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送我一盞明燈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一個男孩,他的父母和他一起到山上去玩,玩累了就坐著休息,過了一會兒,一個惡魔出現了,小男孩的父母把男孩推開,他們自己被惡魔帶走了。幾年之後,男孩長成了一個強壯的成年人,於是他拿著武器,去山上找惡魔報仇,卻發現山上的惡魔變成了兩隻。他抄起武器,殺死了兩隻惡魔,卻發現那是他兒時的兩個玩伴變成的。”
“好黑暗的故事。”我說。
“後麵還有呢。”林書南說道,“男人於是悲痛欲絕,下定決心要贖罪,所以他找到了巫婆,巫婆說,他可以用自己的命換回兩個玩伴的命,於是他回到了殺死惡魔的地方,用刀把自己的心和肝剖出來,鮮血灑在兩個惡魔的身上,惡魔複活了,他死了。”
“天,果然夠變態!”我說,“後麵呢?後麵還有嗎?”
“主角都死了,故事差不多也該結束了。”林書南說,“後麵發生的事,就是那兩個惡魔吃掉了男人的遺體,並且繼續為非作歹,每年都有許多人死在惡魔的手中。”
“你太陰暗了。”我說,“我簡直想把你送去精神病院。”
“沒錯,我有自知之明。”林書南說道,“不過,你別看我思想這麽陰暗,我可從來不幹陰暗的事情的,請你不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那麽,蘭蘭,該輪到你了。”
我翻過一頁,看那紙張上的墨痕,想了想說:“喏,這應該是鋼琴,我的故事是——一個年輕人,從小就被發現有音樂才能,於是他的父母一門心思地要把他培養為大鋼琴家。但是這個年輕人卻並不喜歡鋼琴,所以嘛,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後來他拚盡全力考進了外地的學校,父母管不著了,他自由了。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因為他之前的日子全都獻給了鋼琴。”
“後來呢?”
“後來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我說,“我隻知道很多年以後,他一個人住在農村,有一小片田和一幢小房子,房間裏放著鋼琴,他再去彈琴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厭惡,隻是淡淡的懷念,和對那些躍動的音符約略有些喜歡。”
“這樣,這就是結局?”
“我的結局比你正常很多吧?”我說。
“是啊,而且積極向上得多。”
我們又各自說了幾個故事,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衣服應該已經洗好了,我去把衣物挪進烘幹機,回來繼續和林書南聊天。我們談論著剛剛編造出的那些故事,林書南的每一個故事,結局都不甚美好。
“我不是故意的。”他說,“隻是不知不覺就會變成悲劇。”
“還好我的故事,結局雖然不算大團圓,但還不差。”我說,“可以中和一下。”
“這個也能中和嗎?”
“我說能,就是能。”
“一定是你的房間太陰暗了,我才會講出這麽陰暗的故事。”林書南說,“蘭蘭……臥槽,對了,之前說要給你的資料我折起來塞在褲兜裏了,完了完了,準定扔進洗衣機去了……”
我斜他一眼:“我拿出來了!你這人也真是,出門都不帶個包,這麽多紙被你折得亂七八糟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是想帶的,剛一出門,一桶水從天而降,把包弄濕了,我就把東西拿出來放兜裏了。我當時還想是哪位仇人找上了我呢。真是,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桶水是誰放的,估計是哪個鄰居吧。”
“傻小子。”我說。
衣服烘幹隻需要十幾分鍾時間,但是這天,林書南在我家一直待到天快黑了的時候,他臨走時,我把一把傘,遞給他:“帶著這個出門,就不怕一桶水澆下來了。”
“這個點應該不會有人再耍滑了吧?”他說。
“總是小心點好。”我說。
“那麽,回見。”
他轉身離開,我把門關上,屋內一片寂靜,我回到房間,那些紙張還安然地攤在床邊,像等著被繼續解讀。為什麽他才剛剛離開,我就覺得寂寞呢?
……
周二的晚上,我剛洗完澡,正在房間裏讀書,房東老太太“咚咚”地敲我的門。
“什麽事?”我問道。
“有寄給你的東西。”老太太說。
她手上拿著的是一個方形盒子,我接過盒子,說了聲謝謝,同時心裏狐疑著——這是什麽呢?拿在手上還挺沉的。
我把最外層的盒子拆開,裏麵是一個精致的,小一些的盒子。從這個盒子我可以看出來了,這是一盞台燈。
林書南。
他那天老說我房間燈光太暗,我也沒怎麽在乎,沒想到,他竟然會送我一盞燈。
我打開盒子,燈很精致,漂亮的流線型,燈罩帶一點點紫色,我把燈放在桌上,發現自己找不著開關,隨意捏住最上麵的鋼珠一轉,燈竟發出一陣音樂聲來。
還帶音樂盒?
