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所謂價值
我們從電影院出來,利含情更加沉默,我說:“要不要去吃點兒什麽?”她也不說話。
不說話我就當作默認。正好,我得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問問她發生了什麽。
我們穿過幾條街,拐過幾個巷子,我看見了街角的咖啡廳,我朝那邊走去。一邊走,我一邊用眼瞟著利含情——她現在整個人都不在狀態,我擔心她過個馬路就會出事。
她在馬路中央站住了,她扭頭,看著街邊的一家KTV,門廳邊上倚靠著幾個打扮怪異的年輕人,此刻那幾個人正在用好奇的眼光看著這邊,顯然他們都注意到了利含情正看著他們。
“你看什麽呢?”我說,“有你認識的人?”
利含情搖搖頭又點點頭,開始邁步朝那邊走去。我連忙跟上去:“喂,你想幹什麽?”
她沒說話,繼續朝前走,我一把拽住了她。她像突然從夢遊中驚醒一般,扭頭說道:“啊,對不起,我……”
“你知不知道他們很可能是癮君子?”我小聲埋怨道,“幹嘛非得過去不可?”
她搖搖頭:“我剛剛……認錯了人了。”
我將信將疑地拉著她轉身,那幾個年輕人互相小聲說了幾句什麽,過馬路時,我聽見他們爆發出一陣大笑。
我們在咖啡廳坐下,我拿著飲料單,而她隻是默默坐著,看著桌麵,我按照自己的判斷點了兩杯飲品,說道:”你今天不對勁?”
“誒?我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太明顯了,有眼睛都看得出來。”我說,“發生什麽了?”
她用指節敲打著桌麵,說:“其實也沒有……我隻是,想明白了。”
“明白什麽?”
“這之前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說,“明知道得不到的東西,卻總騙自己還有希望,但是,那次車禍之後,我好好地想了一想,也許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改變,比如我愛的人他不愛我。”
“是啊。”我說。
“這個世界是不是很奇怪呢?”她說,“想要的東西偏偏就會得不到。”
“也許不是想要的東西得不到。”我說,“可能人的天性就是會追逐難以得到的東西,這是生物本能,進步的源泉。”
“進步的源泉。”她冷笑著說,“你這人那……在你麵前我會覺得自己很矯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那麽,你現在是……放棄了。”
“不。”她說,“我會繼續等下去。”
“為什麽?你明知道……”
“因為我賤啊。”她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我明知道柳泉不會愛我,但我下不了決心離開,就是這樣。”
我一時語塞,於是我倆相對無言,直到服務員把飲料端上來。為了緩解尷尬,我低頭喝了一口,說:“味道不錯。”
“嗯。”她說,然而她根本沒有動那飲料。我不禁感到頭疼,這種氣氛實在是讓人很難辦。這時候,我很希望有人來打破沉默,也許我應該找個借口離開?可是,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又太不道義……
“你們兩個在這兒幹嘛呢?”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林書南站在我們身邊,我竟然沒發現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碰巧從店外路過,就看見你們。”他說,“怎麽,氣氛好像不對啊?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不,正是時候。”我說,“你……知道應該怎麽安慰失戀的女生麽?”
林書南看看我又看看袁芊驪,似乎明白了什麽,但是袁芊驪趕在他開口之前說:“從來就沒有相戀,又何來失戀?我隻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罷了。”她苦笑:“明知沒有結果卻無法放棄,我就是賤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林書南說。
“你說得容易。”我斜他一眼,朝窗戶邊上挪了挪,給他空出一個座位來,“你自己下不了決斷的事情也多了去了。”
“也是啊。”林書南笑著說,“不過,我說得有道理吧?既然明知沒有結果,不管怎麽說也得把這關係給斷了。”
“不。”袁芊驪的回答隻簡短的一個字,“抱歉,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本來隻是想出來散散心,結果卻讓你們費心了……還是別管我了。”
“我覺得你應該去找心理谘詢師。”我說。
“找心理谘詢師,那不是中國人的選擇。”她說。
我說:“說真的,我之前看了那本《人間失格》,我總覺得,會說那本書‘契合’自己的人,多半狀態有些危險。”
她搖了搖頭:“是我太軟弱。你們記住,如果哪一天我得了抑鬱症死了,那是我咎由自取。”
“你太相信主觀力量的作用了,才會活的這麽辛苦。”我說,“說抑鬱症的人軟弱,就跟說得了癌症的人不檢點一樣莫名其妙。”
“這世界可是很殘酷的。”她說,“如果連這都撐不過去,那就證明我根本沒資格活在這世上——我是被淘汰的人。”
我有點怒了:“利含情!你這是在鑽牛角尖!”
