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受傷了
我究竟在幹什麽呢?我望著眼前的僵局,心想。
父親曾經對我說過,無論貧富,都要活出貴族的樣子來。“為了五毛錢大打出手的人,永遠掙不到五千萬;為了一塊肉跟別人置氣的人,永遠嚐不到山珍海味。”他是這麽說的。
我苦笑,覺得有些騎虎難下。歸根結底,我隻是想吃一片肉而已。
僵局又持續了半分鍾,我終於有點按捺不住,再這麽下去,肉都燒老了!我正準備幹脆點把東西均分一下算了,屋外卻傳來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我們三人雖表麵不動聲色,但都豎起了耳朵。
門開了,是所羅門。真是的,好死不死半路殺出個這家夥!
“你們幹什麽呢?”他朝這邊斜睨了一眼,“吃火鍋?我允許你們在我的房子裏吃火鍋了?”
“又沒有用你的東西,除了桌子。”苗嘉木不由得嘀咕道。
“你們看看這蒸汽!”所羅門不依不饒地說,“看看上麵!燈!天花板!會被熏壞的懂不懂!”
我忍無可忍地站起來:“行行行!我們不知道你的家具都這麽嬌貴,我們以後決不在你家吃火鍋!……我們現在就把這些東西處理了。”說著,我站起身,把鍋裏的東西完全平均地分到三個人的碗裏,然後把鍋蓋蓋上,端到廚房。所羅門盯著我做完這一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轉身上樓去了。
另外兩人沉默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千易賢啊對我說:“史蘭?你今天脾氣挺大嗬?”
我搖搖頭,說:“算了,在這裏吃火鍋就是個失誤,我們還是趕緊吃完算了,一會兒我去洗碗。”
我低頭喝湯,雖說火鍋湯好像不利於健康,但味道真的不錯,肉也很好吃,隻是吃了兩口就不剩下了。我長歎一聲,狠狠地瞪著樓梯。
我不會永遠這麽屈辱的,我保證!
洗完碗回到房間,我開手機一看,已經有幾門課的成績出來了。我的大學物理,果然掛了。
我倒在床上,思考著,心情壓抑。大學物理的掛科率一向不低,但是我不甘心。我沒想到自己其實這麽重視成績。可能是因為,在這異國他鄉,我真的沒有別的可倚仗的東西了吧。
我給林書南發消息:“大物,掛了。”
過了兩個小時,他才回道:“意料之中。”
“你不會嘲笑我吧?”我說。
“別瞎想了。”他說,“在這種地方,成績能頂什麽用?”
“哈哈,說的也是,不過我還是有點不甘心。”
他說:“晚上出去走走麽?雖然天氣不好。”
我望向窗外,雪已經開始下了,一會兒恐怕會下得更大。這個地方的雪,打在人身上能發出啪啪的響聲,令人生疼。這樣的天氣出門,大概有點不妙吧……
但我沒有拒絕。
我們在紫荊區通往學校的那條必經之路上碰麵,他的傘上已經積了一點雪,看來他是剛從外麵回來。
“走吧。”他說,“雖然沒什麽可逛的,大年初一總不能一直悶在家裏。”
“你衣服都濕了。”我說,“怎麽回事?”
“沒辦法,”他說,“風雪太大。”
我們朝鎮子的中心走去,這時風已經小了些,地上積了大約六七厘米的雪,踩上去軟綿綿的。
“我小時候有一種最喜歡的娛樂活動。”林書南說,“把積雪堆在窗戶下麵,從二樓往下跳。”
“聽上去很有趣的樣子。”
“是啊,不過雪能夠積到足夠高的日子不多。”
在這個地方,雪積得多高都不稀奇。
我們走到鎮中心的公園那裏去。這樣的天氣,公園裏當然人不多。我們坐在長凳上,看著陰沉的天幕,雲朵看不出邊際,雪花像從虛無中飄落一般。打在人臉上,冰冷得刺痛。
“新年了也不能回去,寂寞麽?”林書南說。
“還好吧,我盡量不去考慮這件事。”我說,“凳子有點冷,我們還是繼續走路吧。”
我們走去陽明河邊,這其實是一段不短的距離,不過我的耐力一向不錯。河麵上結著一層冰,我說:“這冰上說不定能站一個人。”
“拜托,你可別付諸實踐啊!”
