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兩相思
肖旭躺在床上終於緩過勁來，兩指捏著藥包的一角，借光看著裡面的靡粉，又朝那扇連通二人房間的小門看了一眼。
小門敞開著，看得見裡面的原木色小方桌，桌腿上的木紋粗略看去竟像是一隻眼睛，死死得，獃獃得看著自己。
起身關了門，拉出椅子，坐在桌邊，聽到了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輕淺嘆息。
仔細再聽，好像這四周里也沒誰，抬手撐著額頭，又聽到一聲，更加清晰，這才雙手捂臉一陣自嘲。
原是自己的嘆息聲，竟昏昏沉沉的不自知。
「青依啊，你在哪裡呀，快點回來吧……」
此時葉青依正在丁家莊的一處僻靜的小屋裡會見某位秘密人物，此人名叫洛逸，是殺手派的排行第二的殺手。
兩人明面上是同門，實際上是主僕關係。
「莊主真夠快的，看來以後我要在每封信都要加上『加急』二字！」洛逸抱著酒罈仰面灌了一口，似笑非笑得瞄了葉青依一眼。
葉青依仰面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帶著困意問：「什麼事，急著見我，卻又叫我在這兒等你。」
「我只是給你些時間去拜訪丁莊主，他最近一定很想念你，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洛逸形容消瘦，好似骷髏，即使笑起來也帶著濃濃的殺氣。
葉青依眯眼看著小窗，只覺那裡光線刺目，卻又叫人嚮往。
「為什麼突然提到丁修，他怎麼了？」
「堂堂東海聖教的左護法能怎麼樣？你們二人不會只是彈彈琴，吹吹簫，敘敘舊，就結束了？忘了，他應該還為你準備了禮物，一套漂亮衣裳，就在包裹里吧？哈哈哈……」
洛逸笑著又仰頭灌了一口，從嘴角漏下去不少，他用手背抹去，舔了舔手背。
「嗯，沒錯，是有一件衣裳，不過是件女裝。」
葉青依腦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昨天與丁修會面的情景。
丁修竟破天荒的套了件翠綠色薄紗外衫，葉青依對此多少有些不適應。
他彈琴時滿臉陶醉，本就陰柔的面孔配上那輕紗越發像一個女人，還是月牙白的長衫更適合他。
「青依，可有心儀的女子？」丁修的聲音彷彿上乘的綢緞，絲滑圓潤。
葉青依那會兒正在欣賞丁修的新作，一件密密麻麻布滿繩索和盤扣的貞女服，不由得讓人猜想是哪位堡主家的小姐又因思春犯了忌諱。
他隨口說了實話，「有。」
「那可不妙了。」丁修把架子上的貞女服摘了下來，擺在單人床大小的裁縫桌上，纖細修長的雙手在衣服上捋了捋。
「你得看好她，不然她會讓你傷心的。」
葉青依談女人總是帶著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而丁修則是謹慎小心，至於他有沒有女人，葉青依也不清楚，至少丁府上下半個女人的影子都沒有。
「這麼多盤扣，換了哪家的公子都沒了興趣。」葉青依調侃著，俯身又仔細瞧了瞧那件衣裳，袖口上的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個極為細小的甄字。
現在想來是給甄家某位小姐做得，甄萬崇有五個女兒，也不知是哪一位。
丁修當時意味深長得看了葉青依一眼，葉青依好奇於他的下文，也笑看著他。
「樂趣，青依，這是一種樂趣。」這話說得有些嚴肅，葉青依聰敏，很快領會了其中的意思，也只是笑著，不再接話。
丁修又問：「你會娶她么？」
「不會。」這事兒葉青依很肯定，那丫頭嫁給他就等於要拋棄過往，拋棄父母，這也不是他想要的。
「那最好……」
