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移情

  “你們瘋了,他不是犯人!”我說道,但是,顯然我的話並沒有起到效果,她們一步一步朝我們走近,像圍獵的狼。


  “別讓仇恨衝昏了頭腦!”我繼續說道,“你們睜大眼睛看清楚點!”


  但是沒有作用,她們仍然在靠近,表情甚至更加猙獰。


  林書南動了動嘴唇,但他什麽都沒說,顯然,說什麽都是徒勞無益的,他站在原地,看著那三個女孩走過來,帶著坦然的神情。


  當女孩們更加靠近時,我猛一轉身,一把拽過林書南,喊道:“跑!”


  我們狂奔而逃,兩個人都跑得很快,一瞬間就衝出了小徑,衝出了校友林,一直跑到大馬路上,然後拐進旁邊的教學樓,我站定,彎腰喘著粗氣,林書南回頭說:“沒有追過來。”


  我心有餘悸地說:“怎麽會成這樣?”


  林書南思考著,我說:“得把這個事情告訴柳泉,這三個女生,再這麽下去恐怕也要得精神病。”


  林書南搖了搖頭,說:“她們被毀了。”


  “還有救嗎?”我說。這話我不應該問林書南的,但我實在不知道該問誰。


  “現在沒了。”


  “現在沒了?你的意思是說……之前有?”


  林書南苦笑,說:“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承認我是凶手,然後由我來接受她們的仇恨。”


  我瞪著他:“你丫是不是也瘋了?!”


  他尷尬地說:“我知道這不是什麽聰明的舉動,所以我沒有那麽做。”


  “可是,你為什麽那麽說?”


  “我不知道,也許……隻是同情。”他說,“畢竟那三個肇事者是精神病患者,他們不該為這罪行擔責。”


  “任何人都不該。”我說,“如果說錯,誰都有錯,沒有及時發現監護人的死,如果說沒錯,誰都沒有錯,畢竟誰能想得到兩個平時精神的人突然就死了呢?更不會有人想到那三個病人會變得如此殘暴。”


  “是,你說得對。”他說,“但是,對解決事情並沒有幫助。”


  “事情已經過去了。”我說,“精神病人已經被送進精神病院了。”


  “那麽那五個女生呢?她們的仇恨要找誰去報複?她們受的傷害,誰來負責?”林書南說,“她們的治療費用或許有人買單,可誰為她們心靈上的傷害負責?”


  “無論是誰,那個人不應該是你。”我說。


  “我知道我的設想聽上去很蠢,但這樣受傷害的人最少。”他說


  “就跟你向玄曉之表白的時候一樣?”我說,“別傻了,那樣隻會節外生枝。這回幸虧你沒有做,否則我絕對要把你的腦子打開來,看看裏麵進了多少水。”


  他搖了搖頭:“你不明白……事情會惡化的。”他朝馬路上看了看:“我們還是出了校門再說吧,待在學校裏總覺得不安生。”


  我們走在路上的時候,我說:“你所說的惡化是怎麽回事?”


  “現在還不好說。”他說,“隻是你以後在學校裏要小心點兒,別去那種偏僻的地方。”


  “咦?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應該有經驗的,人有時候總會扯進一些無妄之災。”


  我白了他一眼:“我今天也算是被你扯進無妄之災了?”


  他聳聳肩:“算是吧,我請你喝奶茶賠罪好不好?”


  他幫我買了巧克力仙草,我接過杯子才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我愛喝這個的?”


  “網聊的時候,你提過一嘴。”他說,“一不小心就記住了。”


  “你可真夠不小心的。”我笑著說,“這家店味道很棒,正是我喜歡的……這也是你不小心記住的?”


  “這是我自己的判斷。”他說。


  我吸了一口奶茶——好味道,如果就著這個甜味看書的話,感覺一定相當不錯。


  在找第二份零工之前,我決定好好享受一下我的暑假,苗嘉木帶我去過幾個party,七月底的時候,利含情又約我出去逛街。


  那天她是騎著摩托車來的——她現在已成了一個水平相當高高超的車手了。她將車停在路邊一個空地上,摘下頭盔,對我說道:“走吧,咱倆很久沒一起逛街了!”


  我們在街上閑逛,她進各種店鋪買東西,同時也給我各種各樣的建議:“喏,你穿這個一定好看!啊,還有這條鏈子,我適合藍的,你適合綠的……”


  “興致挺高嘛。”我說。


  “是啊,自從增加的運動,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她笑著說,“這麽一來,我大概能從嚴重偏離軌道的女生變成輕微偏離正軌的女生了。”


  “也許會回到正軌。”我說。


  她嘿嘿一笑:“我不指望啦!”


