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顆糖

  舒甜看愣了兩秒,後知後覺地「哦」了聲。

  走廊還是挺涼快的。

  耳邊的聲音熟悉又陌生,有著依舊未褪去的少年音,也有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低沉和顆粒感。

  舒甜站在江譯的陰影里,有一瞬間的恍惚。

  其實托江譯和江言的福,從小到大,舒甜對帥哥的免疫力不是一般的強。

  雖然面部輪廓依然和以前差不多,但是總歸也兩年多沒見了,十三四歲正好是男生變化最快的時候,江譯身高聲音長相全都變了不少。

  早上一起上學的時候,從車棚走到教室那一路,周圍妹子投射過來的目光不小心也會波及到她,舒甜想忽視都忽視不掉。

  大家都是這個反應啊。

  那她看愣了……也正常吧。

  因為江譯彎了腰,所以碰他頭髮就不用費勁兒去夠了,那縷頭髮其實遠沒有她說的那麼誇張,經過幾小時,現在的彎度下去了點。

  舒甜回過神來,用沾濕的手捏住它。

  男生頭髮短而乾燥,明明平時髮型就算不打理也看起來很有型的樣子,觸感卻意外的軟,離得近,能聞到了一股很清新的香。

  她這一系列的動作也就兩三秒的事——畢竟遇到水,再倔強的呆毛都得臣服。

  舒甜看著軟趴趴濕漉漉的那縷頭髮順從地加入了其他黑髮的大部隊,心裡那被強迫症帶來的雜草們才算徹徹底底消失了。

  舒甜簡直身心舒暢,壓下想要吹口哨的想法,笑了笑說:「江譯哥哥,已經好了。」

  說完,江譯還沒來得及直起身,還是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她特別自然而然地就伸手在他的後腦勺拍了拍——

  拍完,舒甜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在女校的時候,初二認識了林以桉,非要說個名號的話,林以桉大概就是女校扛把子,在校內橫著走的那種人物,和江譯的地位有些類似。

  ——扛把子就是扛把子,總有很多戰爭要處理,翻個牆出校也正常,見過的場面、知道的爆料數不勝數。

  舒甜就整天纏著林以桉給她講故事,給她講附中初中部江大佬的傳聞。

  她記得,某個傳聞中,江大佬是極其不喜歡在打架的時候被碰到頭部。

  不管是頭髮還是臉,碰到死得會很慘。

  舒甜剛剛不僅碰了,還拍打了。

  雖然很輕。

  雖然她好像算是大佬的青梅小妹。

  雖然重逢以來,江譯在她面前從來沒展示過他傳聞中那一面,依然是好哥哥的樣子。

  但是——這——還是令人有些小緊張。

  舒甜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大佬的表情。

  似乎是也沒有想到她會有這麼個動作,江譯頓了頓,才不緊不慢地直起腰,臉上沒什麼表情。

  可他平時也沒什麼表情,江譯哥哥從小就這樣。

  舒甜吞了口唾沫,在心裡說。

  就這麼對視了能有三五秒,舒甜渾身都開始不自在的時候,少年標準好看的桃花眼彎了彎,有光蘊在微微上翹的眼尾,「看什麼呢。」

  舒甜沒說話。

  隨後從窗檯邊直起身,長腿邁開。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他突然伸手碰了下她的發頂,差不多隻停了零點幾秒,很快手掌就拿開,帶著笑意的聲音一併從頭頂傳來:

