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西陵昆武(5)
頭一次看到一個女子騎馬的颯爽英姿。
姬常坐在應龍黑駒上,尾隨嫘祖她們,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那位紫青紗衣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激動。
“應龍,我決定了,我要娶她。”
“殿下是說那個嫘祖?”
“你以為是誰?素女?你喜歡的話,就留給你吧。”
應龍沒答話,要跟上嫘祖的速度,好像一刻也不能放鬆,那女子,騎術這般了得,也算是個女中豪傑。
但是姬常這樣的三分鍾興致,他不會信以為真,嫘祖那樣的女子,恐怕還不是這位年幼的三世子能駕馭的。
“殿下,等會兒去了聖菱村,處處都得小心。”
“知道了,應龍我相信你,肯定能保護我,而且我再怎麽也學過一點功夫的。”
聖菱與清菱之間可能不到半裏路,比想象中還要近了不少。
剛下過雨,滿地泥濘,跟著嫘祖一同走進村子,首先感受到的是這裏的生氣,與剛剛死氣沉沉的清菱完全不同。
甚至還有三三兩兩的女子看見嫘祖後,對著她鞠躬打招呼。
本以為西陵族不會有男人,卻也並不盡然,隻是與精神奕奕的女子相比,偶爾竄出來的男子,幾乎都是眉頭深鎖,而且衰老瘦弱。
但最為讓人不舒服的是,他們三個被當成了怪胎看待,不論是妙齡少女,還是中年少婦,看到他們,不是竊竊私語,就是指指點點。
男人,怎麽說在這裏還是稀有物,尤其是他們三個這種正常的男子。
隨著嫘祖和素女進到一座府邸,與剛剛清菱村裏那老婦人的家府有些雷同,恐怕西陵族三個村子,村長所住之地都是大同小異。
嫘祖一改強勢的態度,還命下人給姬常他們備了清茶點心,她與素女耳語幾句,就叫素女下去了。
在堂屋裏,她高居主人的位子,就似款待賓客般,居高臨下。
“三位請不用客氣,這些茶點裏,放心,沒毒。”
姬常看她就快看得入神,哪管真的有沒有毒,沒她這句提醒,也是直往嘴裏塞。
“我們來談筆交易如何?”
嫘祖直接點入正題,姬常道:“好得很,不知是什麽交易?”
“留下來助我們生養後代。”
果然是這個,三人臉色突變,又聽嫘祖補充道:“幾天而已,不會留你們一輩子,可是如果我們的族人生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不得與我們爭搶,以後不許踏入西陵族半步。”
“嗬嗬,這是我聽過最荒唐的交易。”
“你們可以開出條件,頂級錦棉,或是混紡織紗等稀有貨品,都可以送給你們。”
“幾塊爛布,本公子還怕得不到嗎。”
“你想要什麽,可以直接說。”
“村長你若是答應嫁我,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荒唐!”
現在換嫘祖聞風色變了,這臭小子竟敢打她的主意。
“怎麽,這點小事都辦不到?”
“三公子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像開玩笑的樣子嗎,一個男人說要娶一個女人,哪點可笑了。”
“哈哈,反正我話放在這裏,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想通了,我們再詳談,想必幾位也累了,我叫下人去為你們安排客房。”
她再度瞄了瞄底下三人,起身就走,幾乎與她同步,一位小丫鬟,恭敬地將他們三人往內院裏帶。
嫘祖也算待他們不錯,一人一間房,隻是這屋內擺設都太過矯情,紗製粉色床帳就像是專門提供給待嫁閨女,他們三個隻覺好氣又好笑。
“應龍,你上哪兒去?”
奔波一天,姬常也累了,他想著先休息一會兒也不是啥下計,卻見應龍送他進了屋後便要離開。
“陪我睡。”
姬常就跟個小孩鬧床似的,坐在床上命他作陪,撒嬌樣子可愛至極。軍營裏同床共枕的幾天,仿佛就讓他依賴上了應龍的懷抱。
“殿下,蕭某想先去熟悉下這裏的環境。”
“你不陪我,我睡不著。”
“可是這裏畢竟太過陌生,蕭某怕不先看看府內的結構,到時若是有什麽意外,至少要先做好逃出去的準備。”
他說得沒錯,這座府邸就剛剛來內院那麽短短一截,就比常見的要迂回,而且西陵族身上謎題太多,幻色也太多了,他不去四處走走,總放不下心。
從嫘祖身上就可看出這個族的女人有多麽與眾不同,而那位杖打素女的老婦村長,也是到了六七十歲依然偏激強勢。
這樣的女子無論在神農蒲阪還是軒轅逐鹿,都是不常見的。
而且那個昆武族與西陵,想必也不會隻是膠著在男女問題上。要撕毀一個百年契約,這需要一個理由,一個時機,一條引線。
就像風後常說的,當今天下,表麵風平浪靜,但隻要一場小小的風波就可將亂世推波助瀾,越是長久的和平,越是容易出現裂痕。
“那好吧,你順便多打聽點嫘祖的事情,她可是我未來的妻子。”
姬常嘟嘟小嘴,他一笑帶過,合上屋門。
這內院裏房間數十,似乎是為了方便出出入入,也沒各種雕飾,連個休憩的小凳都沒。這院內的主人,看起來好像不太喜歡修身養性啊。
府裏的前後兩院間隻隔了一道牆,穿過拱形石門,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波光粼粼的池塘反射著夕陽光,他一怔,第一眼看到的竟是池塘邊的女子,隻是側臉而已,直挺的鼻梁,翹翹的鼻尖,眼睫一眨一眨的,清秀可愛。
女子一隻纖手輕輕波動著水麵,而她的另一隻手指上,懸掛著一個翠綠玉佩,她盯著玉佩入了迷,那神情似愁似憂。
他站在原定沒動,卻是硬生生被那對眸子的餘光掃過。
“蕭公子似乎不懂做客的規矩啊。”
這聲音立刻將他點了醒,他才注意到那紫青衣衫,還有那身形,不是嫘祖會是誰?