我笑笑,其實我確實很想試試,但是這太危險了。陽明河的水不深,在這樣的天氣裏卻是足以把人凍壞的。
“對了。”我說,“你的成績怎樣?”我原本想盡量不提起成績,但還是沒忍住。
“就那樣吧。”他說,“我沒掛。”
我不禁覺得有點嫉妒。這家夥雖然上課時候貌似聽得很認真,但我知道,他課後是不怎麽複習的,尤其是理科課程,我看他的筆記的時間都比他自己看的時間多。
“怎麽,嫉妒了?”他說。
“切。”我說,“你不是說成績不頂用嗎?那你說什麽頂用?”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運氣。”
“我不喜歡這種說法,雖然說不定真的是那樣。”我說。我看著河岸,河對麵的按上放著兩艘閑置的小船。這條河上很少有船,所以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手機響了,我拿起一看,是父親打來的。
“喂?”
“蘭蘭,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哦。”父親說,“你都沒給我打個電話。”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說。
“那還真是可惜了。”父親說,“我有消息告訴你。”
“什麽事?”
“我受傷了。”他說。
我的心裏咚地一下,父親不是那種走路撞樹散步掉井的二貨,他受傷,肯定是發生了什麽。我想起了那天在家門前看到的那些紙條。最終,事情還是發展到這一步了……
“喂,想什麽呢,幹嘛不說話?”他說,“這事兒我本來想不告訴你的,反正你也幫不上什麽忙。不過,你應該有知情權。”
我很想問他為什麽要告訴我。憑什麽?既然不讓我回去,告訴我又有什麽用?還不如讓我安安心心地過一個太平的年。
我發現林書南在盯著我,我朝他擺了擺手,轉身走到一邊。
“那麽,現在情況怎麽樣?”
“嘿嘿。”老爹說,“我會白白受傷嗎?我也讓他們付出了一點代價。放心!我絕對笑到最後。”
他的語氣很輕鬆,我也知道他不會輕易地倒下。但我的心裏一陣陣地發緊,我寧願他語氣沉重,不,要是語氣沉重,我也不會好過。我寧願他從來都沒有打過這通電話。這種想法多少有些自私。但是我想,對於一個遠在萬裏之外,連旁觀都觀不到的人來說,讓我對自己家人的事情當一個“聽眾”,多半也有些殘忍。
但我知道他不會讓我回國。
我長歎了一聲,說:“老爹啊,我掛科了。”
“哦,掛科。”父親滿不在乎地說,“屁大點事兒,就不用向我匯報了。”
“跟你那邊比起來是屁大點事兒。”我說,“但是我也沒有更大的事可說了。”
我沒告訴他我一到這裏第二天就進了醫院,沒告訴他我後來又住過一次院,也沒告訴他我曾經兩次把一群混混給揍了。我不想讓他當個聽眾,就這樣好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必然的,隻要互相知道對方還活著就好。
“那,你在那邊好好幹。”父親說,“有事就找柳叔叔幫忙,對朋友,不用擔心欠人情。”
“我知道了。”我說,“好。”
“對了,”他又說道,“你找男朋友沒有?”
我愣了一下,偷眼撇了一下在不遠處的林書南:“呃,理論上來說是沒有。”
“理論上?那實際上呢?”
“也沒有。”
“蘭蘭啊,爹覺得,也是時候了。”父親說,“找個男朋友……啊,如果是女朋友我也不在意的,不過最好是男朋友吧……”
“喂,說什麽呢你!”我說,“這事兒我會考慮的,就不勞您費心了,反正我會認真對待的。”
“好吧,那就這樣吧。”他說,“醫生叫我呢,我先掛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再見,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這聲音讓我聽得有些悵然若失。我……究竟有多久沒見到老爹了呢?有半年多了吧。我已經漸漸地習慣了在這邊的生活,但我並沒有習慣於失去過去的一切。
我想回去啊。
風突然又大了,四處是嗚嗚的聲音,仿佛某種遠古傳來的哀泣。一把小小的傘擋不住風雪,我的褲腿已經全濕了,冰冷的感覺。我覺得有些傷感,甚至眼圈都有些發熱,而我不喜歡這樣多愁善感的自己。
我把手機收回兜裏,走到林書南身邊。
“發生什麽了?”他問。
“一點家事。”
他沒再追問,隻是默默地走在我的身邊。我們繼續沿河走著。
過了一會兒,林書南說道:“你好像告訴過我,你是由父親養大的。”
“嗯,沒錯。”
“所以,你的性格像不像你爹?”
“有一點吧。”我說,“我們都好勝,不過並不全然一樣。”
我知道他是一個好勝的人,就跟我一樣。我被一群混混打過一次,於是學了一身對付他們的本事。我爹也是這樣,誰敢欺負他,他要是不扳回一局,那就不是他了。但是他的野心比我更甚,我是伊壁鳩魯的追隨者,我的好勝,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爽快,而他,是為了更高層次的……或許是更低層次的東西,比如功名。他能為了自己的野心拋棄很多,這一點上,他更像柳泉。
但我不喜歡那樣,我不想他受傷,不想他活得那麽累,盡管他自己也許不覺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