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囚禁之中
車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我都快要吐了,才終於停了下來,有人把我抱起來,走了出去,我瞪著眼睛試圖看看周圍,可惜隻能看到天空。接著,那人走進了一幢老舊的建築——我聞到了一股嗆人的黴味兒。他蹬蹬蹬地上了兩層樓,隨即,我被扔到一個空房間的角落裏。
我臉上的布被解了下來,嘴裏的那坨棉花被拿出來的時候,我感到一陣惡心,差點兒沒吐。我抬起頭,看見麵前站著三個高大的漢子,其中一個說道:“老實點兒,待著別動,否則……”
否則後麵是什麽話,他沒有說下去,但我用腳趾頭都猜得出來。我想我應該說點什麽,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長時間被堵住嘴巴似乎讓我失去了語言能力。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並且把房間的門也給關上了。
我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抓了進來,連自己為什麽被綁都不知道。麻繩的束縛讓我手腳發麻,我很懷疑,要是一直這麽下去,我的手腳會不會壞死掉。嘴裏棉花的餘味和手腳的酸麻讓我心情跌到了穀底,我抬起頭,很有種想哭的感覺,事實上,我真的有點紅了眼圈了。我希望這時候不會有人進來,看到我傻逼兮兮的樣子。
這間屋子裏什麽都沒有,除了頭頂上的兩管日光燈,和門邊的日光燈開關。沒有地板,沒有牆紙,沒有吊頂——看起來,這間屋子根本沒有來得及裝修過,但看上去又不像是新房,也許是出於某些原因被開發商廢棄了的屋子。
我試著動了動手腳,繩子綁得很緊,看起來,以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掙脫開的。我發現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無能為力,這讓我又生氣又悲哀。我像一條瀕死的毛毛蟲,從房間這頭蹭到房間那頭,再從房間那頭蹭到房間這頭,然而當然沒有發現任何可乘之機。
我把綁在背後的雙手在牆上蹭著,然而,蹭了半天,我感覺自己的手腕都要被繩子磨掉一層皮,或許已經磨掉了一層皮,因為它們痛得厲害,可繩子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我試圖靠著牆,用腰部的力量讓自己站起來,這樣的話,或許我可以夠得到門把手,雖然我相信門多半已經被鎖了,即使夠到也沒有什麽用,但我仍然付出了種種努力想讓自己站起來,可是這些努力全部都白費了,我所得到的隻是摔了十七八跤所帶來的烏青塊。
最終,我靠在牆邊,精疲力竭。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在這個沒有窗子的房間裏,沒有日夜的變化,而劇烈的心跳和一團亂麻的心情讓我的生物鍾也失了效。也許我在這裏僅過去了五分鍾,也許已經過去了十個小時。不,我不關心自己在這裏待了多久,我隻是想知道還要待多久。那些人離開後,這裏就隻聽得見我自己弄出來的聲響,我甚至懷疑世界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毀滅,地球上隻剩下了這一幢完整的建築,而我還蒙在鼓裏。
等待,尤其是在困境中的等待最為煎熬,因為我不知道還有多久,當時間概念變得模糊的時候,一秒鍾也會顯得像一個世紀。
我很疲憊,但我無法入睡,我很焦慮,可我動彈不得。我隻能沮喪地想著種種不快,這時候,過去一個星期裏發生的所有的不快全都在我頭腦中冒了出來。
終於,門開了,我猛然抬起頭,然後看見有三個人架著另一個人走進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是原來那三個人,而那個被架著的人——我勒個操——正是林書南。他們把他粗暴地推進來,林書南低著頭,但是他一瞥到了我,便立刻抬起頭來看著我,那三人將他推到牆邊,解下他臉上的布,然後說了一句:“一會兒再來跟你們說。”轉身走了出去,而這一次我仔細地聽了,門確實從外麵被鎖上了。
他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和林書南麵麵相覷,然後我說:“他們是衝著誰來的?”
“恐怕……是我。”林書南說,“抱歉。”他的聲音有些發抖,我不知道這是害怕,憤怒,還是別的什麽。
“那,你知道他們的目的嗎?”
“也許知道。”他說,然而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我閉上了嘴巴。我在心裏提醒自己不要著急,現在,此刻,我們首先需要的是冷靜下來,冷靜……然而我的心跳仍然很快,我的呼吸仍然淺而急促,我看著眼前的地麵,地上的灰塵似乎在告訴我,我仍在塵世,而林書南則是看著我的臉,他盯了很久,冷不防開口說道:“你換發型了?”