  買完了一大堆東西後,利含情說:“去喝點冰飲麽?我知道這附近新開了一家店。”


  “那個我知道。”我說,“不過,到那家店得繞挺遠的路呢。”


  “可以從小路穿過去呀!”利含情說,“這大白天的,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這麽說也是。”我說,“那我們走!”


  這條小路其實很短,我完全不認為會遇到什麽危險,並且,實際上我們後來遇到的情形也不能叫作是危險,隻是,我想,也許這是上天給我們的一個警示,警告我們可能存在的危機。


  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我們看見了兩個女生,正是上回的五個受害者裏,金發和黑色短發的女生。我朝她們點了點頭,但她們隻是漠然地從我身邊經過,看起來根本不打算注意我們。也許她們在想心事吧。我這麽想著,繼續朝前走去,然而,在她們從我旁邊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突然不寒而栗。


  我感覺到了她們的眼神,盡管隻是短短一瞬,但那已經足夠了。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嗬,我感覺自己幾乎被穿了一個孔,那種怨毒之氣,我原本以為隻有在書本中才能看到。沒錯,那是仇恨,並且那仇恨並非向著別人,也並非內斂克製的,它是向著我們來的,並且絲毫不加掩飾。


  那兩人走過去之後,利含情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說:“你也感覺到了?”


  “我原本希望那是我個人的幻覺。”我說,“看來不是。”


  “怎麽回事?”她說。


  “她們正是受到了三個精神病人……”


  “我知道。”利含情一邊說著,一邊加快腳步拉著我向前走,“可是她們剛剛的神情,明顯是衝我們來的。”


  “我不知道。”我說,“也許她們出現了幻覺。”


  但是,在重新走到大馬路上的那一刻,我的腦袋嗡地一響,我猛然想起了那天老師在課堂上說的話:“其實,類似移情這樣的現象不僅僅是發生在心理谘詢中,隻要是沒有得到很好地處理的感情,最終都有可能被轉嫁到別人身上。”


  我想起那天林書南說的話,他說,事情會惡化的,看來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我開始有些生氣,氣林書南那時沒把話說明白,也氣那幾個女生竟如此地不理智,但是更讓我鬱悶的是,我剛剛毫無預兆地、無辜地接收到的敵意,我卻隻能默默地吞下去,這讓我很窩火。


  但是,當意識到自己在生氣的時候,我也開始理解了那些女生的心情,她們必然比我更憤怒,也必然經曆了我所想象不到的痛苦。因為,當案件發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們要受巨大的傷害,而當案件原因明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們在永遠承擔、永遠銘記這份傷害的同時,卻連報複都不可能。


  我們買了冰飲,坐在綠化帶邊的椅子上休息,利含情說:“那幾個人,你之前認識嗎?”


  我搖搖頭:“我完全不了解她們。”


  “但是你去醫院看過她們吧?”利含情說,“那時她跟你說了什麽?”


  “我……其實我忘了她是病房裏的哪一個。”我說,“但我記得她們當時的神情都是一樣的——仇恨。”


  利含情啜了一口飲料,抬頭看著大樓的縫隙中透下來的陽光:“那個黑發女生我認識,她本來有一頭漂亮的長發,人很溫和。”


  “是麽?”我說。發生了那樣的事,人會變樣也很正常,我並不覺得驚訝。


  “事情發生不久後,她還找過我。”利含情說,“算是一次傾訴吧。我原以為,她會對我說她有多痛苦,多仇恨……”


  “不是嗎?”我說,“那她說了什麽?”


  “她自責。”


  “啊?!”


  “她說,明知道應該盡快放下這件事,可就是放不下,每一次有意無意看到自己身上的疤,都會想起自己當時的經曆,然後傷心得難以自拔,夜裏也常常會做噩夢,尖叫著醒過來。”


  “這不能怪她吧?”我說,“畢竟發生了那樣的事,誰都會消沉一陣子的。”


  “是啊,我也是那麽對她說的。”利含情說,“但是,事實上還有一件更讓她煩惱的事。”


  “是什麽?”


  “她總覺得這世界對她不公,總想討回一些公道。”利含情說,“然而,除了醫藥費,這件事卻全無別的公道可討——她總是夢見那幾個犯人上了斷頭台,或者受了火刑,或者被處以絞刑,可是她知道,那三個人患有精神病,還突然失去了親人,其實他們也是受害者……所以她很自責。”


  我默然無語,這番話,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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