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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什麼都完了

  張萬年往塑料袋裡裝了兩瓶乾淨的水,5L家庭裝的那種,還有兩包蘇打餅乾,十袋速食麵和兩罐午餐肉。


  路過水果攤的時候,他停了腳步,又買了四隻橘子。


  雖然是柏靳文的屬下,但他自己也是正科級幹部,出了柏公館的大門,就是兜得轉的張科。


  張科有自己的自備車,也分到了好幾套房子,兩個兒子一個剛上大學,一個還在高中,卻連婚房都準備好了。


  今天張科沒有開車。他提著那個袋子,到了南陽最熱鬧的金川路海鮮一條街。


  每日六點以後,這裡的夜排檔就會擺出來,熱熱鬧鬧炒沸半個南陽。就算你站在兩條街以外,都能聞到漂浮在空氣中火辣辣的香!都能想象出銅鍋下炭火熊熊,鐵鏟上湯汁翻滾,食客舉杯揮箸,吃得汗流浹背的樣子。


  張萬年沒有加入那些食客的行列,他站在馬路邊,將自己的身形隱在一片陰影里,點了支煙。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


  張萬年有些急躁了,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再一次在那些食客中搜尋起來,依然沒什麼結果。


  有兩個拾荒的路過,張萬年遞了根煙給對方,「兄弟,我打聽個事兒。」


  拾荒的倒也不怵,滋了口煙,眯著眼問他,「啥?」


  「有個女同志一直在這條街轉悠的,有見過么?」


  「什麼樣兒?」


  「五十來歲,本地口音,穿個白T恤和的確良花裙褲。」


  「有啊,上禮拜還見過,不過這兩天都沒瞧見人。」


  張萬年心裡沉了沉。


  一個多月前,他冒險將周艷棠從柏家救了出來,並說好每周兩次在這裡見面,接濟她一些衣物和吃食,然後再找合適的機會,送她離開南陽。但柏靳文將整個南陽封得如銅牆鐵壁,簡直插翅難飛。


  昨天又爆出「睡衣門」,馮年凱躺在醫院,兇手雖然已經自首,但那個郁小凡仍舊下落不明,整個南陽的戒嚴又升了一個級別。


  他今天本想來告訴她,出逃的計劃可能要再緩一緩,但卻不見周艷棠人影。


  一輛黑色的公務車緩緩泊進人聲鼎沸的金川路。


  張萬年臉色變了。


  手中袋子哐當掉落,橘子一個個滾落出來。


  柏靳文搖下車窗,「小張,今日架子不小,要我親自來接你。」
——

  張萬年以前做特警的時候,空手收服六、七個持有武器的歹徒都不是問題,為此還榮立軍功。


  也就是因為這個,他能在轉業后混到了柏靳文的身邊,讓那些戰友都羨慕不已,有什麼搞不定的事兒,還要托關係求他幫忙。


  但現在,張萬年一臉死白,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幾乎是被拖下來的,路都走不了。


  柏靳文坐在自己的司令椅中,先點了一支煙,吸得太猛,竟咳了兩下。


  他這兩年也有些老了。雖然身體還是很硬朗,需求被撩撥了以後簡直一發不可收拾,但白髮卻冒得更明顯。他又不喜歡染,倒是弄了個兩鬢霜白的廉潔模樣。


  嗆了之後便不高興再抽,柏靳文望著煙頭上那明晦不定的紅色,緩緩開口,「小張,跟著我有幾年了?」


  張萬年坐在他身前的會客椅上,與他隔了一條寬大的辦公桌,垂首說:「報告,二十年多了。」


  柏靳文點點頭,「我記得是二十二年。你家剛生老大的時候,我們凌凌正好上小學。艷棠還專門把凌凌穿不下的衣服給你家留著,你家那兩個娃子卻還嫌那是小姑娘的衣服,不肯穿,被你狠揍過。」


  「首長記性好,我倒……倒記不清了。」張萬年臉色慘白,瑟瑟發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幾句話說利索。


  「我可沒忘啊。小張,去年你丈母娘過世,我還給你送過花籃的吧。我沒拿你當外人啊。」柏靳文抬起頭,嘬著還剩一半的煙,深深吸了一口。


  「首長待我恩重如山。」張萬年依舊低著頭,習慣性地說著套話。


  「那你還背叛我!」


  柏靳文突然跳起來,將手裡的煙頭狠狠撳滅在張萬年臉上!

  那是連眼睛不過一分的距離!張萬年一陣刺痛,卻一咬牙,生生把那一聲痛呼咽進肚子里!


  「為什麼放走艷棠!」柏靳文狠狠罵道,「連我的命令都敢違抗,你是不是要造反!」


  「我不敢!我怎麼敢!」張萬年慌了,推了椅子,撲通跪在地上,張皇失措說:「首長是我老領導了,周主任就像我自己大姐一樣,她……她說小張救救我,我就不忍心……」


  「你不忍心!你曉不曉得她如果出去亂說話,會給我造成什麼!」柏靳文暴跳如雷,一腳踢翻那張椅子,撞在張萬年身上,連木頭都斷了。


  「馮年凱已經完了!這絕對是有人弄他!說不定就是邢何也!

  當年艷棠打了他兒子,他現在就是要報復!凌凌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放下狠話,說一定不會就這麼算了!不然為什麼堂堂外交部副部長不直接回帝都任職,偏要到南陽來兜這一圈!」


  柏靳文兩眼冒出火來,抄起地上一條斷了的椅子腿就朝張萬年抽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讓你忤逆我!我馬上就要退休,若被你拖下水,你老婆和兩個兒子都別想好過!」


  張萬年臉色煞白,跪得筆直,被那椅子腿一下下敲在身上,聽到邦邦聲響,連動都不動。


  柏靳文猛揍了幾下,他是悍將,幾下之後那椅腿便斷了。張萬年也是個硬骨頭,悶聲任打。


  柏靳文直將兩條椅子腿都打斷了,這才將斷木頭一扔,嗔目厲色說:「要擱在以前,娘的老子一槍就把你斃了!說,艷棠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我說好了在那裡同她會面,她卻沒來。」張萬年不愧特警出身,這一頓暴打之後,也不過是皮肉傷,說話如常。


  柏靳文眉頭擰成一團。


  周艷棠是他的髮妻,跟了他三十幾年。軟禁她,並不是真的要對她怎樣,只不過想套出唐姣姣的下落罷了,誰讓她死不開口呢?


  就算她真的嘴硬不肯說,那他也有辦法自己去找。只要在南陽,他遲早都找得到。等風頭過了,自然也就算了。


  只是這個不明所以的張萬年橫插了這麼一腳,將周艷棠給救了出去!

  這不是救,這根本是害!

  倘若現在周艷棠落在邢何也的手裡,再往紀委那邊一檢舉,那就真的什麼都完了!


  柏靳文天不怕地不怕的后脊樑上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種數十年都沒有感受過的恐懼慢慢爬上心頭。


  羅大彬在外請示,說邢何也邀他一起去協和醫院,看望蘇醒過來的馮年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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