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雨挾雷欲來
第二十一章
凌筱本來以為位份升了小日子該越發好過,沒想到自從傳出冊封太子妃的消息,生活難度一下升級。
首先是不能貪睡,好似年幼上學堂做功課,卯時便要上書房,她起來之後便是迎來送往,為著冬至一過便是要新年,宮中賀禮本來是流水,現在是洪水,泱泱大河,庫房堆不下,已經往小廚房的地窖中堆了。
再說學規矩,原本她是只學過側妃之禮,這下重新學太子妃的,正側只有一步之遙,規矩卻隔著山高水遠,更好氣又好笑的是洛卿說她護駕喊得太次,要她好好練練,真把她當侍衛使了!
當真要練侍衛的功夫自然是蠻盛來。
冬月初六,蠻盛從宮廷弼馬廄領了一匹小馬來,喜氣洋洋地當起了太子妃師傅。
凌筱正賠著笑將李氏和綉工局的人送出去宮門去,李氏威儀無二,神情嚴肅,手上還在比劃什麼樣式,綉工局的掌事亦步亦趨,同樣賠著笑臉,乍一看凌筱不像東宮之主,反而像個對稱的宮女似的,看到蠻盛來了,強忍解脫之快慰,叫道:「小蠻盛!」
李氏蹲踞行禮:「那妾身先行告退,娘娘裁剪新衣之事就這樣說定了,妾身這幾日會加緊工期,望娘娘海涵。」
凌筱心不在焉地嗯嗯兩聲:「姐姐慢走。」
看得出凌筱對一排內襯針腳該綉鴛鴦還是品鶴不感興趣,蠻盛道:「娘娘巾幗英雄,不愛這些女紅女妝,蠻盛聽殿下之令,先行挑了剛剛長成的汗血寶馬奉給娘娘,是與烈火一母所生。」
小馬通體棗紅,體格要比先前在馬場看到那匹要高大一些,目沉如水,脾性安靜,沉默注視凌筱。
「咦,不是我家赤兔。」凌筱惋惜道,草原那匹小馬活潑可愛她都破了背了,「不是說好給我?」
面對這赤裸裸的譴責,蠻盛為難道:「赤兔被殿下打得急了,近日來訓練欠佳,恐衝撞了娘娘。」
凌筱嘆氣,又拈端莊宮裙訕訕一拉,只摸了摸小馬的鬃毛,自言自語道:「既是烈火親兄弟,那便叫燎原吧。」
她對在鴿舍旁咕嚕咕嚕喂鴿子的小坎子招呼:「小坎子,以後你常去弼馬處,由你學著照料燎原。」
小坎子行禮稱是,走來接過馬的韁繩去後院。
蠻盛看她安排得當,便說要去在屋后一片曲水廊橋上教她喊護駕,不易被外人聽去。
「當真要教?」她瞪大了眼睛,「春熙,你捶捶蠻盛的腦袋,幫他腦子裡的水拍乾淨些。」
走去水亭的一路上全程蠻盛都忍笑挨打,但他走到亭中時,咳嗽了下,模仿起展洛卿的動作,左手輕輕一抬,神采中頑皮的少年意氣陡然消失,目光中連光點都一同靜默。
「……這是?」一直嘟嘟囔囔把本宮當什麼了的凌筱猛地閉嘴,她悄然落座於亭中雕琢精細的一把石凳上,那種熟悉的寂靜感讓她回想起前世她看過多次展洛卿就這樣輕巧地一抬手便一次次殺掉了為難她的人,一次又一次,她猶豫地猜道,「叫殺?」
「抬到這個高度是威懾,如攜帶弓箭,便搭弦。」蠻盛解釋,「殿下雙眼是前年年底去戶部查收賑濟東林城的一筆款子,在一場暗殺中忽然失明,自此之後,整個御林軍便由殿下親自教了這種獨門暗記,娘娘您學好后,同樣可驅使御林軍。」
「暗殺?誰暗殺殿下?」東林城是她前世躲避追殺時待過,在皇城南方六百裡外臨近天池,有溫暖的氣候和肥沃的耕地,稅賦以糧食為主不強征男丁,所以她去時大多淳樸安樂,即便語言有些不通但對她極好,在那裡有流寇嗎?
