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母親與繼父
然而,剛回到家裏,她立即陷入了家庭痛苦中。
還沒進家門,就聽到屋裏傳來暴跳的聲音:“你,把我當成一家人了嗎?什麽時候把我當成家裏人?在這裏,你們的錢我一個都不想沾惹,你以為我想騙你寡婦的幾個錢用?我,不是給你要,是暫時給你借!聽清楚了嗎?借,借,借!我陸某人就是不要命,也不會欠別的錢,你了解我嗎?不信是不是?你就拿刀來,我就剁個指頭給你看,我陸某人的血,是有血氣的男人的血……”
樂依傑聽著就感到刺耳與糾結,陸誌強舊病複發,和母親又在吵,還不知她是不是又挨打。她走進堂屋,沒看見母親,隻有陸誌強一人在堂屋內指手劃腳,對著母親緊閉的房門捶,看來母親因為害怕躲到了屋裏,陸誌強依然帶著股酒氣,他回過頭忽然看見樂依傑,呆住了,訕訕的退到沙發邊,說:“你,你回來了?”
樂依傑望著他,極不情願的把稱呼帶上問:“陸叔叔,什麽事?”樂依傑從來沒稱呼他為“繼父”之類,他也不敢奢望這個稱呼,二人已達成了默契。
“沒什麽,沒什麽。”陸誌強說著,想往外溜,樂依傑說:“坐下說吧。”
陸誌強沒找到離開的借口,隻好規規矩矩坐下,望著腳尖大氣不敢出,樂依傑繼續問:“你又打了我母親,是不是?”
“沒有,沒有,你不能汙蔑我。”
“為了什麽事?”
“你們,你……噢,她,是她,你知道不,侄女,你母親就沒把我當你們家裏的人,我想暫時借點錢,都不給。”
“你需要多少錢,做什麽?”
“我,一個朋友孩子要上學……對,要上學,沒學費,讓我幫借……”陸誌強說,始終不敢抬起頭來看樂依傑。
“這事可以幫啊,為什麽要吵?需要多少?”樂依傑問。
“不多,就兩百,或者三百。”
“兩三百?”樂依傑問。
“三五百也行,人家總之缺。”
“這不是什麽壞事呀?”樂依傑說,心裏有些疑惑。她從包裏取出五百元,遞給他,陸誌強還盯著自己的腳,沒敢接,樂依傑放到他麵前的茶幾上,母親忽然開門出來,說:“前次說他朋友受傷,幫借一千;又一次說他朋友外出要路費,再借八百;“朋友”這塊牌子被他用得長繭了,都沒見他說的朋友還過。”
樂依傑看母親她好象剛擦幹眼淚,臉頰下方似有一道陳舊的小傷,忙走過去,看了看問:“這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母親說。她對著低頭悶在沙發裏的陸誌強繼續說:“咱們也還差著不少賬呐,我這些日子病稍好,沒買藥好不容易積存的一點,你倒好,一次二次三次的‘借’,不借給你就沒把你當家人,你借的幾次,哪一次還過?你說戒酒,前回跪著發誓,戒了一周嗎?”
陸誌強沒再說,忽然抓起樂依傑放在茶幾上的錢,再嘣的一拳砸在茶幾上,茶幾發出沉悶的響聲,給人的感覺似要斷裂。他賭咒式的說:“今天這錢,我陸誌強說還就能還,三天之內,還不了,我就從地球上消失,或者被人亂刀砍死!”
他不再說話,拿著錢,奪門而出,頭也不回,一股濃烈的酒氣從樂依傑旁邊拂過。
待陸誌強離開,樂依傑重新問母親:“這傷是怎麽回事?”
“還不是他打的,大年初二你剛走,他就回來,初四要借錢,估計他是賭輸了,又喝酒;我不想借,挨了他一耳光,打得並不痛,隻是指甲劃的,沿啥。第二天酒醒了,他也道歉了,哎。”
“不痛?問題是重犯……他借了究竟幹嘛?”
