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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我需要離開

  我拿出一張銀紙,想折一個紙元寶,才突然發現我已經不會折紙元寶了。我試了好幾種方法,卻發現自己不是折成了紙船,就是差點兒折成紙飛機。畢竟,上一次折紙元寶是在中國,在給曾祖父掃墓的時候。


  我花了很長時間,還是沒有想起,最終隻能上網查詢,最終根據網上的指引,總算折成了一個十分拙劣的。接著,我便開始一個又一個地折起來。


  林書南學著我的樣子,也跟著折紙元寶,但是他的手比我還笨拙,我看見他連續失敗了七次,才終於折成一個。


  我們都不說話,坐在墓碑前,仿佛在進行一項獨特的宗教儀式。一陣風吹過,放在地上的塑料袋被吹得嘩嘩作響。我將折好的紙元寶塞進袋子裏,以防被風吹走。


  我記得在曾祖父的墓碑前,上百個紙元寶被點燃,冒著嫋嫋的煙,而地上的紙,則漸漸變成了黑色的灰燼。除了紙元寶,還有上億的紙錢,也被扔進火中,一同上了天。


  如果人死後靈魂真的會上天,那麽天界的通貨膨脹一定很嚴重吧。我想。


  那個時候,包括我的父親在內,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嚴肅,隻有和曾祖父沒什麽感情的我,站在原地,帶著好奇的眼神,細心地觀察著那一刻。那時候沒有感受到的悲戚與沉重,直到現在才湧上來。


  漸漸地,袋子裏的紙張越來越少,而紙元寶越來越多,我拿走了最後一張紙,林書南則拿起了袋子裏的一聽啤酒,猶豫了一會兒,拉開拉環,仰起脖子喝起來。


  我把最後一個紙元寶扔進袋子,朝他伸出手:“給我喝點。”


  他把罐子遞給我,於是我們輪流喝著這罐啤酒。


  一罐啤酒,不足以讓人醉,不足以消愁,隻是喝進去,感覺胃裏涼涼的,舌頭發麻,啤酒的苦澀味從舌根蔓延開來。


  “就這樣吧。”林書南說。


  我站起身,把東西重新收在袋子裏,然後,我們又在墓碑前坐了一會兒,林書南率先說道:“該走了。”


  站起身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腿已經凍僵了。


  “走吧。”我說。


  走的時候,我們一直很沉默。一直到上了公車,我才小聲說道:“隻是一個普通朋友的死,就讓人如此悲哀,如果是至親至愛之人的死……我不知道會怎樣。”


  林書南歎了口氣,說:“不管怎麽樣,日子總要過下去。”


  “晚上,要不要來我家?”我說。


  他搖搖頭:“明天,是袁芊驪的生日,我今晚過去,陪她過夜。”


  “……她現在還記得自己的生日嗎?”


  “恐怕不記得了。”


  我也歎息起來。


  明天……明天我有一門課要隨堂考試,有一個實驗要做,還有小組會議。可是,剛從公墓走出來的我,覺得那些好像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那些……真的很重要嗎?

  我們在車站分開的時候,林書南輕輕擁抱了我。


  第二天,我忙碌了一天,實驗不順利,小組任務也遇到了瓶頸,總之,諸事不順,我在學校忙完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發黑了。


  我走出校門,想了想,走上了去醫院的路。


  到得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殘餘的積雪在燈光下反射出慘白的光,我走進醫院,熟門熟路地找到袁芊驪所在的病房。


  門虛掩著,我輕輕推門進去,看見林書南靠牆坐著。旁邊的小凳子上,放著兩個小巧的蛋糕,其中一個是奶油的,上麵插著蠟燭。另一個,還沒有打開包裝,我也不知道是什麽蛋糕。


  林書南看見我,並不顯得驚訝,隻是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椅子,說道:“坐吧。”


  “她能吃蛋糕?”我問。


  “當然不能。”林書南淡淡地說,“我吃。”


  我看著他一口一口地把蛋糕填進嘴裏,過了很久,終於忍不住說道:“別太勉強。”


  他搖搖頭,繼續把蛋糕送進口中,不一會兒,一整個蛋糕都被他吃完了,他又伸手,去拆另一個的包裝。我連忙握住他的手腕:“你不能再吃了。”


  他愣了一下,用另一隻手把蛋糕推到我麵前,說:“你吃。”


  “什麽?”