「南海之濱有一附屬國海朔,當時他們聽聞后夏國庫空虛,大軍一敗塗地,想趁此機會取殿下性命。」
南海之濱,似乎李氏提過,凌筱皺眉問道:「然後呢?」
蠻盛笑了笑,手抬到與肩齊平的位置,迅速四指併攏斜下一揮:「全部殲滅,格殺勿論。」
「真不愧是殿下。」凌筱由衷嘆服,大約在展洛卿心裡性命只是一場遊戲,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一貫冷酷無情,到時要殺了自己,不知是否也會如此果決。
左手大多是比較簡單幹脆的命令,如等待,沖陣,威懾,斬殺,持杖的右手則靠輕重緩急布置細節,像婚嫁當日,洛卿下馬走向婚轎的那一路下達的便是留百姓性命,速殺恆親王之人。
細分起來無比複雜,這課一教半天,日照斜影,寒風颳得凌筱思覺失調,昏頭昏腦地舉起兩隻手:「這是啥?」
蠻盛涼涼道:「這是叫御林軍全體就地自殺。」
……看來不是所有人都有統率三軍的天賦呢。
凌筱拍拍宮裙站起來,望亭外斜陽,嘆道:「那明日再來吧,酉時已過,你再不去布菜,殿下就要餓肚子了。」
蠻盛恍然大悟道:「光顧著跟娘娘講暗記,忘了告訴娘娘,今夜殿下會過來用膳。」
凌筱定定地瞪著蠻盛,面無表情地又舉起了兩隻手,自殺,趕緊的!
待小廚房一陣忙亂落停,凌筱特意換了新衣去門外迎駕,軟糯的團絨毛領子,兩手手腕都圍繞一圈茸茸的狐毛,把原本貴氣庄正的正妃服飾穿得猶如新年守門神的金童玉女。
展洛卿又是騎馬來的,身上有薄雪,看來又不知道出宮去哪兒了,凌筱行禮,起身,替他除下斗篷,發現他衣襟處有一絲暗紅,猶如鮮血乾涸。
「殿下是去刑部了么?」凌筱把斗篷交給曹溫掛起來,低聲問展洛卿。
展洛卿心不在焉地一點頭,帶頭進了內殿,熟練在飄著辛辣味的桌前坐下:「又是你占卜的?趕明兒給本王測測那起子酒囊飯袋把銀子吞到哪兒去了。」
「缺了多少?」
展洛卿箸挾一塊雞肉放進口中,不言語。
凌筱心明眼亮,又問道:「殿下想要多少?」
展洛卿喝了一口茶:「本王想從恆親王府里刮三年油水下來。」
三年油水按后夏民生二千萬丁銀籌算,得有四千八百萬兩,恆親王豢養私兵肯定需要大把的銀子,若是連不到五千萬兩的都沒有,的確有些古怪。
「恆親王和誰有交好?」凌筱問道,「可以以命相交。」
「過命的交情倒不是難事,難得是他如何確保那人不會貪了去。」洛卿嘆道,「舉國上下如此膽色者可見不多。」
凌筱沒有萬無一失的證據,輕輕閉眼低道:「洛卿以為如何呢?」
「老話罷了,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他嘆,同樣苦於撼動真相,「筱兒願替夫君分憂么?」
凌筱知道這黑霧謎團近在咫尺,展洛卿一句話便可以輕輕將她推進去,她抿唇:「筱兒願意。」
展洛卿點點頭:「你如今已是正妃,李氏雖歷練有成,但你也該見識風雨和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