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世為誰
定親已過了兩日。
金碧輝煌的大殿,只有皇帝和令安歌,以及皇帝身邊的老太監齊公公。
「巫妙音,妙音坊的坊主,專為絲竹妙音。坊內只收女子,目前有女子共計四十九人,皆為各地音律才女。」
令安歌毫無感情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低沉而冷漠。
「妙音坊不為金財,不為權勢,只求音律,得到一眾才情人士讚揚和支持。」
「獨立世外,無所追求。名望過盛,卻也處事圓滑,鮮少有人敢公開對妙音坊下手。」
「這麼說,這次她們應邀前來公主府宴會演奏,是為了與皇室拉上關係,以求更為安穩?」皇上手指敲著案台,若有所思。
令安歌默然不語。
「藝者不妓,倒和他人不同。」皇上淡笑到,對這些也不太放在心上,這樣聲名遠播的,想要招惹她們的肯定大有人在,不過是懼怕那些迂腐才情人士的麻煩,暗地行事罷了。
不過就算這樣,妙音坊也能獨立世上這麼久,倒也不簡單。
皇上對此並不是很關注,螻蟻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何況人。
「謠言是她放出的嗎?」皇上問道。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一個什麼事都不關注的妙音坊,如果故意放出了憐惜好女風的謠言,那說其無異心,皇上是不信的。
正因有了這謠言,才將他賜婚的事情又託了幾日,而就這幾日,便生了變故,讓他不得不收回將憐惜賜婚給令安歌的計劃,改成了賜婚給瀾之初。
「不知。」令安歌如實答到。
皇上微微皺眉,從來便沒有令安歌查不出的事情。
「不知?」皇上不滿的反問。
「是,不知。」令安歌緩緩的說道,面無表情,語氣肯定。
這幾日他一直查巫妙音,但是確實沒有搜索到什麼有力的證據。
令安歌知道妙音坊定不會簡單,也隱隱猜測民間的謠言是巫妙音放出。
可是他查不到證據。
沒有證據的事情,令安歌從來不會說起。
皇帝緊蹙的眉頭緩緩放下,看了眼底下的令安歌,站了起來往下走去。
「你是不是有什麼怨言?」皇上看著令安歌,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臣不敢。」令安歌聲音雖然木然,卻是規矩的說道。
「你是不是對那曦憐有所鍾情?」皇上直言不諱。
令安歌跟著他十年,若說誰最了解令安歌,皇上自認為自己算最了解他的人。
「是。」令安歌眼裡有些微妙的變化,卻沒有迴避的直言不諱。
齊公公有些驚訝,微微抬眼看了眼令安歌,又恢復臉色重新低頭垂眸。
皇上也有些驚訝。
原本皇上只是有些懷疑,隨口猜測的,畢竟令安歌跟了他那麼久,他從沒有見令安歌有過感情。
更別說會對一個女人有兒女私情。
誰都會有男女私情,唯獨令安歌不會,這是皇帝一直肯定的事情。沒想到竟然出現了異數。
皇上眯著眼,想起憐惜那木然的臉龐,倒是有幾分姿色。只是令安歌絕不會是因為憐惜的容貌,難道是因為憐惜的呆傻純白嗎?因為憐惜與常人不同?
這倒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但是,一旦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感情,那他便會有破綻。皇上突然對將憐惜賜婚給瀾之初感的事,感到些許放心。
令安歌,必須如銅牆鐵壁一般,不能受任何外界打擾的為他所用。
「你想得到左曦憐?」皇上覷了眼令安歌,尤其在「左」字上加重了讀音。
這是在提醒,令安歌想要的女人,是左大將軍的女兒,是皇上的棋子。
令安歌沒有惶恐的請罪,只是眼神有些柔和下來,認真的說道,「是。」
皇上的眼裡有些許冷意。
「你要明白,不是朕無情。」皇上語氣微冷。
只是一句話,令安歌便明白了皇上在想什麼,在擔憂什麼。
「臣當初對皇上說過什麼,就一直是什麼,不會改變。」令安歌淡漠的說道。
雖然沒有那恭敬,卻也沒有因皇帝的不悅而拘謹和不安,這樣態度的令安歌反而讓皇上放下心來。
皇上拍了拍令安歌的肩膀,朝外走去。
令安歌眼裡似乎毫無感情,卻想起十年前,眼前這個男人也是這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於是他義無反顧的跟著他,一直這樣跟了十年。
令安歌跟著皇上走出大殿,殿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令安歌微微眯起眼睛,彷彿看到了那很久已沒有想起的記憶。
十年前,他還是一個瘦弱的孩子,沒有親人,任由他人踐踏在腳下。
那一天,他滾在泥地里,一群身著華服的刺頭青們大笑著,以欺辱他為樂,他木然的臉貼在骯髒的泥水裡,眼神空洞。
人活在這世界上是為了什麼?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一聲馬蹄嘶鳴,一個男子下馬,黑色金邊的靴子停在他的面前。
「就這麼甘願著?」男子冷然的問道,聲音略帶磁性。
令安歌消瘦的臉頰上,空洞的眼神不帶一絲感情。什麼甘願不甘願,沒有任何追求的人生,沒有任何樂趣的人生,談什麼甘願。
「不甘願,站起來跟我走。」男子說道。
令安歌目光漸漸聚焦,他竟爬了起來。所以,他的內心深處還是不甘願的吧。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令安歌轉臉看著男子漠然的側臉,機械的跟著他身後。
馬行一日,他跟著騎馬的男子後面,腳步未停。腳底的疼痛和磨出血的傷口,似乎麻木了,他感覺不到疼痛。
然後,男子將他置於府中,狠絕的訓練。
「只有自己,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男子陰冷的臉,對他沒有絲毫留情。
生死間徘徊,只一年,他便脫穎而出。
「只有自己,能證明自己存在。」男子眼裡閃著野心的光芒,令安歌忽然被這光芒收服了。
然後男子成了皇上,令安歌一直看著他,看到他想要什麼,然後去得到什麼,看著他權傾天下,令安歌似乎看到了生存的意義。
「如何?」皇上登基的那天,坐在龍椅上,盯著他問道。
「一生追隨,願為所用。」這是令安歌的承諾。
從此他便追隨他,不離也不棄。
僅僅只是因為,這個男人讓他重新選擇,讓他恢復人的尊嚴去搏鬥,讓他看到人是怎麼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這讓令安歌感到滿足,讓他有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一直以來,他以為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從來沒有任何事物能影響他,他冷然而無情,所以也無法撼動。
直到憐惜的出現,令安歌灰色的內心忽然開出一絲明艷的色彩,這絲明艷逐漸璀璨,到了讓他不舍的地步。
人活在這世界上是為了什麼?
令安歌又想起十年前那個問題。
這一次,令安歌似乎才真正發現自己存在的價值,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去追求的快樂,這種隱隱約約的欣喜,讓令安歌無法割捨。
所以,他是絕不會放棄的,不管憐惜是什麼,他都不介意。
令安歌修長的手指緊握著御刀,面無表情的眼眸里竟閃過堅定和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