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龍蝦的愛情
有人緩緩上了樓。
接著，擰動門把手。推門，帶來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撲鼻。
林輕語並未真正睡著。
她豎起耳朵聽到邢天航進了房間，卻並未叫她。接著，便有一些形容不出的細碎聲音，有時候，還有叮叮兩下，像是什麼金屬敲擊在瓷器上。
林輕語很好奇。
她不曉得邢天航在幹什麼，但那個味道一聞就是吳胖子。
她忍不住想起來看看。拚命忍住了。
他既然主動來哄自己，那就應該再生一會兒氣，這個架子還是要有的。
正常的妻子都這樣。
然後她又想到了一句俗語，叫做「床頭吵架床尾和」，用來說夫妻的。但直到很大了才理解真正的意思，以前一直不懂，以為床頭是用來吵架，而床尾是用來和好的。
大概又過了許久，那細碎的聲音消失。
她聽到他走到浴室，打開龍頭洗手，洗了很久。再然後，他就走到她的床邊。仍舊是沒有叫她，卻徑直在靠近她腳跟的地方坐下。
接下來就一直沒有動靜。
她終於按捺不住，睜開眼不滿說：「邢天航，你在幹嗎？」
邢天航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連名帶姓的叫，說明還在生氣。」
他的眉眼還是那麼好看，笑的時候唇角上揚，縱使只有個皮囊，也令她萬死莫辭。
「是啊，可生氣了。」林輕語點點頭，話語里卻沒有怒氣。「你坐過來。」
邢天航搖頭，「不過來。」
「為什麼？」
「床頭吵架床尾和。」邢天航悠悠笑，和早上那個恨不得毀了世界、再毀掉自己的邢天航判若兩人。
「我現在正打算求你和好，自然只能坐在床尾。」他說。
林輕語撲哧一笑，「傻瓜，還以為這麼多年下來你中文都精通了，仍舊是半吊子。這句話並不是這麼解釋的。」
「那是怎麼解釋？」
「只是一個形容，說夫妻間沒有真正的嫌隙，吵架也吵不了很久，一會兒就能和好。」
邢天航應著她的說辭，「唔，小語果然正解。所以，能原諒我么？」
林輕語翻了一個白眼，慢吞吞說：「誠意呢？」
「自然是有的。」邢天航立即起身，將他方才窸窸窣窣了半天的成果畢恭畢敬端了過來。
林輕語愣了愣。
那是一個盤子，盤子上整整齊齊碼了一堆，白白嫩嫩，晶瑩剔透，還帶了一點誘人的粉色。
「這是什麼？」林輕語問。
「小龍蝦的肉。」邢天航正色說，「為了表示誠意，我買了我最討厭，而你最喜歡的小龍蝦。並且在你睡著的時候，把它們都去了殼。小語現在只要張張嘴，就能方便吃到。」
林輕語怔了怔，隨即哈哈大笑。
她笑得眼淚都快下來，如果不是腿斷了，幾乎就要滿床打滾，好半天才停下，呼哧呼哧喘氣說：「天航哥哥，小龍蝦不是這麼吃的。」
邢天航蹙蹙眉，「那怎麼吃？」
林輕語朝四處望了望，問：「湯汁呢？買龍蝦時候會一起舀給你的。」
「剝完殼就扔了。」
林輕語笑笑，「所以說你就是外行。小龍蝦呢，最好吃的其實是它的湯料。吳胖子那麼火，就是因為它的汁是獨家秘制的，別人家做不出來。
吃小龍蝦最大的樂趣，就在於自己嘬，自己剝，從硬硬的殼裡一點點舔出鮮美的味道。我性子急，基本都等不及整個剝出來，就先吞進肚子了。」
她指了指他手裡那漂亮完整的蝦肉，嘖嘖說：「喏，我吃到現在，還沒有見過這麼多囫圇的肉肉呢。你呀，將最好的那部分扔了，反留下這麼堆沒味道的。」
「你說的那個湯料，亂七八糟的，裡面定有許多的添加劑。」
「添加劑怎麼了？添加劑和地溝油的美味你不懂。」
林輕語諄諄教導他說，「你看，一隻龍蝦，去了頭，再去了兩個大鉗子，真正的肉其實沒有多少。天航哥哥，你剝了這麼大一盤，一定剝了好幾斤吧。」
邢天航點頭說：「我也不曉得幾斤，但確實好大一袋子。」
林輕語眨巴著眼睛望著他，「所以，天航哥哥現在懂了嗎？」
邢天航想了想，莞爾說：「懂了。」
「唔，那你說說看。」
「小語是想叫我以後不要扔了湯底。」邢天航故意說，望著她笑。
「當然不是啊！」林輕語叫起來，「你不覺得這小龍蝦蘊含了很多的哲理么？就像我們的愛情啊！」
「龍蝦的愛情？」
「對啊，人生本來就是這堆白白的可有可無的肉，正因為有了這些未知的充滿冒險的湯底，才讓我們活得精彩，鮮香麻辣，勁道十足！」
她鄙夷地望著邢天航，理直氣壯教訓說，「你只曉得將最後的白肉剔出來給我，以為只要讓我坐享其成，我就能開心了。
但不是這樣的。我們結婚了，我們是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的！我是個膽小的人，我在那個殼子里躲了十幾年，可一旦走出來，決定和你在一起了，哪怕以後每天都要在那熱油里滾上一滾，我也認了！我一定會堅持到最後，會走到底！可你呢？」
林輕語望他一眼，語聲微涼透著失望，「你三番四次要把我趕走，一旦覺得自己哪裡不夠好了，不夠完美了，就急急地要說分手。」
她撅著嘴，擺出一副委屈架勢，「你自己數數，從四年前你在海邊表白以後，你都說過幾次分手了？今天是我們結婚第三天，你又跟我說後悔，又說要分手。
邢天航，我覺得約莫是我天生皮厚、神經粗、心臟強，又或者是添加劑吃得多，百毒不侵，世上除了我這種傻子，有幾人能受得了你？」
邢天航沉默了片刻。
「所以我們倆是反的。」他說，聽上去客觀平靜，倒也不像自暴自棄。
「我在一個很高的起點，眾人都羨艷的位子，可只有真的走近了，才曉得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兩年更是一直都走下坡路。
小語你卻不同，你是金子，是璞玉，你的好是蘊藏在心底的。遭遇了磨難之後，反更熠熠生輝，百折而不撓。」
「所以，」他望著她，淡淡笑了一笑，「我沒什麼本事，不過是生了一雙慧眼，比那些凡夫俗子先看到小語的好。又比他們都幸運些，近水樓台先得月。」
「那你還動不動就發脾氣，不曉得好好珍惜？」林輕語唾棄他。
「是我不對。以後不會了。」邢天航輕輕笑說，「左右還剩一年，怎能不珍惜？」
「你說什麼……什麼一年？」林輕語猛抬頭，顫聲說。
「你早就曉得了。那次穿越，你並沒有回父母身邊住，而是得知了我的命運，對不對？」
邢天航直視她的眼睛，緩緩戳穿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