這音樂,有鋼琴式的靈動,也有中國風的古樸,像一條百年的溪,水流雖小,卻靈動秀麗,並見證了沿岸村莊的興衰。我按了按頂上的圓珠,燈亮了,柔和而明亮的顏色。
這是一台有充電功能的,亮度正合我意的,還自帶音樂盒的台燈。雖然我並不覺得台燈帶個音樂盒有多實用,但我很高興。林書南這家夥,我以為是個不太擅長送禮的人,想不到還挺有挑選禮物的眼光。
我再一次擰動了音樂的開關,潺潺流水般的曲聲流淌出來,帶著清涼的感覺,這是能讓人平靜和幸福的聲音,每天睡前聽,說不定能有好夢呢,我想。
真好聽。
我從書櫥裏找出一本書,試著伴著音樂讀書,這大約是很適合讀書的環境,但是我的心裏是滿滿的喜悅感,以至於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我拿出他給我的備課資料,其中有幾份是筆記,詳細記錄著那孩子的各科成績,經典語錄,甚至還有喜歡的動漫人物和零食品牌。他的字很清秀,清秀地像個女孩子。我拿起筆,想在旁邊加一點標注,但是一落筆,發現我這小學生字體根本不好意思和他的字並列在一張紙上。
我一向覺得他是個傻瓜,但是現在,我看著這盞燈,聽著樂聲,心想我何德何能,遇到了這麽可愛的傻瓜。我拿出筆記本,將他記錄的那孩子的生活習慣全寫上去,順便選了幾個我們那天杜撰的故事,也都記錄到紙上。
劉明傑小朋友,你這前任家庭教師可是個負責任的好人,就是有時候腦袋轉不過彎來,你可真是不識貨呀!
我第二次去劉明傑家裏的時候,他家沒有大人在,他對著貓眼觀察了半天,才給我開門,臉上是一片漠然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吧?”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蛋兒,從兜裏掏出一根棒棒糖給他,“喏,給你的。”
“我這次也考得不好。”他說。
“沒事沒事。”我摸了摸他的頭,“要是次次都能考好,還要我幹什麽?來,我們去你的房間,讓我先看看你的卷子好麽?”
“……”他沉默著,走進了房間。
我雖然剛才說得輕鬆,但是實際看到卷子,還是心裏一沉,一百分的卷子,他考二十,眼光可及之處全是大叉,而我細細看去,也並不覺得這卷子是超越小學生程度的難題。
“好吧,那我們從頭開始。”我說,“你知道自己為什麽考得不好嗎?”
“因為我笨。”
“‘笨’這個詞太籠統了。”我說,“具體點。”
“我學不會。”
“那麽,你是考試之前就知道自己會考砸的嗎?”
“是。”他低著頭說,一股沮喪的氣息在屋內蔓延開來。
“別這麽垂頭喪氣的,咱們一道一道看。”我說,“你來看看這些錯掉的題,現在有哪些已經會了的?”
“……”他思考一會兒,指出了兩道題,“考完之後,老師都講解過的,但我隻記得這兩道了。我記性不好。”
“不要總是把錯誤的原因歸結於能力。”我說,“你要真有那麽笨,應該早就被送去特殊學校了。”
他搖搖頭,撅起嘴:“我爸媽都很聰明。”
“我們談論的不是你爸媽的問題。”我說,“……算了,我們不去考慮笨不笨的問題,還是看題目吧。”
在講解題目的過程中,我就清楚地認識到,這孩子,他幾乎把所有的一切都歸結到了“我笨”上,而我能看得出來,這不是借口,他是真心這麽覺得的。卷子講到一半,我看時間已過去了一個小時,便說道:“我們休息一下吧,我給你講個故事。”
我講了自己那天編的第一個故事,劉明傑說,他喜歡最後的結局。
“你喜歡就好。”我說,“不過,為什麽?”
“不知道,我就是感覺。”
“明傑。”我說,“你爸媽是不是常常說你笨?”
“以前是。”他說,“爸媽離婚後,媽媽就不再出現了,爸爸也不再說我了。”
“好吧。”我說,“明傑,但我覺得你不笨,你做的最蠢的時候,就是總在說自己笨。”
他抬起頭,似懂非懂地看著我,然後像要甩開什麽似地甩甩頭:“我們繼續看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