摘下麵紗的嫘祖與他想象中太不相同,生得這樣楚楚動人,為何說起話來,要這般強硬。
嫘祖站起身,應龍竟在同時走到了她麵前,第一個動作居然是抓住她的手腕,並將那還吊掛著玉佩的手指掰了開。
她被這一舉動嚇住了,趕忙將手縮了回,可是那玉佩已然落入應龍手裏。
“你幹什麽,還給我。”
她伸手去搶,卻是被應龍閃過。
“給我,你這個強盜。”
應龍沒睬她,依靠身高優勢,將玉佩細細打量。
“你怎麽會有這個?”
他訝異的神情盡顯眼前,嫘祖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管我,我再說一遍,還來。”
她不再去搶,就似男子一樣單臂背身,然後攤開手掌,向應龍索取。
“你回答蕭某,這塊玉是怎麽得來的,我便還你。”
“撿的。”
“撿的?”
他好像不太相信,“你不知道這塊玉的意義?”
沒想到應龍會說這個,意義,她怎會知道,她隻看到玉佩的正麵刻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升龍,雕工驚喜,玉身碧綠通透,一看就價值不菲。
“你不識字?”
這話一落,嫘祖臉色刹變,她是知道玉佩的背後還刻著一個字,隻是她確實認不得。
應龍在這時將玉佩扔還給了她,並說:“也許,玉佩的主人蕭某也認識。”
她眼睛一亮,突然有些激動道:“你認識黃公子?”
“嫘祖姑娘,你不是說是撿的嗎?”
“那位公子走的時候落下的,的確是撿的。”
應龍見她癡愣愣地盯著手中的玉佩,甚感疑惑。
這個玉佩的背麵清晰地刻著一個“姬”字,而當今天下,無人不知,在軒轅氏,姓姬的隻有王室。
“嫘祖姑娘,我們知道你現在多半為西陵的事透了心,我家公子讓我來告訴你,你剛剛所說的事也不是不可行,關於西陵族所麵臨的困難,我家公子很樂意提供幫助,隻是至少該給我們個具體理由,西陵要的是什麽?嫘祖姑娘你要的又是什麽?”
“西陵要的是改變,是嶄新的生活。”
話說得此般落寞,西陵的改變聽起來容易,可是在這個思想被傳統所束縛的時期,一個變字,要牽動的東西何其多,又何其大。
西陵的女子從出生便被灌輸了此生隻能同昆武族結合的思想,如今昆武族一點小小的威迫,西陵就方寸大亂了。
清菱村村長,長途跋涉找來頂級蠶絲,欲要織出物價布匹,為的隻是討好昆武。
先不提貪婪的昆武族要的到底是不是錢,西陵族的女人為何偏偏就要被昆武所欺壓呢。
素女引誘阿青,為的也是打破禁忌,西陵族的女子,到底有什麽與別人不同。祖先就一定對嗎,西陵的未來靠的還不是現在的族民。
西陵三個村莊,目前他們聖菱村在嫘祖的帶領下,開始對昆武族起了反抗。
但是另外兩個村子的人,依舊被蒙蔽著雙眼。她們眼裏隻有昆武族的,才是男人。
嫘祖與嫫母,現在已經是勢不兩立的雙極,一個為了改革,一個為了守護。
嫘祖為什麽會比西陵的其他人更有勇氣?
她心裏一直默默在感謝一個人,沒遇到那人,多半她內心的那道窗至今仍未被打開。
那人在大行山瑰麗的景色下,跟她說:到了美麗的大行山下,人總是會心曠神怡。
西陵的女子手巧,貌美,都是妙人兒,隻是視野都太過狹隘。
縱觀九州,處處爭奇鬥豔,各有各的精彩,就看你是去欣賞它,還是想讓自己也融入進去。
九州再靜,但你的內心不能靜,西陵的女子總是說自己更勝男子,但男人的部落一個個都開始為亂世作者準備,隻有西陵仍停留在原點。
想證明自己是這個時代的一份子話,那就親身體驗這時代的變遷,親自打破捆綁百年的繩索。
不出兩年,神農將亡,天下將再度被劃分,西陵的女子有資格成為時代推動者,大行山太小了,昆武族太弱了,困著西陵的,不過是人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