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鎮長助理(下)
“書聖王羲之的聖化,有其必然,也有其偶然。一位學者曾說過一句相當經典的話,大意是一個人究竟行還是不行?首先是你自己要“行”;然後是有人說你“行”;然後是說你“行”的人“行”。王羲之本身長於書法,這點符合‘自己行’的要素;其次,在當時,東晉士大夫們掌握著社會的話語權,而王謝家族又處於當時社會士大夫的最頂層,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惹人關注,讓人效法,這種情況下,王家的書法不被傳播都難,於是大家都在說王羲之“行”,而大家同時也在說張芝鍾繇的書法也“行”,這符合‘有人說你行’的第二點要素;關鍵是第三點,說王羲之“行”的人“行”,這個最關鍵的人是唐太宗。當社會對王羲之王獻之鍾繇何人排第一何人排第二何人排第三爭論不休,各持己見的時候”
“藝術到了一定層次本就無高下之分,隻有不同的人欣賞取向不同。”
“對,就是這麽回事。當社會對三人排位各已見的時候,‘一代明君’出麵來解決了,他以行政命令打造王羲之,硬把他欽定為天下第一,命世人遵從效法。於是,王羲之坐上了“書聖”的寶座。書法界的神龕上隻有一個正位。這個正位隻容得下一個人享受叩拜和香火,王羲之已經坐上去了,大家也就認了。哪怕後學王聖人而青出於藍者眾多,誰也不敢把誰輕易捧上去而把王聖人撬下來,亂了套亂了局麵難以控製。因此即便你書藝已然勝王聖人,也應該接受被大家默認均不如王聖人。”程文序說。
樂依傑深以為然,她最不喜的就是開永祥木仍尹之類的“大家”,對別人書法從來隻有幹癟癟的幾句莫測高深的評論。她接著程文序的話說:“這恰如尊孔。孔夫子那水平,落到現在,至多也就是大學中文係一般教員的水平,或不如。但必尊孔,尊孔也是尊重曆史。同時不必把他的每句話每個字神化,神化就會造成僵化,可以設想,如果現在一切文案寫作甚至情書,一字一句都按《論語》的格式來,滑稽而可怕。書法也同,如果一筆一畫都要從《蘭亭序》或王聖人的其它帖子中找來曆,才視為正統,多半死路一條。”“任何東西被推向極端,就會成為雙刃劍,蘭亭亦然,成就了書法史,又害了書法史。書法己經走到今天了,有不少人總是刻舟求劍,一口咬定《蘭亭序》裏每一個字,都是極致,代表人類書法之最,增一分太白,減一分太黑,有誰膽敢認為《蘭亭序》不美,誰就不懂書法!於是有的人為之獻了青春獻終生,七老八十了還在抱著它臨習,自詡勤奮。”
二人一唱一和,把書聖洗涮一番,都感到很解渴。樂依傑表示很想拜賞程文序的書法作品,程文序坦誠的說他喜歡看書法爭論和分析書法作品,但自己卻寫得並不好,樂依傑不相信,他表示有機會好好寫幾幅來,請樂依傑“指教”。車經過一片李樹旁邊,路邊滿樹的血紅李伸手就可以摘到,因為今年李子豐收,多得賣不掉,沒有人看守,掉在地上的也沒人撿,程文序再也不顧瓜田李下之嫌,打開車門就采摘,一邊吃一邊指出是老天爺給的福利。他說在這個世上,他最喜歡的水果就是紅李,樂依傑下車來,他又攀上樹,把最樹頂最大最紅的挑選著摘下來,遞給樂依傑,兩人吃了又包兩包,折騰了好一會。
此時已臨近下班時間,樂依傑想回家看母親,程文序說:“那我順便送你一段路得了。”
“那謝謝你。”
程文序駕著車,往仁和村樂依傑家方向開,一直把樂依傑送到老家外路口,然後回去。
樂依傑走著走著,忽然想到他剛才精挑細選摘的兩包李子都在自己的挎包裏,忙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拿,程文序說:“得了,不用,帶回去,給你母親嚐嚐。”
此後,一沒事,程文序總到樂依傑所在的文化站辦公室裏坐,因為鎮裏還沒有給他騰出專門的辦公室,沒幾天,大家也就默認了文化站同時做程文序的辦公室,村幹部及工作員們有事就直接過這邊來。樂依傑也樂於和他接近聊得來。
平時,程文序一點不象個領導,他總是一邊抽煙一邊很快樂的向樂依傑講述他小孩子的萌事,講述妻子楊虹前不久為了孩子小京京貪玩和自己爭吵的事,講述夫妻去年春節回娘家或回婆家達不成一致意見,差點打架最後自賭氣各自回家的事,全是些居家長短,樂依傑著好笑,問:“別人說的婚姻七年之癢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正在經曆這個時期吧?”
