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你什麼呢?有屁快放!」李順不耐煩地說。
我一聽李順這態度,想了想,還是當面談好,就說:「沒什麼了!」
「靠,和女人在一起久了,我看你也成娘們了!啰嗦!」李順說完,掛了電話。
打完電話,秋桐不問我李順通話的內容,卻舉起酒杯對我說:「易押司,來,喝杯酒,陪在押犯喝杯酒好不好?喝完酒,在押犯想去奧帆賽基地那裡去轉悠轉悠……先喝幾杯酒禦寒!可否?」
我自然要答應,於是陪秋桐喝了幾杯酒,很快,秋桐的臉色就白裡透紅,眼神里透出火熱和靈光。
飯後,我和秋桐在風雪中踏雪前行,沿著海濱馬路往前走了一會兒,很快看到了燈火輝煌的奧帆賽基地運動中心,一面面不同國家的旗幟排列整齊成半圓形高高飄揚在夜空,在風雪中獵獵作響,不遠處,高大的奧運火炬矗立在延伸到大海里的長堤里,宛若一個神聖的雕塑,再遠處,是無盡的黑暗的海洋,在風暴中海浪憤怒地衝擊著海岸,發出巨大的轟鳴……
我和秋桐漫步在風雪中的海邊,踩著厚厚的積雪,沿著岸邊前行,不時有風浪激起的水花飛濺到我們的身上和臉上。
秋桐突然變得異常沉默,神情肅然而又激動,站在岸邊的欄杆旁,手握欄杆,兩眼凝神看著遠處無邊的黑暗,像一尊雕塑,動也不動。
海邊幾乎沒有人,只有我和秋桐在這裡。
秋桐沒有理我,身體一動不動,兩眼迷濛,凝視著遠處的夜空和海面,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站在秋桐的側後方向,注視著秋桐的一舉一動。
我知道秋桐此刻在想什麼,我知道浮生若夢一定記起了她和亦客的那個海邊約定,亦客曾經告訴她,只要她在海邊呼喚客客,他就會出現在她面前。
看著秋桐孤單的身影,想著浮生若夢就在眼前,我的心裡湧起萬般情懷,情感的潮水像大海一樣洶湧澎湃……
「客客——」突然,我聽見了一聲呼喚。
這呼喚來自秋桐,聲音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深情,那樣地叫人心悸。
一聲「客客——」讓我亂了心扉。
這一聲,撕扯著我的心,蹂躪著我的靈魂,刺痛著我的肉體,我渾身的血液在這風雪之夜裡開始急速滾滾奔流,忘卻了寒冷,忘卻了獨孤,忘卻了憂傷,忘卻了回憶,我看著風雪中孤單站立的秋桐,似雕塑般一動不動,心潮澎拜,萬般柔情湧上心頭……
這一聲,讓我湧起對浮生若夢的無限思念和依戀,湧起對秋桐的無比疼憐和關愛,現實和虛擬的距離似乎已經化為烏有,魂牽夢縈的夢中女神似乎就在眼前,似乎唾手可得……
那一刻,寒風呼嘯,大浪滔天,海潮翻湧,漫漫風雪掠過我的面孔,我的眼睛潮濕了……
此刻,秋桐仰起臉,伸直張開著胳膊,像是在擁抱著無邊黑暗的大海,又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客客融入她的懷抱,還好像是在祈禱上天賜她於命運的靈動和轉機……
不斷變換的霓虹下,秋桐臉上的神情期待而悲愴,神往而惆悵,歡喜而憂傷……
此刻,我多想從背後靠近秋桐,輕輕將秋桐擁入懷中,用下巴抵住她的肩膀,耳朵貼近她的耳廓,告訴她客客在她的召喚下出現了,客客來和若夢約會了……
我的心澎湃著,我的血奔流著,我的神經悸動著,我的大腦衝動著,不由邁向前,伸出胳膊,就要將秋桐抱入懷中——
突然,伴隨著氣流的一陣怪吼,一陣猛烈的寒風吹過,挾帶著一股雪花沖我迎面撲來,大片的雪花和高速流動的空氣狠狠抽動著我的臉頰。我的身體一震一顫一抖,猛地醒悟過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知己若夢,是我的女上司秋桐,不是在虛擬世界里將我視為唯一依靠依賴的浮生若夢,而是我黑老大的未婚妻我永遠不可不得不能不許靠近的秋桐。
如果我回應了秋桐,告訴秋桐我就是她夢裡的客客,那麼,後果不堪設想,我不僅和現實里的秋桐連朋友連同事都做不成,還會徹底失去虛幻世界里的若夢。既然現實無法更改,那麼又何必去毀滅可憐的僅存的虛幻呢?還有,若夢曾經說過,她最不能原諒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欺騙!而我,恰恰一直在對她做著最讓她厭惡的欺騙之舉。
