得高加林比克南更優秀。高加林更是如此,他深愛著巧珍,內心深知著,但當他將愛情與現實結合的時候,愛情就變得微不足道了。也許女人的愛情觀,更多的是愛情在決定著現實,而男人更現實些、理智些,他們能夠將愛情看做改變現實的工具、雲梯,而高加林就是其一。如果要委婉的評價他,只能說他是向現實屈服了,選擇了現實道路的平坦,選擇了一個能令他徹底擺脫農村生活的女子。的確,他也喜歡黃亞萍,但那種喜歡並不純粹。
我問謝非:「師姐,扣心自問,你認為是大學時代談戀愛更刻骨銘心?還是步入社會面臨結婚對象選擇的時候談的戀愛更單純?」
謝非說:「剛才我說的夠多了,這個問題還是你自己來回答……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我想了一會兒,說:「我想多數人會選擇前者!」
「為什麼?」謝非說。
我說:「雖然很多人會認為大學時代的愛情很幼稚,但那也是人最不受外界名利影響最直觸內心的愛情——純粹、無暇。高加林對巧珍的愛就那麼的純粹,就是愛,愛上她的時候,高加林沒有考慮她有沒有文化,沒有顧及將來他們的生活是否依舊清貧,看上去盲目,但絕對純粹、真摯、刻骨銘心……」
謝非點點頭:「是的,當我們站在巧珍的立場上的時候,自然會罵高加林的薄情、勢力。但當我們站在高加林的立場上去思考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不受現實的影響,忠於自己的真愛呢?我們是否也會向現實低頭呢?我想我們會的,因為我們活在現實中,要考慮很多,當現實與愛情衝突、矛盾的時候,我們如何選擇呢?我想更多的人會選擇在現實中完美,也就是說,更多的人選擇作高加林。 當高加林再次一無所有返回村裡的時候,他也為他的選擇付出了代價——巧珍走了,不再等他了。這不僅讓我想到一句話:有些人,一旦錯過,即使陌路。雖然巧珍還在默默地幫著高加林,但已經沒有了以後,已經變成了不同道路上的陌生人……」
我說:「師姐,當愛情遇上現實的時候,你會如何選擇呢?」
謝非說:「不是我將會如何選擇,而是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式,其實,我明白,不管怎樣選擇,所有的結果,都會附帶著酸、甜、苦,那時只要自己不會後悔,就好……但真正能發自內心告訴自己沒有後悔的人又有幾個呢?」
聽完謝非的話,我不由又沉默了。
謝非也沉默了。
我懵懂地想到,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恨別離,求不得。放棄一些得不到的東西,是不是就可以輕鬆一些?找一個更寵愛自己的人,是不是快樂就會多一點?學會刪除一些記憶,是不是就會少一些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