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沒意思
「什麼混賬遺囑!」林莫言被他氣得臉色發白,「我看你就是太清閑,公子哥兒的毛病又犯了!
你去工地上看看那些沒日沒夜幹活的工人,就曉得你這條命活得有多奢侈、多金貴!
那些三餐只捨得吃白饅頭、幹活累得倒頭就能睡著的人,他們會不會像你這樣吃不下睡不著,這不好那不好!」
邢天航慘淡一笑,「你覺得我無病呻吟?」
林莫言察覺自己失言,卻硬著頭皮不願改口。
「也許吧。」邢天航並未動怒。他湊近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立刻轉頭咳了起來。
「家寧、澤平他們總是勸我要振作,莫悲觀什麼。其實多此一舉,我從未悲觀,我只是覺得沒意思。」
邢天航語氣平淡至極,漆黑深沉的眸光像是在望著自己兄弟,又像根本什麼都沒看。
「莫言,我撐了四年。頭痛,失眠,無法進食……發作的時候挺不好受,但我撐下來了,而且我也沒覺得這有多難。
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還能再撐下去,說不定能像正常人那樣好好活個幾年。我想好明年結婚,讓歡歡做小花童。呵呵,就在小語失蹤的前一天,我還在公司和他們討論競標方案,為一個什麼環節弄到凌晨兩點多。
我還記得那一天,阿德送我回來。
路上沈年在同我過第二天的日程安排,我說等拿下『會議中心』那個標之後,安排大家去天幕山小小的outing下,我也帶小語和歡歡一起去。沈年說我從不參加公司的任何活動,這次竟然要攜家眷一起,員工恐會受寵若驚。」
他說了大段有些辛苦,往沙發背上稍靠了靠,復又不甘地坐起。
「可後來小語就失蹤了,就那麼『嗖』的一下。」他抬頭笑了笑,自嘲說:「然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天航,我曉得你對小語的感情。但,日子還是要過的。」
「是啊,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也都明白。可我就是覺得沒意思。」
邢天航懶懶說:「我以前一直想要做好正天,想讓我爸瞧瞧……可現在覺得這些事,一點意思都沒有。每一天都很累,每個人都令我厭倦。」
「天航,你不能這麼消沉!」林莫言眸眼充血,干著嗓子說,「你不是一直盼著你母親回國么?她好不容易回來,你又要撇下她了?還有歡歡,柏凌已經死了,你讓她以後靠誰去!」
「我給她們留了足夠的生活費。」邢天航說。
林莫言的憤慨仍激不起他半點起伏的情緒,他依舊輕描淡寫,「現在看來,其實有個這樣的母親和女兒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在分別的時候,她們誰都不會難過。」
——
林輕語緊盯著老婦。
不知為何,她覺得對方的面容有些模糊,那些褶子更深,說的話也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林輕語揉揉眼睛,眩暈感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厲害,明明坐在沙發上,卻像坐在旋轉木馬上,整座房子都圍著她慢慢轉動。
「你這蛋糕里有什麼,為何我……我覺得好睏?」這句話還未說話,她便和邢歡一樣倒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
醒來時,有種奇怪的感覺。
她似乎睡在一張很硬的床上,房間連個窗帘都不拉,床板都曬得發燙。太陽直射在身上,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眼皮外的那一團火紅。床邊還圍攏著許多人,發出嘈雜的轟隆轟隆聲響。
她膽戰心驚地睜開眼睛。
上次醒來,入眼便是普羅旺斯的花海,宛如童話般的彩虹莊園,美景如畫,心曠神怡。
這次的待遇卻要差得多。
她竟然在一個工地上!
她一心以為是床的那個東西,其實是一塊巨大的鋼板。更可怕的是,起重機的吊臂正高高舉起另一塊同樣大小的鋼板,眼瞅著要朝她頭頂砸下來!
「啊!秋兜麻袋(日語,等一等!)!」林輕語嚇得忙跳起來,撒開兩腿就跑。
剛停下,就聽到背後「轟隆一聲」,那塊鋼板已經砸在自己剛才躺著的地方!
林輕語被驚得一個寒噤!
這八音盒很不靠譜啊,穿越的時間和地點都這麼隨意!自己想要回到過去,它把自己給弄到未來,然後回來的時候又把自己不負責任地朝鋼板上一扔!
自己反應要再慢一秒,那不就紅顏薄命了嗎!
她高一腳第一腳地在工地上走著,鞋也不知去了哪裡,走兩步就被尖利的石頭割破了腳。
工地上機器轟隆,攪拌車耀武揚威從遠處開來,在她身邊停下。林輕語看見司機一高興,剛想說師傅我手機沒電了,你把手機借我打個電話。
司機酷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按了哪個機關,只聽「嘩啦啦」一聲,車屁股一撅,滿車的黃沙水泥毫無預兆地就往她身上倒。
三秒鐘后,林輕語莫說身上,臉上、脖子上也都被污泥濺滿。
火辣辣太陽一曬,水泥立刻風乾。
當林輕語穿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破爛襯衣,光著腳,一瘸一拐走到正天大廈時,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剛出土的兵馬俑。
——
林輕語以史上最慘烈的正宮娘娘形象走進正天大堂,突然聽見有人叫了自己一下。「林小姐?」
林輕語回頭一看。
她喊不出那人名字,但曉得是邢天航那些高級助理中的一個,有時候他來家裡送文件給邢天航簽字,是以見過幾次。
林輕語以前對他倒也沒什麼印象,但就憑今日自己這副尊容,這助理竟還能認得出來,可見是個人才。
「呃,那個誰,我找……」
「林小姐是找邢總嗎?」那人果真是個伶俐的,林輕語還未開口,便先說道,「抱歉邢總不在。」
「他不在最好,我找我哥。」
「林總也不在。」
「我哥也不在?」林輕語想蹙眉,但滿臉糊了水泥,很難做出表情,「他去哪兒了?」
「這個我也不清楚。」
「沒關係,」林輕語想了想說,「你帶我去他辦公室,我自己打他電話。我手機沒電了。」
那人立刻找人替林輕語開門,又殷勤說已著人替她去買衣服,問她要不要先去清洗一下。林輕語根本沒這心思,滿身泥漿地就開始打電話。
她一口氣打了三、四個電話,越打越是心驚。
不但邢天航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林莫言、陳家寧、阿德,甚至邵澤平都統統關機!
而當她看到林莫言桌上的日曆,才更是驚得長大嘴,臉上水泥撲簌簌往下掉!
時間赫然已是九月二十七!
距她離開那天,已過了整整四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