“啊,果然,咱們今年剛好結婚七年,難道被俗語不幸言中?”
“那你們現在?”
“估計沒啥,如同中美關係,時而互相指責,合作總是主流。”
樂依傑笑了:“看來是世界大勢,影響了家庭小勢,責任不在你和楊姐。”
“理解萬歲。”
程文序帶來了他的一幅作品《渭城曲》,請樂依傑指點。樂依傑看了,根基是趙子昂的《膽巴碑》,兼有部分《靈飛經》的風格。從某種角度看,就是“流俗”,或謂“柔美”,怪不得他對《蘭亭序》的看法這麽獨特,原來他是肯定是在想擺脫這個格局卻還沒法擺脫,但仍然不錯,她表示極其的佩服。程文序也見過她的書法了,他說看了她的書法,如同心裏的窟窿突然間被填滿了般的舒暢,但還有那麽一點生澀傷胃的感覺。樂依傑表示可能是自己把傳統筆法剔縮過分了些,一時還沒想去認真扭轉,以後慢慢試著調整看。
私下裏,兩人漸漸的可謂無話不談,象老熟人,但隻要開會,主席台上的程文序,又完全換了個人,他擲地有聲的傳達上級相關會議精神,輕車熟路的安排工作,有條有理的答複鄉村幹部們提出的問題,一切都在他的思維籠罩之中,他做助理的工作遊刃有餘,樂依傑暗暗的欣賞,由衷的佩服。他叫來鎮裏建設辦的同誌,商量如何為幾處文化遺跡的修複保護工程申報立項,建設辦的工作人員從來沒申報過這類項目,他們把申報書和電子文檔很快傳到文化站辦公室來,程文序看了看,編得漏洞百出,當然也有敷衍他的原因,他扮個苦臉笑了笑,說:“他們以為我原來是財政局的,對這類玩意兒不懂,隨便將其它項目資料複製,略略修改來忽悠我,瞧,以前工程的名稱都沒改過來,用查找替換不更簡便徹底嗎?”
樂依傑湊過看了看,果然,申報書中還有風馬牛不相及的“清水灘大橋”“日均車流量”類字樣,顯然是從以前的一個橋梁項目申報書中改來的。程文序接著說:“即便真不懂,向他們的建設局問問,路子寬些,找個參考不是難事吧?幸好我有個朋友是發改局的,各類項目的申報資料他都有,讓他發個藍本來,供建設辦照著做得了。”
他說著,立即打撥通一個電話,閑聊了兩句,歸到正題,對方說文物修複方麵的申報書沒有,不過建設局應該有,他老婆是建設局的,馬上幫聯係聯係。
不到十分鍾,對方打來電話,讓程文序在網上收,接著傳了過來,鎮長助理收了,打開看了陣,然後叫來建設辦的工作員,撒了支煙,說:“哥們,為難你們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從來沒做過文物類工程的申報書,應該提前從建設局給你們找個成熟的參考資料,這個剛從你們上級建設局傳來的,拷去套著格式做。”
他把責任無中生有的攬了部分在自己身上,避免生硬的傷對方的麵子,然後相當於把建設辦的資料給徹底否定了,對方聽出他話外的內容,不好意思的拿著申報書,一迭聲的表示照辦,接著將資料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