我頓時清醒,急忙悄然後退一步,然後,又後退一步。
我緩緩後退,逐漸遠離秋桐,把她留在那個迷幻的世界里,讓她在自己的虛幻遐想空間里再飛一會兒……
許久許久,秋桐的身體才開始轉動,開始輕輕抖落滿身的雪花,低頭沉鬱了半晌,不時用手擦著臉頰,然後才緩緩轉過身來,開始找尋我,似乎才剛從虛幻回到現實。
我向秋桐走過去,走近秋桐,雖然她已經擦拭了臉頰,我卻依然能看到她臉上未乾的淚痕,還有不曾撫平的憂傷和惆悵……
我緊緊咬住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對秋桐笑了下:「秋總,雪中的奧帆賽基地好看嗎?雪中海景美嗎?」
秋桐微微點頭,輕聲說:「好看,美!」
顯然,秋桐的回答是在敷衍,是心不在焉。
「秋總,我剛才站在這裡,似乎聽見你在喊什麼?似乎是個名字,叫什麼客客,你是在喊什麼人嗎?」我突然對秋桐說。
秋桐的身體一顫,面部表情輕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意識到她剛才忘記了我的存在,忘記剛才我站在何處,抬眼看著我:「你聽覺倒是不錯,什麼客客?我哪裡喊了?我是剛才被寒風刺激了呼吸道,咳咳了兩聲……咳咳……」
「哦……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在喊什麼人!」我說。
「這裡附近除了你沒有別人,我還能叫誰呢?」秋桐落寞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我想回去了……不想再逛了……」
邊說,秋桐邊徑直往回走,腳踩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咔嚓聲音,同時伴隨著她的一聲嘆息。
我在後面跟了上去,往酒店方向走。
我們抄近道回酒店,穿過一條彎曲的馬路。青島老城區的馬路沒有一條是南北東西走向的,也沒有一條是直的,都是彎彎曲曲的,很多路口不是十字路口,很多是三岔、五岔、六岔甚至是七岔路口。馬路都不寬,很多是單行道。
路上行人稀少,風雪依舊在肆虐,我和秋桐走在路上,卻無心看風景,各自懷著心事,默不作聲。
突然,秋桐站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馬路對過一家銀行的ATM機的方向……
我順著秋桐的眼光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似乎是有人躺在那裡。
「秋總,你——」我看著秋桐說。
「這麼冷的天,躺在外面,會凍死的——」秋桐說:「你看,那裡有個人躺在地上……」
「要麼是流浪漢,要麼是醉酒漢……」我說。
「北方的嚴冬,對流浪漢和醉酒漢來說,都是致命的,每年都會有很多人在戶外凍死……」秋桐嘆了口氣,突然眉頭又皺起來,抬腳就往馬路對過走。
「秋總,你要去幫他——」我跟隨在後面。
「嗯……你看,這不是醉酒漢,這是流浪漢,他旁邊似乎還躺著一個小孩!」秋桐邊走邊說。
說話間,我們穿過了馬路,走到ATM機旁邊,果然,是一個流浪漢,滿臉皺紋和鬍子,下巴的鬍子很長,老態龍鍾,裹著一條看不出顏色的黑乎乎的露出棉絮的破被子,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在他的懷裡,躺著一個年齡大約在4-5歲模樣的孩子,看頭髮像是女孩,滿臉污垢,孩子躺在老人的懷裡,蓋著薄薄的爛被子,正凍地渾身瑟瑟發抖,不時發出幾聲咳嗽,旁邊放著一個瓷碗,裡面放著一塊凍成了冰塊的米團,還有幾根鹹菜……
在他們附近,就是燈火輝煌的高級大飯店,裡面歡聲笑語,歌舞昇平,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人來人往,但是,沒有人會抬眼看一下這個帶著小女孩的流浪漢,甚至沒有人會停住腳步施捨給他們一點吃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深刻體味到了這一點。
秋桐幾步走過去,蹲在老人和孩子身邊,先伸手摸摸孩子的額頭,嚇了一跳:「滾燙,孩子發高燒了!」秋桐說了一句,突然就拉開自己羽絨服的拉鏈,揭開被子,將衣衫襤褸的孩子一把抱出來,不顧孩子滿身髒兮兮的污垢,將孩子一把抱進自己懷裡,把羽絨服裹緊,緊緊抱著那孩子……
