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蛇島巡遊·斬殺怨念(五)
『古巨龜』食道腔室極其開闊,可是徹底湮滅於黑暗中,猶如幽暗猩紅的閉塞牢籠,或者像萬丈深淵死寂幽閉的底部,粘稠濕熱的腥風陣陣襲來,傳播著看不見的嗜血哀傷。
上方厚實的蠕動肉.壁有著波浪形起伏紋路,層層疊疊,如鋪陳排列的赤色雲詭,鮮紅妖冶的詭異色彩,如粼粼波光般蕩漾彌散,彷彿一條蜿蜒的血河,浩浩蕩蕩橫亘在天際。
下方是高高堆砌扭曲,掙扎纏繞在一起的海量殘骸,奇形怪狀的死亡景象,描繪出一副無間地獄般的畫卷,上面滿是血腥枝丫的枯樹,和煉獄般屍骨荒山。
……
「噗嗒!噗嗒!」
兩者逐漸深入腔室更深處,腳下已經不再是單單踩在濕滑粘膜上的軟塌聲音,還有血水混雜著肉沫迸濺而起的聲音,或者說不同於上方肉.壁形態,他們腳下是真正的血河,臃腫噁心的乳白脂肪如水絮般漂浮在上面。
皆面目全非的海獸殘骸,扭曲纏繞在一起,甚是駭人,密密麻麻的屍體徹底腐爛炸裂間,將濃重的死氣怨氣擴散而出,仿若看不見摸不著,卻始終縈繞在周圍,永遠散不盡的死亡霧靄般,有著讓人不經意間窒息心悸的感覺。
兩旁海量堆積如山崗的海獸屍骸,幾乎遍布整個極闊腔室,高築起一道道蜿蜒堅固的屍牆,走在其間,浮屍千里,滿目瘡痍,而由這般視線看去,如臨曲曲折折,複雜難辨的血肉屍骸迷宮,這裡不是孤獨的墳墓,而是殷紅的樂園。
釉子周身散發的氤氳晶光,亦是難以將前方蜿蜒曲折的通道完全照亮,而且氤氳之光,總有種忽明忽暗的感覺,明明腥濕沉重的空氣中,沒有過多雜質才對。
「我周身的氤氳之光,是由於無數散發在空氣中的細微晶粒而成,這樣看來……此處怨氣屍氣實在是太重了,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卻仿若要凝聚成實質般。」釉子低聲道:「怪不得,這次的『怨念』之災會如此嚴重,甚至能危及到小龜的生命。」
楊沐點點頭,他現在以『玲瓏眼』視物,要比釉子看的更遠,本就是血紅的視線更甚,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實的紅幕,這裡的慘烈程度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總之,當初在深海時如臨深淵般的感覺,再度浮現,是一種極度壓抑心塞的感覺。
他的身形有些顫抖,呼吸有些沉重,或者說是一種貪婪的留戀。
並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興奮,因為這裡的血氣,就如同死氣和屍氣般,已經到了一種近乎凝結的程度,輕吸一口氣,便是蜂擁而入的氣血之力,源源不斷的狂湧進他身體,繼而被煉化吸收,他現在身體對於氣血之力的饑渴程度,到達了難以言表的地步。
這.……完全就是他夢寐以求的血星元修行環境!
想比起上次的血湖之浸,簡直是天差地別。
現在他的境界介於自觀高階巔峰和半步引星之間,離真正引星的門檻,還差的很遠,或者說絲毫摸不到,望塵莫及,然而眼下絕對是一種絕佳的契機,或許依藉此處的氣血之力,很有可能徑直突破到引星初階!
一旦到達引星境界,那麼他的實力,就與『大安王朝』三大學院里的超級天才,至少處於了同一階層!