  「——回家了。」 -

  上午沒上滿四節,三節就放學了,下午兩點才上課,也就意味著中午好幾個小時都是休息時間。

  這麼寬裕,到家吃完飯舒甜就睡了一覺,她給手機定了鬧鈴,也沒讓梁韻叫她,結果一聲鬧鈴都沒聽見,睡得跟豬一樣。

  要不是江譯來她家敲門,遲到沒跑了。

  在騎車去學校路上,因為打哈欠而熱淚盈眶的舒甜真實地感受到為什麼都說午睡不要太久了。

  ——明明睡夠了時間但又睡不醒,真的是渾身沒一個地方不難受的。

  中途有一次,她連紅燈都沒注意到就悶頭往前騎,還是江譯一手把著自己的車把,一手伸過來拽停她的車子。

  不然可能會是一出血案。

  就這麼渾渾噩噩到了學校,從後門進教室的時候跟聞人一和他同桌打了聲招呼,馬東立說了什麼她也沒聽清,一直到發新課本了,舒甜一團漿糊堵死的腦子才清明起來。

  舒甜以前的班主任是個脾氣暴躁又特別能說的選手,每次新學期的時候事情多,屁大點事兒她都能用三四種方式來表達,再加上嗓門大,聽她說話簡直是一種精神污染。

  馬東立不。

  馬東立很少談及學校那些個規定,他就是例行公事一樣念一下,沒了,不會有任何拓展,也不會說什麼「假如你們不聽老師的就xx」這樣的話。

  相比詳細解釋學校的規定,馬東立更喜歡精神層面的說教,笑眯眯往講台上一坐,舒甜總覺得他好像隨時隨地都能說出什麼人生哲理來。

  馬東立的口才也不錯,發完課本之後,一節班會課不知不覺就在他的人生哲理下過去了,下午剩下的兩節又是交給他們自己安排。

  身後立馬傳來兩個人的交談聲——

  「喲,又自習,誒劉然來吃把雞,我叫譯哥一塊兒。聞人一聲音激動道。

  「好嘞。」他同桌回。

  舒甜覺得自己雖然不是多麼乖的好學生,但是在課堂上明目張胆打遊戲這種事兒她還是不太想干。

  下一秒,舒甜聽到鞋子碰到凳子腿兒的聲音。

  是身邊的凳子發出的動靜。

  舒甜往右下方一看,果然。

  剛才說話的聞人一踢了兩下江譯的凳子,上身往前,拉近跟江譯的距離,他壓低聲音道:「譯哥——來刺激戰場啊,帶我倆吃把雞!」

  「不來。」江譯頭也沒回。

  「……」

  聞人一被拒絕,又磨了一會兒,但江譯自始至終態度都沒變,堅定不移就是不玩。

  聞人一不死心,「那你這節課要幹什麼?還有下節課?你要睡覺?」

  舒甜也挺好奇江譯會說什麼,於是又把視線從聞人一臉上移到同桌臉上。

  同桌上身半靠在桌子旁邊的牆上,動作散漫地回過頭跟聞人一對視一眼,眼睫垂著,唇角撇了一下,不耐煩的樣子。

  同桌說:「我要看書。」然後就把身子轉了回來。

  聞人一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樣:「……」

  舒甜聽見他極度不可思議的語調:「你是說剛發的書?」

  「不是,課都還沒上呢你看什麼課本???」

  舒甜很想替他回答,沒上課也可以看課本,這操作非常正常,還有個專有名詞。

  江譯的姿勢都懶得變,眼風都沒給身後的人一個,說出了那個專有名詞:「——預習。」

  聞人一:「………」

  自從江譯讓他在舒妹妹面前扯謊開始,聞人一就覺得不對勁了。

  最近學習學上癮了是怎麼著?

  瞎幾把說了個理想還真以為自己熱愛學習了?