  “你沒吃晚飯吧?”他淡淡地說,“填填肚子。”


  “可是,這……”我正想拒絕,可就在這時候,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一聲,我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已經飽了,芊驪又吃不了。”林書南說,“你吃吧。”


  就在這時,我的肚子又叫了一聲。


  我低著頭,一邊後悔沒有吃完飯再來,一邊拆開蛋糕的包裝。打開盒子,裏麵是巧克力口味的蛋糕,是我喜歡的味道。


  “謝謝。”我說。


  “你跟我,不必說謝。”他說著,站起身,走向窗口望著外麵。我知道那外麵看不見什麽有趣的東西,可是他在那兒,一站就是很久。


  這個蛋糕更小,但很好看,一看就是高檔品,入口鬆軟,香甜軟糯,我嚐了幾口,也就顧不得矜持,迅速把蛋糕往肚子裏填去。


  真好吃。


  過了一會兒,護士過來,探頭往這裏看了看,默默退了出去。林書南從窗口退回來,走到我身邊站著,說:“蘭蘭。”


  “什麽?”


  “我們去惠斯勒吧。”


  “啊?!”我吃驚地說,“你說什麽?”


  “去惠斯勒。”他說。


  “可是,你……”我回過頭,看見他抿著唇,望著袁芊驪的病床。


  他輕聲說:“護士一個星期以前打電話跟我提過了,安樂死的事。”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


  他閉上眼睛,輕聲說:“我之前沒想過,芊驪還能活這麽久,也沒真正考慮過安樂死是怎麽一回事。但是,現在想想,也許,那是對她最好的。”


  “可是,”我說,“她……”


  “我並沒有下定決心。”林書南說,“原本我來這裏,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跟她把想說的話都說完,然後,或許我就可以作出選擇。可是,來了這裏,才發現我在她麵前的時候,心裏更亂,根本就無法理性思考。”


  “所以……”


  “所以,我需要離開。”他說,“對現在的芊驪來說,我在,或是不在,其實沒什麽分別。但是對我來說,她在,還是不在,或許會有很大的區別。而這個選擇……卻要我替她做。”


  我點點頭:“所以,這就是你離開的原因。”


  “也許,在更遠的地方,我更能理性思考。”他說,“但是我也懷疑,或許這隻不過是我推脫的借口罷了。”


  我將手放在他的肩膀,說:“好,我陪你去。”


  “謝謝。”


  我搖頭說:“你我之間,不必說謝。什麽時候走?”


  “越早越好。”


  正好,明天是周五,沒有什麽重要的課,如果翹掉周五的課,再加上周末,可以去三天。我暗自思量著。三天,夠多了。當然,如果有必要,再翹掉一些課也沒關係。我向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學生。


  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們便坐上了飛往惠斯勒的飛機。


  從斯佩德鎮到惠斯勒,坐飛機隻需要半個小時,因此,我們乘坐的也是最小的那種飛機,隻能坐三十多個人,機翼的螺旋槳裸露在外,看起來特別地不安全。


  “第一次坐這種飛機。”我說,我的位子在窗邊。


  林書南說道:“我倒是坐過一兩次。”


  飛機開始動的時候,螺旋槳自然也轉動起來,我沒想到它會這麽吵,我坐在窗邊,這震耳欲聾的聲音讓我渾身發麻。


  “要不要換個位置?”林書南問我。


  “不用。”我說,“我看看風景。”


  今天氣溫不低,地麵上的雪已近乎消失,但是,飛機起飛後,就可以看到郊外的田頭,和山區的峰巒,仍然一片銀裝素裹。我回想起幾天前的雪戰,竟覺得像過去了很久。


  小飛機飛不高,始終在能夠清楚地看見地麵的高度,我看見房屋迅速後退,一望無際的平原延展開去,遠處有山,山頂如刀削一般瘦削,一片皚皚白雪覆蓋在上。遠方的天空,不時有幾隻白頭海雕在盤旋。


  風景美如畫,可是我無法興奮。我不知道這次旅行會不會是一次沉重的經曆,林書南又會作出怎樣的抉擇。


  林書南在我身邊,他沒有在看窗外,而是盯著前麵的椅背,好像在數椅背上的花紋一般,看得很專注。


  半個小時的飛行很短,感覺沒過多久,飛機就開始下降,廣播員站在飛機前端廣播,從我這個位置能夠看得見他——那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臉上帶著快樂的神情。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回頭看著窗外,飛機降落地很快,地麵迎頭撞上來,咚地一聲,隨即是一長段滑行。


  我和林書南都不急著下飛機,等其餘人都離開了,才慢慢起身,走出去時,黑人小夥子朝我們點頭微笑,說道:“祝你們旅行愉快。”我很想知道,我們這到底算不算是旅行。


  我們所住的旅館,在一座大山腳下,從窗戶看出去,一眼就可以看見山,旅館有些破舊,走進去的時候,一群背包客正在談論著滑雪的事。


  “明天坐纜車上山。”進房間後,林書南用不容辯駁的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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