「無論如何,要在這裡嘗試下破境的可能?不……還是從長計議為好,而現在.……」他凝色道:「必須將那最深處的『怨念』揪出來!」
……
「果然.……沐身為『逆星者』,對氣血之力很敏感吧?」釉子突然道:「我都能感受到,沐明顯動搖了。」
楊沐知道釉子,大概看透了他的星元屬性,他說道:「我曾時無意間覺醒了血星元,越是氣血凝結的環境,對我恢復傷勢乃至修行,都越有益處。」
「看來沐真的身懷很多秘密,就連眼睛看起來都是有著特殊能力。」釉子又道。
楊沐聽聞沒有接話,他的『玲瓏眼』和修行根基,皆來源於『血晶玲瓏心』,直到現在,他這個秘密似乎還沒被別人看透過。
「聽聞『逆星者』覺醒自身星元屬性的條件和契機都很苛刻,沐當時是如何做到的?」釉子拋話道。
楊沐想了下,當時在對戰周耀時,突破到自觀境界,並且覺醒了血星元,契機的話.……
陡然間他面色一滯,瞳孔緊縮起來,記憶又要回到最開始遷奏的事情,是由無心告知他的,而當時在那處小閣,正是無心的那碗血,讓他在戰時有所頓悟,這才覺醒了血星元。
也就是說……無心早已經看透他擁有『血晶玲瓏心』的秘密?畢竟血星元是與『血晶玲瓏心』掛鉤的,就如順藤摸瓜般,很容易導出這個秘密。
這個事情他以前還沒有仔細思考過,現在這麼一回想,頓時覺得震驚十分,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直躥上來。
「還是受到.……一位高人指點吧。」他複雜道。
……
「沐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釉子凝色道。
「嗯……走了這麼久,竟然沒有碰到一隻『怨念』,實在太詭異了,而且周遭的死氣怨氣,明顯往同一方向聚集流動,想必那裡就是『怨念』核心處。」楊沐不定道。
「沐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那隻三頭『怨念』會出現在外面。」釉子偏頭問道。
「很有可能是被深處那隻『怨念』趕出去了吧?而且現在如此詭異安靜,可能其餘『怨念』亦被那隻『怨念』所吞噬。」他凝色道。
『怨念』就如妖獸般,吞噬同類便可以進階,它沒有具體的限定階位,集成越多怨氣屍氣,『怨念』會更加強大,像從量變到質變,先前的三頭『怨念』,就是很好的典範。
兩者繼續行進著,終於視野不在是滿目瘡痍,蜿蜒曲折的屍牆,而且一處範圍巨大的漏斗型坑洞,而死氣屍氣集聚源頭便是此處。
黑漆漆深不見底的坑洞,面積幾乎有此處腔室十之三四,佔據了食道深處整個視野範圍所及,明明從其中吹拂而上的是猩熱之風,卻不禁令人感到陰風嗖嗖,毛骨悚然,這來源於它所處的環境,在周遭高築屍壘的血色煉獄中,它就像通往深淵地獄的入口,突兀顯眼。
要知道此處是『古巨龜』的食道,有此坑洞,就相當於人的嗓子中被穿了一個洞!這究竟多麼痛苦?多麼殘忍?造成此坑洞者,就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坑洞的洞壁呈現陡坡,洞壁皆是焦黑凝結的血肉,顯然有隻『怨念』依靠渾厚的死氣黑焰,製造了這麼一個大洞!照如此趨勢一直向下挖掘,完全能將『古巨龜』的身體徹底打穿,一旦湧入海水,後果無法想象!
「不可能的.……為什麼那隻『怨念』會有此行為?難道不該繼續留在這裡,吸食血肉怨氣嗎?」釉子疑惑道。
此時她托著尖細的下巴,凝眉思索間透著幾分冰雪般的睿智。
一味的向下挖掘,意味著放棄了『古巨龜』極其美味的五臟六腑等,反而向著如厚實大地般的腹甲鑽去?這著實不符合『怨念』嗜血殘暴的特性。
「如果穿透腹甲.……就能到大海中了吧?」楊沐突然皺眉道。
釉子聽聞肯定道:「是的,我現在甚至懷疑.……難道不是『怨靈』作祟?而是混入了一隻兇猛的『高階妖獸』?畢竟向下挖掘只有通向大海逃跑一說,依『怨念』的特性,根本不會逃跑的。」
「釉子你說過『怨念』是由怨氣死氣,加上『精華』構成的吧?無疑是這股不甘的怨氣或者說執念羈絆,驅使著它們嗜血,填補沒有實體的空缺,如果說,那隻『怨念』足夠強大,并吞噬了其他『怨念』獲得了近乎凝結的身體,而且它的執念又非同尋常呢?」
「沐的意思是,那隻『怨念』通過吞噬其他『怨念』,達到了類似進階的效果,而且它的死氣凝結度,近乎實質了嗎?這倒是能解釋,為什麼這裡一隻『怨念』都沒有,那麼它非同尋常的執念又是什麼?」釉子偏頭問道。
「回歸深海,回歸故鄉?」楊沐拋話道:「其實先前我遇到過一隻『潛伏者』.……而這片海域深處,可能生存著一支『潛伏者』部族。」
楊沐將先前的經歷和釉子說明,當然他沒有提到詭異的深淵禁制和非自然的斷壁深淵,這種他還沒有探明的秘密可能牽扯太多,沒必要說出來。
當時他解決掉『潛伏者』后,被固化物所限制快要沉到深淵中時,『潛伏者』的屍體又沉了過來,可以說間接幫了他一個大忙,利用『潛伏者』的利齒把固化物弄碎后,他便沒有管『潛伏者』屍體究竟如何,任其飄蕩,可能屍體最後和他一樣,皆被『古巨龜』吃掉了?