“你終於發現了。”我哭笑不得地說,我發現自己的聲音也開始發抖,讓自己冷靜的努力並沒有成功。
“是不是太晚了?”他說。
“好看嗎?”
“好看。”他說,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非常非常漂亮。”
“嗯,我想也是。”我說。
又是沉默。
“那些飛機,我看了。”這回他先打破了沉默,“我小時候也很喜歡紙飛機。”
“真的?”
“嗯,我曾經會十幾種紙飛機的疊法。”他說,“可惜現在忘得差不多了。”
“我也是。”我說,“表哥教過我,我差不多忘光了。”
“我沒有跟你講過我的身世吧?”林書南說。
“沒。”我說,“隻不過你告訴過我你是在中國農村長大的。”
“是啊,我長在一個小山村。”他說,“不過我是撿來的孩子。我爸……我的養父母,他們不知為什麽,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後來養父在偶然一次進城的時候,把我抱回了家。”
“這麽說你是在城裏長大的。”我說,“指不定還是城裏的孩子。”
“是啊。”他說,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他們說我當時包在一塊布裏頭,上麵寫著一個‘徹’字,是繁體的‘徹’,後來七夜雄治就是憑這點認定了我是他的兒子。”
“這也就是說,你是七夜雄治的兒子這件事……”我的興趣被勾了起來,我幾乎忘了自己還處在被綁架中。
“沒有得到認定。”他說,“現在想想,徹這個字又不是什麽生僻字,就算是繁體,也不能就認定是日文,當初竟然大家都那麽認準了,真是……也許那就是被突然事件衝昏了頭腦吧。“
“所以,你究竟是……”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國人的孩子,也許哪一天又會從哪裏冒出來一對人,他們是我的親生父母,而且他們說不定一個是印度人,一個是印第安人。”
我不禁也跟著苦笑:“你不打算跟七夜雄治做親子鑒定?”
他突然沉默了,過了整整半分鍾,他才說道:“也許會……罷了,還是不提這個。”
他頓了頓,說:“小時候養父對我很好,雖然家裏窮,但是從來不會少了我的吃穿,並且盡心盡力地送我去上學,農活,他教我幹,但從不強迫我幹,事實上,那時候全村,全班,全校的人都嫉妒我有個那麽好的父親。”
“那後來呢?”
“他接受不了我是個日本人的孩子。”他說,“那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我不是七夜雄治的孩子這種可能性。”
我想,他說的“接受不了”,恐怕不是單純接受不了那麽簡單,我想起那兩個到處找他,而林書南到處躲他們的中國人。我不敢繼續問下去,怕他說出什麽讓他自己也後悔說出的秘密。我們又陷入了沉默,而沉默將原本被衝散一些的不安再次聚攏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世紀,門開了。我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和一個我不熟悉的靈魂——李新民站在我的麵前,他走過來時神情嚴肅,這讓我差點兒將他誤認為他的哥哥李新覺,然而他一開口,我就立刻否認了那個錯誤想法。
“你們也有今天。”他說。
“沒想到你不單單是和普通的混混有來往。”我說,“你們想要什麽?”
“錢。”他說,同時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胸口,讓我不由得縮了縮身子,“我沒想到他們把你也抓了來,不過正好,既能當人質,又能給我們添樂子。”
“你們針對的果然還是我。”林書南說。
“不。”李新民笑了笑,事實上以他的那張臉,如果不是笑得那麽邪惡的話,我覺得他說不定可以笑得挺帥。
“我們已經知道你住在哪兒了,當然,也知道你的學校信息,更重要的是,我們是黑幫。”李新民笑著,彎下腰,湊到林書南的臉前,“如果不想讓那對夫妻找到你的話,最好聽我們的話,畢竟,一旦被黑幫盯上,就算你搬走,我們也會用我們的力量追過來。”
又是那對夫妻!我想。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借用黑幫的力量!
林書南不說話,李新民說道:“怎麽著,你還在猶豫嗎?”
我心裏的擔憂升騰起來,一旦被這些人盯上,他們不僅會敲你一筆,說不定還會隔三差五地來敲你一筆,那樣的話,林書南就會永遠生活在陰霾之下,那時候他往哪兒逃?逃到美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