林書南卻笑了起來:“這種想法……老實說跟過去的我挺像的。”
“誒?”我有點愣了,“書南,你是這麽想?”
他用一隻手托著臉頰,說:“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在我上小學的時候,養父就跟我說過——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被淘汰;後來,他又跟我說,你是咱家的獨苗,你要是不混出點模樣來,那麽活著還有什麽價值;再後來,我考高中的時候他跟我說,所謂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艱難,就是為了淘汰弱者的,那些為了考試失利而跳樓的人,他們都是弱者,即便救了回來也注定要被淘汰的……”
“可惡!”我說,“這是什麽想法!”
“可是,你不覺得說得挺對?”林書南說,“這本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那些動不動就想著要自殺的人,他們不過是些活該被淘汰的弱者罷了。”
我咬住下唇,一時竟無法反駁,是的,弱肉強食,我爹也常常跟我說這句話,但我覺得這不對,如果一味的隻是弱肉強食的話,我們跟原始叢林裏的祖先又有什麽差別呢?是了,有誰告訴過我的,那是……
“人的價值可以分為兩部分。”我說,“一是生命本身的價值,無論是人是物,隻要它是一條生命,就是寶貴的生命,正因如此,即便是一個十惡不赦而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在行刑之前,他始終有權利上訴,且他的生命受到法律的保護。”
林書南撇了撇嘴角:“我的養父總是說——那些死囚犯,就應該拖到外麵,讓受害者家屬每個人拿條鞭子,活活抽死他們。”
“動物的生命也是有價值的,盡管它們逃脫不了在食物鏈中循環的命運——在殺雞鴨魚類的時候,能夠一刀殺死就絕不用兩刀,這也是一種道德。”
“誰教你的這種理論?”利含情說。
“柳叔叔教的。”我說,“其實我並不清楚他說得對不對,畢竟,隻有衣食無憂的人才會關心用哪種方法殺死食用動物。”
“文明越是發展,人類越是多事。”林書南總結道。
“也許吧。”我說。
“那,另一種價值呢?”利含情說。
“社會價值。”我說,“對社會的貢獻,簡單地說,就是‘混出點模樣來’。”
“我們都沒混出什麽模樣來。”利含情說,“看來個個都是社會的蛀蟲。”
我說這番話原本是想安慰她的,結果好像並沒有取得成效,然而我正尷尬的時候,忽聽得一個聲音:“你們高談闊論些什麽呢?活著就是活著,想那麽多幹嘛?”
“苗嘉木!”我跳起來,我這輩子認識的最樂天派的人出現了!
他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美滋滋地看著我們,嘴裏還叼著根吸管:“少男少女們大晚上在這多愁善感?”
“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我說。
他笑笑:“我在邊上好久了,你們竟然一直都沒發現我,我隻好自己表明存在了。”
“哎喲我去。”我說,“那我之前那些糟糕的言論,你都聽見了?”
“什麽叫糟糕的言論?”苗嘉木說,“蘭姐你也太見外了,他們兩個聽得,我就聽不得?”
“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隻是有點……沒準備。”
“算了算啦~”苗嘉木說著,喝完了他的那杯飲料,“我要走啦!剛入手的那輛摩托車應該送到了。”說著他站起身,就朝門口衝去:“拜拜!”
“再見……等等,摩托車?臥槽,你是想讓所羅門爆炸是不是!他最討厭這種聲音很大的東西了!”
“反正他這幾天又不在!”
苗嘉木衝了出去,我們幾個互相對視,利含情說:“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子。”
“那家夥沒事吧……”我嘀咕道,“摩托車這玩意兒可危險著呢。”
利含情一邊揮手叫服務員,一邊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休息了。”
“嗯,如果你……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我說,“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她想了一下,似乎作出了某種決定:“今晚謝謝你們陪伴我,我會好好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