  他現在要是跟高二那群玩的好的說一句「譯哥在預習」,他們能把他給送精神病院去。

  「不打拉倒,」聞人一哼了聲,「不就是嫌我們菜么,扯他媽什麼破理由,還預習……」他戳了戳自己同桌,「誒,劉然咱倆來雙排。」

  「……」

  江譯眼風都沒給聞人一,慢悠悠轉過身,修長白皙的手在一摞新書裡邊兒挑了本地理。

  ……

  一節課四十五分鐘。

  馬東立沒下過講台來下面檢查,不知道別的人都在幹什麼,反正舒甜和她同桌兩人整整預習了一節課。

  其實最開始,舒甜也覺得江譯是找了個理由不想跟聞人一打遊戲,才那麼說的。

  可是她沒想到,這一整節課,他居然真的在看新發下來的課本——而且並不是亂看的那種,她有觀察過,江譯翻書的速度都不一樣,字多的看得久,字少看得快。

  弄的她都不好意思畫畫了,沒多久也開始跟著看課本。

  舒甜覺得假如自己是地理老師,應該會很欣慰,很有成就感。

  不管因為什麼,不學無術的少年扛把子放下了屠刀,並拿起課本,開始預習。

  七班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

  打了下課鈴,江譯說他要出去,舒甜給讓了位子。

  坐下之後,想了想,她回頭敲了敲聞人一的桌子。

  「……我問你個事兒啊。」

  「問唄。」

  「那個,你是不是跟江譯哥哥一樣大啊?」

  「是啊。」

  「那……你也是該上高二了?」

  其實這件事舒甜從上午見到聞人一就開始好奇了,只不過那時候被髮型吸引了注意力忘了問而已。

  而且也覺得這麼敏感的話題,直接提起來就問「你為什麼在讀高一啊」好像不太好。

  不過仔細想想,聞人一這種特別大大咧咧無厘頭滿嘴跑火車的性格,能在意才是怪了。

  「嗯?」聞人一從手機中抬頭看向她,表情還挺無辜:「……因為我重讀了啊。」

  回答得特別乾淨利落而迅速。

  「……」

  什麼難過傷心和介意要面子。

  他果然是沒有那些東西的。

  舒甜徹底放了心,整個人都轉過身,「那——江譯哥哥有事沒來學校時間久,所以重讀高一,你是因為什麼啊?」

  「什麼?誰有什麼事?」可能是因為興奮,舒甜的語速有點快,聞人一沒怎麼聽清她前面說的話。

  「啊。」舒甜兩三句概括了一下,說江譯因為太久沒來學校。

  沒想到面前的人突然一臉古怪。

  「你不知道嗎?我倆為什麼重讀?」

  「……」

  我、倆?

  舒甜一愣,她知道江譯的,所以點了點頭說:「我只是不知道你的呀。」

  聞人一皺著眉想了半天,似乎是在回憶,半晌才說,「我也知道譯哥走了那一個多月啊,七中那幫兔崽子找上來咬不是譯哥不在我也不可能挂彩——」聞人一的聲調突然拔高,又驟然低下來:「不好意思跑題了,咳,就是譯哥因為他哥江言嘛,我知道,但是他回來參加期末考了啊,我倆在一個考場來著。」

  「……」

  嗯?

  舒甜仔仔細細想了一下,江譯當時說的是——

  他沒參加期末考啊……

  聞人一把手機鎖了屏放進桌肚裡,興緻勃勃先喝了口水潤嗓子。

  「嗨,這其實沒啥的,我一點兒不嫌丟臉,」聞人一捋了捋頭髮,笑得沒心沒肺:「咱們學校管得其實比一中他們寬鬆多了,就是紀律什麼的這方面,但是吧——」

  「成績管得是真嚴。」

  「……」

  舒甜看到江譯剛好在這時候從外面回來,高高的身影很顯眼。

  舒甜是對著後門的方向,聞人一對著她,背對著門,什麼也不知道,她剛想打聲招呼,又被聞人一接下來的話給吸引了注意力。

  「就是,高一倆學期的平均分,有四門不及格就得留級。」

  「我跟譯哥還挺可惜的,唉,」聞人一長嘆了口氣,表情也深沉了點:「我們倆,不及格的剛好四門。」

  「………」

  嗯???

  這會功夫,江譯剛好走到聞人一身後。

  「你不知道,有一門,地理還是物理的我也不記得了,最後算平均的時候我就差一分,譯哥差零點五。」

  「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太他媽可惜了啊操。」聞人一揪著頭髮咬牙切齒道。

  「……………」

  舒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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