我低頭看著那老人,伸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老爺爺,老爺爺,你醒醒——」
老人沒有一點動靜,似乎凍僵了。
「小朋友,這是你爺爺嗎?」秋桐邊抱著孩子取暖邊問那女孩。
女孩不斷咳嗽著,迷迷糊糊地說:「我爺爺病了……我爺爺要死了……阿姨,求求你救救我爺爺……」
聽見孩子這脆嫩無助的聲音,我的眼睛立刻就濕了,秋桐的臉上立刻就湧出了淚水。
我跪下身子,伸手摸摸老人的鼻孔,又試試脈搏,似乎有微弱的跳動和呼吸。
我對秋桐說:「她爺爺似乎還有呼吸,還能有救……」
「你趕緊打120啊,趕緊把他們送醫院裡去,孩子也在發高燒呢!」秋桐急急地說著,又摟緊那孩子安慰著:「乖,好孩子,叔叔阿姨這就送你們去醫院,你爺爺不會死的,不會的……」
我這邊急忙摸出手機打120,很快即通。
「在***路42號ATM機旁邊,有一個老人和孩子,老人快死了,孩子也發高燒……」我急促地說。
「你是他們的親屬?」120那邊的一個女聲問道。
「我是路過的,他們是流浪者……」我話還沒說完,那邊就說:「那你打民政部門吧,我們是醫院,流浪漢負不起醫療費的,你找民政部門去救助……」
我頓時火了,大吼一聲:「你他媽見死不救,你敢不派救護車來,我明天就到新聞單位給你曝光,不信,你試試——抓緊派救護車來,看病的錢,老子付——」
不知道是因為有人付錢了還是被我要曝光的恐嚇嚇住了,那邊立刻回答:「好,這就去救護車——」
掛了電話,我坐在地上,將那位老人半抱起來,脫下我的棉衣披在他身上,然後讓他靠在我的懷裡,邊喊他:「老爺爺,你醒醒——醒醒——」
喊了一會兒,老人的身體突然動了一下,接著,嘴唇開始蠕動。
我急忙將耳朵貼近他的嘴巴,秋桐也抱著孩子蹲下來,靠近他。
「好人……好人……求求你們救救這孩子……」老人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看著我和秋桐。
「老爺爺,你放心,我們這就救你和孩子,救護車馬上就到了——」秋桐邊說邊握住老人的左手,我的手正握住老人的右手。
老人的手很冷,似乎血液不再流動,似乎生命的氣息在離他越來越遠。
「好人……謝謝你們……我……我不行了……這個冬天,我是熬不過去了……」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這孩子……這孩子……是我5年前在星海拾荒時在垃圾箱里撿到的,是被人扔的……我帶著這孩子靠要飯為生,到處流浪……今年冬天星海太冷,熬不住了,就帶著孩子一路乞討往南走,想找個溫暖的地方過冬……沒想到,剛到這裡,就遇上了大風雪……」
聽到這裡,我心如刀割,這孩子竟然和秋桐有著如此相似的命運,是個被拋棄的孤兒。
看看秋桐,淚如泉湧,身體不停顫抖著。
「好人……請你們可憐可憐我老漢,求你們收留這孩子,救救這孩子吧……孩子的名字叫小雪,我撿到她的那天,漫天大雪……」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突然沒有了聲音,接著腦袋一歪,閉上眼睛,氣絕。
「爺爺——爺爺——」秋桐懷裡的孩子嘶聲裂肺地哭喊著,無力地揮舞著瘦弱的小胳膊,這是她在人世間5年裡唯一的親人和溫暖來源,是她幼小心靈里生命的所有依託,如今,唯一的親人離她而去,孩子的心中該是多麼傷心。
「老爺爺——老爺爺——」我晃動著老人的身體,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老人的身體終於變得冰涼,在這個無情的風雪之夜,在飽嘗人世間的艱辛苦難之後,撒手而去了。
秋桐一手緊緊地抱住孩子,一手握住老人冰冷僵硬的手,身體劇烈抖動著,極其傷痛……
很快,救護車趕到,下來幾個白大褂。
秋桐抱著小雪急忙先上車,我招呼幾個白大褂準備把老人抬上擔架,一個大夫模樣的人伸手摸了摸老人的鼻孔,又試了試脈搏,說:「不用抬了,已經死了,扔這裡等天亮民政部門的來處理好了!」
說完,那醫生站起來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