如果這麼說來,那麼『潛伏者』生前受限制於神秘存在的不羈殘念,很有可能脫胎換骨為全新的『怨念』,死對它來說才是如釋重負,而成為『怨念』是煥然重生,獲得了真正的自由,再也不用被束縛著,這樣一來就能解釋通一切問題。
他相信,『潛伏者』的靈魂,始終被斷崖深淵中的神秘存在束縛著,他通過當時的『心聲』感知,就知道『潛伏者』的內心和靈魂究竟有多麼糾結,仿若被銬著鐵鏈任由擺布,因此,它死後存留的殘念執念可能強的離譜,這足以突破一切桎梏,讓它成為『怨念』之王。
「如果真如沐所說,那麼形勢就很嚴峻了。」釉子說道:「小龜的腹甲有兩層,照這處坑洞程度來看的話,那隻回歸深海執念強的離譜的『怨念』,可能已經突破到第一層骨板處,我們必須要阻止它。」
「是我,而不是我們。」楊沐無奈糾正道。
「沐……你?」釉子猶豫道。
「我在這裡已經耽擱了很久,必須要離開了,真的很感謝你。」楊沐笑道:「當然順道,我也會把那隻『怨念』解決掉。」
沒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現在已經痊癒,戰力快要恢復到巔峰狀態,沒有理由在待在『蛇島』上,必須儘快離開,做他該做的事情,找到他該找的人,他相信『古巨龜』複雜構造的身體四通八達,從腹甲中,亦能通往外面的茫茫大海。
而解決掉那隻『怨念』,幫『古巨龜』擺脫生命危險,也算是報答了釉子的救命之恩。
釉子低頭不語,雙手緊攥,有些小糾結,晶眸光澤不定閃耀,顯得失落十分,她似是還想要說些什麼,周身氤氳之光亦暗淡不少。
楊沐見此搖頭道:「釉子難道不相信我的能力嗎?解決『怨念』只是順手的事情罷了,現在已經找到了『古巨龜』疼痛的根源,徹底修復這處孔洞,才是釉子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對吧?」
釉子聽聞,也不再多言,小心翼翼的遞給楊沐一個精美荷包,算是歸還。
楊沐接過荷包收好后,輕笑道:「釉子今後的女紅水平,必定如你本體般,璀璨閃耀。」
釉子沒有回話,依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留給他晶瑩剔透的小額頭。
楊沐無奈輕笑間,伸出寬大手掌寵溺的摸了摸她,隨即縱入深淵般的孔洞中。
釉子錯愕的抬頭,發現身旁早已空無一人,她有些呆住了,突然間明白了什麼,雙頰氤氳幻光迅速蔓延閃耀起來。
明明沒有心這一說,『寶石海妖』待人待事,其實一直保持著一種薄情的優雅,而她現在卻感到一種名為悸動的奇妙感覺,頭上似是還殘留著他的餘溫。
「本王.……居然被摸頭了呢.……」
……
「嗖嗖嗖!」
楊沐在仿若無底的幽暗孔洞中,尖銳呼嘯下墜著,視線所及是千篇一律的黑暗和被死氣黑焰炙烤扭曲變形的肉.壁,就像一張張猙獰青面獠牙的面孔般。
在他的『玲瓏眼』中,漏斗型孔洞的洞壁越縮越小,證明馬上要觸底,與那隻『怨念』相接面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而且下墜不會持續太久了。
與釉子分離后,他其實並沒有什麼留戀和不舍的感覺,終究是彼此的過客吧?或許日後有緣再相見?這倒也是不錯的可期,然而這次只能算是美好的特殊情況?畢竟他與她的立場是完全相對的。
思罷,楊沐不在多想,面色嚴峻起來,如何幹掉『怨念』才是正事。
「如果說那隻『怨念』幾乎吞噬了腔室內所有『怨念』,或者說身體聚集的死氣屍氣已近乎實質,那麼它的戰力定要比看門的三頭『怨念』高好幾個檔次才對。」他凝色想到。
「眼下,我的戰力恢復程度,要擊敗『怨念』還是很輕鬆的。」他又想到。
隨即他有些小遺憾道:「可惜沒有充分利用上面的氣血環境。」
其實他先前是想在上面嘗試下破境,思前想後間,還是放棄了這個看起來是絕佳契機,實則是極為冒險,甚至可能付出慘痛代價的選擇。
他現在已經是自觀巔峰,突破到引星境界確實只差一步,然而這一步,還是不應該在這裡邁出。
一是他還沒有太多破境的經驗,不知道突破到引星境界,究竟要花費多長時間,破境時必會引起軒然大波,繼而引起島上其他妖將的注意,如若屆時被打斷該怎麼辦?那他必會面臨修行基礎崩壞,修為盡失,直接暴死的萬劫不復境地。
光是這一點,弊端完全大於利端,風險遠遠大於收益,絕佳的契機亦是死局,或者是場豪賭,要以生命作為賭注,他承認,現在的他還賭不起,或者說,不到絕死關鍵時刻,他是不會選擇豪賭的,而且,還可能連累釉子。
總之,他既然做出了抉擇,就不會後悔和躊躇什麼。
毫不猶豫再度上路,一往無前,才是他的作風。
「轟!」
他爆裂落地,『玲瓏眼』猩紅視線中,赫然出現了正在挖掘的孔武有力人形『怨念』。
「果然.……是你這傢伙啊。」他瞳孔緊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