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長夜將盡
林書南打電話給我,是在一個深夜,刺耳的鈴聲劃破寂靜,打碎睡眠,使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跳起來,接起電話,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聽見他沉悶的聲音:
“芊驪死了。”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接下去說道:“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你要……去哪兒?”
那一瞬間,有一種恐懼的心思升上來,我不知道他去哪裏,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他繼續說道:“我要和過去的糾纏做一個了解。”
我沒說話。
“你等著,我會回來。”他說,“如果我三個月都沒有回來,那麽,你忘了我吧。”
我猶豫著,幾種不同的話語在我胸中翻滾,最後我問:“你,是要徹底地了卻那些該了卻的事?”
“嗯。”
“我……”
我不想你走。
但是我最終說道:“那,你好好照顧自己……需要我做什麽嗎?”
“什麽都不需要。”
他沒有說再見,直接掛掉了電話。第二天,我去他家找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蘇珊在不遠處的草叢裏等我,但是我今天沒有心情陪她玩。
我在林書南家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一個上午,從我麵前經過的人有很多,但是沒有人走到我麵前來。最終我站起了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我在想,沒有熟識林書南的時候,我是怎麽過日子的。或許那很簡單,畢竟,活著二字,不過就是衣食住行的集合體罷了。然而,卻總感覺好像少了什麽。
我懷著低落的心情,去了學校政教處,得知他已經辦理了緩考手續。這一次,和他失憶的那一次不同。他把一切都打點好了,才離開我的生活,我真的什麽都不需要做。
我坐在台階上打電話,卻不知該打給誰。過了許久,我才撥通了老爹的電話。
“喂?”
盡管已經許久沒有聽見,老爹的聲音仍然一如既往地熟悉和親切。
“喲,怎麽突然想到要打電話回來了?”
“也沒什麽,就是想問問你,你的債還完了沒有?”
“你問這幹嘛?”
“我去,我還不能問問自己家的債務情況了?”我說,“我都大三了,大學畢業後是能回國還是不能回國,這一點總該清楚的吧?”
我聽到老爹在那邊哈哈地笑,說道:“原來如此。你如果想回來,當然能回來啦!我這邊已經有了不少起色了,我正在像中國首富攀登呢。”
“……得,你可真能。”我說,“可別又碰一鼻子灰才好。”
“喂,蘭啊?”老爹說,“你在那邊有男朋友沒有?”
“你問這幹嘛?”
“我是你爹,我不能了解你的戀愛情況嗎?”
“俗氣!”我說。
“你可真是……行,那我不問了,”老爹說,“不過啊你可注意了,別讓哪個男孩子折騰得想跳樓才好。”
“草,要是真有哪個男孩子能讓我這麽傷心,我絕對把他從樓上推下去。”
“那我可拭目以待了,蘭蘭。”
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是地鐵站的語音播報聲。
“別的不多說了。”我說,“老爹你注意身體,還有,做生意可別衝動,我不想再當一回負翁了。”
“你也是,雖然我不看重成績,但你好歹得把文憑拿回來。”
我說:“好。當然文憑我會拿回來,但是,說真的,這個文憑沒多少含金量。拿著它回國,能不能找到工作還難說呢。”
“說什麽呢?”我爹說,“就算是個五流大學,好歹它不是野雞大學,是正規學校,文憑也終究是文憑。那些壓根兒沒上過大學的人不也工作得好好的,你急個什麽勁?”
“也是。”我說,“那好吧,我盡量努力學習,這幾年,也不能讓它白來一趟。”
放下電話,我卻覺得有些惆悵。
林書南在身邊的時候,我幾乎沒空去想那些,可是現在,我有點擔心。從這所學校畢業之後,我又該何去何從?說真的,從小學起,我就是個好學生,老師們好像也都覺得我能考上名牌學校,而我來了這裏,即便是在這五流大學,我的成績也不過是中下。
接下來,該怎麽辦?