“借過四次,共有三千了,現在我手上也沒錢再借給他了。哎,他每次吼著借,吼著要還,一分也沒還過。幹啥呢,我估計和他的狐朋狗友醉酒,裝大哥。”
她默然地坐在沙發上,無限後悔當初自己沒替母親把好關,現在不得不麵對。該怎樣對待母親與陸誌強這事?為什麽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陸誌強最初因為家庭貧困,又是小半個知識分子,個人事業長期沒有起色而又麵子心重,久之,認為社會對他不公,繼而嫉恨身邊所有優於他的人;人到中年,過了應婚期而未能結婚,使他總感到臉上無光。作為傳統男人,在女人問題上處女情結畸重,卻不得已娶個二婚女人並且上門,更傷自尊;從迎鄭潤芳那一天起,他就陷在矛盾和痛苦中,對她充滿了複雜的愛恨情仇;原因即她是他口口聲聲稱的“寡婦”,是二婚女人。自卑已將他逼向了一條精神死胡同,他在懷疑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多疑壓抑想得天昏地暗,隻好以酒排遣,酒後把鄭潤芳作為發泄對象,用自我解嘲的方式進行自衛。這場婚姻,已成了鄭潤芳的大不幸;對陸誌強來而言,更象乞丐費盡精力討到碗餿飯,難以下咽卻又不敢輕易扔下,因為扔下後怕連餿飯也沒有了。樂依傑並不完全了解他,瞧著他剛才臨走時恨不得把地球一腳踢翻,讓世界同自己一同毀滅的的架式,她也依稀捕捉到了陸誌強一些心理,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了他對自己的一絲畏懼,與其說是畏懼,倒不如說也是自卑。樂依傑估計如果讓母親提出同他離婚,他多半不願意。
母親就已然忘了所有的不幸與痛苦,她快樂地開始替女兒備辦好吃的,並且再次問:“你寫字時給你伴舞的那個小夥是誰啊?”
“不是告訴你了嗎?公司的員工,姓駱。”她回答,轉而對母親問:“你想沒想過和他離婚?”
“哎……行嗎?不好吧,才和他結婚不到一年就離,別人會怎麽說啊?”
“那,如有必要,向公安派出所備案吧?”
“他除了喝酒發發瘋,其它,好象,也沒啥大毛病,男人嘛,總有點脾氣。”母親暗暗的把它理解為自己命中注定。
樂依傑打算再去找當初的媒人周二娘說說,母親告訴她,周二娘上周病故了,才安葬兩三天:“沒啥的,也沒啥,你不要把事情想象得過於嚴重。和他這麽些時間,我知道應該怎樣應和他相處了。”
聽母親這麽說,樂依傑隻得暫時將放一放,或許是自己把事情想象得嚴重了。
第二天,她要回市裏,早上,陸誌強忽然來到,他一進門,就氣宇軒昂地拿出三千五百元攤在桌上,說:“怎麽樣?我沒食言吧?你們別把人看扁了。”
樂依傑從他“你們”二字中更體會到了他和母親之間的隔閡之深以及對自己的對立情緒之重。陸誌強昂首正麵麵對樂依傑,要專等她肯定回答,大概今天這個還錢的動作是他今生以來最揚眉吐氣的動作,在母女二人麵前對他有重塑金身的效果,他相信一直讓他畏怯的樂依傑也應該為之刮目相看。
樂依傑怔住了,鄭潤芳也怔住了。樂依傑怔住,倒不是對他刮目相看,而是從他這淺薄表情中,更擔心母親難以平靜的未來,自己當初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竟然替母親決定的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她壓住心中泛起的陣陣反感,努力擠出個笑,說:“陸叔叔,你誤會了,我沒有理由看輕任何人。否則,當初就不會替母親選擇你,你的話從何說起?我隻希望你和母親能好好過日子。”
“我也是希望好好過日子的,更希望,希望你母親,和你,能過上好日子,可是,嗚”陸誌強話沒說完,居然激動得哭了。常言說女人的眼淚具有很強的殺傷力,殊不知,男人的眼淚有時更有殺傷力,樂依傑看著,忽然覺得自己對他的揣度太過分了,他本質上就是個好男人,母親說的或是對的,因為她更了解。鄭潤芳更感到自己錯怪了他,忙遞給他紙擦淚,自己也陪著掉淚,陸誌強嗚咽得更厲害,好半天才在鄭潤芳的勸說下滴滴噠噠的收住。
結果,男人的眼淚融化了一家人的介蒂,大家和和氣氣的吃了早飯;在飯桌上,樂依傑想動員陸誌強更換職業,另尋新的工作,擔心又會傷及他的自尊,忍了。飯後,樂依傑收拾好行禮要回市裏,鄭潤芳和陸誌強兩人把她送到村口大公路上,送上了車。看著母親和陸誌強雙雙往回走的身影,她勉強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