葉青依當時把注意力都集中丁修嫻熟的針線活和那件設計繁複的衣服上，心中竟隱隱想要挑戰一下，沒有注意丁修的表情。
「他是左護法？右護法呢，是何人？」葉青依將思緒拉了回來，眯著眼問。
洛逸捏著酒罈邊沿，伸手遞酒給葉青依。
對方只是看了一眼，卻沒接。
「還是不喝酒？哪有男人不喝酒的！」洛逸癟著嘴搖搖頭，繼續喝自己的。
葉青依悠哉得闔上雙目，暗影里跳動著熱血般斑駁的鮮紅。
「廖沐恩。可惜，是個短命鬼。長得蹩腳，幾個小姐都不喜歡，找了個理由就收拾了。」
洛逸說著又喝了一大口，吞咽的表情也帶著猙獰。
「什麼理由？」
「與侍女偷情，哈哈哈……」
葉青依木然，堂堂聖教右使竟然為了這點小事丟了性命，兒戲。
「東海聖教可真是規矩嚴明。」
「甄萬崇恐怕不久就會衝破第九重玄天淳元了，到時他就會大舉進攻中原，咱們得早做打算。」洛逸說著坐直了身子。
「那可有好戲看了。」葉青依閉著眼道，語氣里卻聽不出絲毫的愉悅。
洛逸打了個飽嗝，噴出一股濃厚的酒氣，葉青依的眉頭不禁微微籠起。
「合你與白老頭二人之力可能有機會。玄天淳元也有弱點，和所有的功夫一樣，白老頭和你都是……怎麼說，習武的奇才，這不是誇你，相信白老頭也這麼覺得。你們一起的話，一定能找到玄天淳元的破綻。別這麼看著我，我說得都是事實，你一人肯定不行！」
洛逸說話的時候，葉青依直直得盯著他，那雙皂白分明的眸子里寒芒聚集。
「合二人之力？怎麼合？要我獻上追風，然後乖乖得做白家的鷹犬？」
不留情面的冰冷反問，葉青依極力剋制著心頭已經被點燃的怒火。
洛逸沒有因此退縮，反而探身向前，對上那燃燒著火苗的目光。
「青依，大局為重，現如今你若不幫白旭陽，有朝一日東海聖教入主中原，別說葉家莊，木家堡也逃不了，甄萬崇專橫獨斷，他要的決不僅僅是六十四庄！七十二堡，殺手派，飛鷹堂，還有那些遊俠，大家都逃不了，他要的是中原的一切，估計飛禽走獸都包括在內。」
葉青依冷笑著，緩緩開口：「中原本就是一盤散沙，哪兒來的大局？我葉家莊的匾額還躺在他白家莊後院的那堆垃圾里，我卻要為了所謂的中原大計去跟他求和？」
說到這裡葉青依的目光再次轉向洛逸，定定得說了兩個字：「休想！」
「你是莊主，你說了算，老爺子給我的任務是保你周全。」
洛逸說著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自家莊主的脾氣他最清楚。
「白家莊大勢已去，一旦甄萬崇突破九重玄天淳元，入主中原你我都無力改變。」葉青依的語氣恢復了平靜，虛望著前方。
「那你要如何自處？」洛逸知道葉青依說這話自有他的道理，也不僅僅是不願與白旭陽合作這麼簡單。
「如何自處？」葉青依苦笑兩聲。「隨機應變，也許白旭陽可以給中原一點驚喜。」
「自從打敗寧朝宗后，白旭陽的功夫可未聽說有什麼突破。」洛逸可不打算把賭注壓在白旭陽身上，說來他倒更相信自家這位年輕莊主。
「武林大會一探便知。」
葉青依這話說得很輕鬆，實際卻並非那麼簡單，洛逸心裡明白。
「我不同意在武林大會與白家正面衝突，你若與白旭陽兩敗俱傷，甄萬崇無需親自動手，就能拿下中原。」
葉青依抬起自己的右臂看了一眼，有些無奈道：「我現在也動不了手，放心吧。」
「對！你不說這個我還忘了，你……是不是腦子秀逗了，姓寧的丫頭死一百次也抵不上你一條命，還好你沒事兒，不然我讓她下去給你陪葬，還有！」
洛逸欲言又止。
「說吧，說痛快我就要回去了。」葉青依說著又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被他丟在家裡的女人，想起臨走她那雙起了霧的眸子，好在她最終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