我輕輕地歎息一聲,林書南離開後,我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過好自己的日子。”我輕聲對自己說。
學習,周末,學習,學習,與不怎麽熟識的同學出門,學習,學習,休息,考試……生活變得前所未有地乏善可陳。
我原以為,如果林書南不在身邊,我會和更多的人交往,然而現在,我仿佛變得更不合群。我一個人吃飯,上課,一個人讀書,寫字,一個人複習,考試……一個人生病,一個人住院,一個人掛水。
我不能這樣下去。
我沒有瘋狂熬夜,沒有暴飲暴食,但我感到自己的狀態越來越差,我需要一些調劑。
在某一天,我突然下定了決心,決定一個人去旅行。一個人旅行,是一件非常孤獨的事,也是件非常浪漫的事。我想,在天涯海角的地方,也許我會找到解救自己的辦法。
可是我發現我沒法走到天涯海角——我沒有那麽多地方的簽證。我隻能從小鎮出發,走遍加拿大的版圖。
我踏進葡萄園,樹上已經沒有葡萄,葡萄在不遠處的冰酒廠裏,正變成美味佳釀。我想起許久以前和林書南一起喝過的冰酒——我甚至忘記了那時是發生了什麽,為何喝酒,但是那帶著蜂蜜般香甜的氣息仍深深印在我的腦中。我突然很想喝酒,可是無人與我同飲。而我知道,一個人在旅途上,我不能醉。
我繼續一路前進著。在某個人煙稀少的小城看見偷偷溜進人類居住區找食的熊,在海邊看見巨大的,足足有二十多層的遊輪緩緩開過。在藍莓田裏,看早已堆滿了白雪的藍莓樹,在分鍾淒淒地晃動著,在各個城市的唐人街,看人們砍價、買東西、聊天,感覺活像站在中國的小商品市場裏。
旅行到第三周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中國女孩,於是我們同行,一路向北而去。這一年的冬天很長,雪紛紛揚揚地下滿了整個世界。
“你看,那是我一直向往的場景。”她看著雪中的一家小店說,“我一直想要開那麽一家小店。”
“那麽為什麽沒有開呢?”我說,“既然你有足夠支持你走遍這麽多地方的錢財。”
“老實說,我的錢已經不多了。”她說,“這周結束,我就該回去了。至於小店麽,本來是打算在中國開一家的,可是那座城市有我這輩子也不想見到的人呢。”
“這輩子都不想見他?”我說,“你是有多恨他?”
“不,我愛他。”她說,”愛得鑽心蝕骨。”
我不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她不說,我也不問。我隻是知道,這一周結束,我又要一個人前行了。
可是我的錢也不多了。
我沒有回去,當錢包裏沒有了錢的時候,我就去看各處的招聘公告,然後找了一份在快餐店的零工。這份工作賺的錢很少,但是我花得更少。工作結束的時候,我就在公園的長椅坐著,若天太冷,就躲進公共圖書館去。破落的小旅店,並不需要多少住宿費。
就這麽過了一個月,我發現自己的生活變得太機械了。我隻是想調整自己,而並非忘記過去。可是現在,我仿佛竟習慣了日複一日的打工生活,就好像我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一樣。
這不是我的本意。
於是,等稍稍賺了一些錢,我就又踏上旅途。我不去考慮以後,也不去考慮萬一生了病,出了事,該怎麽辦。我隻是不想停下來。沒了錢,就打工,有了錢,就旅遊。我想,等我走遍了整個加拿大,或許就能夠開始迎接新的生活了。
我沒有考慮林書南何時會回來,雖然有時,眼前會時不時閃過他的影子,但是我真的沒有想過那一點。我在訓練自己一個人生活,然而他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那一天,我正坐在開往惠斯勒的火車上,時間是淩晨,窗外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映著車內的光,白出慘烈的顏色,大地一片銀白色。我試著將目光伸向遠方,可是看見的不是風景,而是窗子反射出的車內的燈光。
手機在振動。
我沒有看來電顯示,將手機湊到耳邊,輕聲說:“喂?”坐在我左邊的中年男人動了動身子,睡眼朦朧地瞥了我一眼。
“我就要回來了。”
是他。
我輕輕咬住下唇,五六秒後才開口說道:“你現在在哪兒?”
“我……”一陣沉默之後,他說,“在惠斯勒。”
“好。”我說,“把地址發給我,我來找你。”
左邊的男人不滿地哼了一聲,我按下掛斷鍵,放下手機,等著它再次振動。在等待的時間裏,我將額頭貼在窗子上。窗玻璃冰涼冰涼的。窗外的雪花變得稀落起來,我看見遠處的天邊,一絲微光幾不可查地透出來,穿過厚厚的雲層,將溫度投向大地。
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