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那麼會唱歌
午夜十二點,雪場結束營業。
擴音器中,林輕語震天動地、兇巴巴的聲音終於告一段落。
她仍舊躺在兩個小時前的地方。
邵澤平又來過兩次消息,仍舊無所獲,但他說救援隊會繼續搜索。
林輕語笑著放下對講機。她現在已不覺得冷,只是睏,她很想就這麼睡一會兒。
也許真的是神智迷糊,她竟不知哪裡聽到了歌聲。
那歌聲極輕極輕,就像是一個低聲的呢喃又被刻意放到遠處,若不是此刻實在安靜,根本不會被注意。
聽著那不絕的歌聲,林輕語害怕起來。
是鬼嗎?
她從小就怕鬼,很大了都不敢一人關燈睡覺,非得要林莫言和自己的房門對開著才行。沒想到死在國外,還勞煩黑白無常漂洋過海來接自己。
啊啊啊,林輕語嚇得閉上眼睛。山風在空穴里發出嗚嗚的迴響,更顯得凄清恐怖。
林輕語用手堵住耳朵,歌聲一個勁地往耳朵里鑽。
仔細一聽,竟然還有歌詞。
「你是愛我的,你愛我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相信自己可以深深去愛你……」
啊,還是首中文歌!王菲不是過氣了么?為何在北歐還這麼紅,且連北歐的大小鬼們都唱得這麼惟妙惟肖!
等等!
這麼惟妙惟肖,這個……這個好像是我唱的啊……
我還錄下來給天航哥哥當做專屬鈴聲呢!
難道,難道……
天航哥哥就在附近!
林輕語一下興奮起來,所有的疲勞寒冷都不那麼明顯了。她掏出口袋中的強力手電筒,一道微小卻強烈的光芒瞬間照亮山野!——
「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你是一封信我是郵差,最後一雙腳惹盡塵埃。……」
「若是要細水可以變長流,就像等他長出鐵鏽無法再分手。……」
「愛是一萬公頃的森林,迷了路的卻是我和你,不是說好一起闖出去,怎能剩我一人回去。……」
好聽的歌一首接一首,林輕語這才發覺原來自己那麼會唱歌,唱得那麼好。
「有的人說不清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她跟著輕輕哼唱,「承諾常常很像蝴蝶,美麗的飛,盤旋然後不見。但我相信你給我的誓言,就像一定會來的春天。」
她一點都不害怕了,打著手電筒,循著歌聲的方向仔細搜尋。她甚至有些興奮,就像小時候停電的夜晚,她和他,還有林莫言一起,借著手電筒的光,在家裡席地而坐打撲克。
兩三米開外的雪地上,有極微弱的綠色熒光,一閃一閃。
她眼睛一亮,拖著兩條不能動彈的腿朝前爬去。
光源來自一枚索尼的內存式藍牙耳機,應該是邢天航在國內事先錄好帶來的。他一定在附近!
「天航哥哥!」林輕語大喊,「你在哪裡?天航哥哥!」
風更大了一些。
她的聲音瞬間便消散得無影無形。
「天航哥哥!邢天航,你給我出來!
你這個混蛋,還說愛我,還說天長地久,我不過走了一個多月,你竟然就不等我!
你這個不講信用的,你簡直氣死我了!」
千年冰封的阿爾卑斯群山,一遍遍回蕩著她嘶聲力竭的吶喊。
「邢天航!你給我出來!給我出來……出來……」
「再不出來,林輕語就要凍死了!要凍死了……死了……」
溫度已低至零下二十幾度,眼淚全部凝結在臉上,喉嚨也嘶啞到再喊不出一個字,但這些都沒有令她害怕。
她怕的是,邢天航已經死了。
他不會回答你,就算喊到雪崩也沒用,因為他已經死了。一個可怕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不,不會的!
「邢天航,你是我的!我不讓你死,你就不準死!」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大聲喊,只是咬著破裂的唇,艱難地發出耳語般的聲音。過低的氣溫令她呼吸困難,每吸入一口空氣,就像猛的吞了一大口冰一樣,整個胸腔里都是刺痛的。
手電筒的光漸弱下來,但就在此時,似乎看到遠處有個什麼東西飄了一下。
林輕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湊著手電筒,瞪大眼睛使勁望去,卻又什麼都瞧不見。
是自己眼睛發花么?
她眼睛都不敢眨地盯了近十分鐘,那個東西又出現了。
這回她看清了,是一條紅色的飄帶。
——
為了安全起見,一般滑雪服都以顏色鮮艷為主,這樣即便出了意外,搜救人員也能及時發現。
邢天航反其道而行,特意挑了一套白色的滑雪服。這樣的設計有悖安全準則,所以即便是全白的衣服,仍舊在胸口處留了一條紅色的飄帶。
林輕語已經將四周都照了一圈。只是沒風的時候,飄帶靜靜垂在胸口,自然什麼都看不見,方才恰好一陣風起,這才讓林輕語看到。
那個米白色的影子,是個人!
邢天航離她不過一百米!
謝天謝地!林輕語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匍匐著爬了過去。
「天航哥哥!邢天航!」她嘶啞著喉嚨叫。
那個白色的身影伏在雪地中一動不動,對她微弱的喊聲毫無反應。
她幾乎快被凍僵了,感覺自己已經爬了很久,但還是離他那麼遠。
她的位置稍微偏高一點,離他有個緩緩的坡度。
邢天航,這是你逼我的。
她吸了口氣,看準位置,抱頭便滾了下去。
啊啊啊啊……
她的腿本來就斷了,不動還好,一動骨骼發生錯位,簡直痛徹心扉!而她還不只是動一動,接連幾十個滾從山坡上滾下來,兩條腿就像被放在攪拌機里一樣!
混蛋!這是你害我的,你一定要賠我!
但這樣滾,確實比爬要快許多。第一次停下來的時候,離他只剩三分之二的距離了。
邢天航,你這個混蛋!如果害我坐輪椅,我就天天作,作死你!
林輕語心裡狂罵。她目測了下距離和方向,一咬牙,繼續朝他滾去!——
「天航哥哥!天航哥哥!」她用力拍打他。
邢天航的身體冷得像冰。
他不知在雪地里躺了多久,裸-露在外的肌膚慘白到發紫,睫毛上俱是冰雪。
所幸,仍有微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