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大鯨魚和小海豚
林輕語這才抬起頭來。
原來自己悶頭亂走，竟然已走到小徑盡頭，那幢彩虹莊園也近在眼前。
說話的是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
稱她女孩，是因為她穿著極可愛的粉色蓬蓬短裙，頭上扎了小辮子，系著粉色小波點的蝴蝶結，而且開口叫自己姐姐。
而看年紀，她又並不年輕，約莫四十上下。
「女孩」的腰上系了根紅色長圍巾，一直拖到地上，手裡還牽了條大白狗狗。雪白滾圓的純種薩摩耶，正是自己從小養大的叨叨。
「姐姐，你踩了花花，我家的花。」對方又重複了一次。
她的發音很古怪，音調也奇特，林輕語做了特教好些年，一聽便知那人的智力不正常。
林輕語驀然變色，喜歡在腰上系圍巾的自閉症兒童——她確實認識一個。
「歡歡？」她脫口而出。
「女孩」點點頭。
她不會像正常人那樣思考，所以對林輕語為什麼叫得出自己名字毫無疑惑，只是仍舊對那些被踩歪的薰衣草耿耿於懷。
「花花，賠！」她不放林輕語走。
林輕語哪會走，她已驚訝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這人是歡歡！
歡歡也在畫里！為什麼！
她也和自己一樣，用八音盒穿越了？可是為什麼呢？
自己穿回來好歹還能改變命運，歡歡回來幹什麼？她還能把自閉症傳染給邵澤平，讓他笨死嗎！
而且，歡歡竟這麼大了！這，時光里能加速發育嗎？
那為什麼我沒有？我……
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胸——毫無變化。
這到底在搞什麼！我是想回到四年前的，結果卻被困一副畫里，這已夠莫名其妙了。
現在，連歡歡都來了，還從一個自閉症兒童變成一個自閉症婦女！
老天，你這是要把我也搞瘋，這樣就能和天航哥哥夫唱婦隨了是嗎！
林輕語捧著自己的腦袋，覺得離崩潰不遠。
邢歡還使勁拖著林輕語，連邊上的小薩也憤怒地發出呼呼聲。
「叨叨，不許對我呼呼！」林輕語怒斥。
白色小薩對她的命令只當耳旁風，反而更大聲地呼呼，甚至還微微露出尖利犬齒。
不對！歡歡穿越倒也算了，怎麼可能連叨叨都被穿越過來？
但如果他們倆都不是穿越來的，那就是說眼前這個歡歡本來就在這裡！
她本來就在這裡，又已經這麼大了，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我我我……我穿到了未來！！！——
啊啊啊……怎麼會這樣？
林輕語使勁揉自己的頭髮，把本來亂鬨哄的頭髮被揉得一團亂。她揉了大概兩分鐘，終於決定面對現實。
也許是最後被天航哥哥的手打了那麼一下，發條操作失誤，所以才把我送到了這裡。林輕語給了自己一個解釋，她做了兩個深呼吸，把頭髮朝腦袋後面捋。
「歡歡，你是住在真的普羅旺斯？還是住在畫里的普羅旺斯？」
「我住在家裡。」
很好，過了四十年，她的智力還是那樣。
林輕語假裝聽懂，點點頭，接著問，「你爸爸媽媽呢？」
「媽媽？嗯，燒飯飯。」邢歡想了想說。
「那，爸爸呢？」林輕語覺得自己聲音都在發抖。
邢歡已經四十多歲了。照這個年齡推算的話，這個世界的邢天航應該已六十多，接近七十。如果……如果他能活到這個年紀，林輕語覺得自己會立刻跪下感謝上蒼。
「歡歡乖，告訴姐姐，你爸爸呢？」林輕語耐心啟發。
邢歡正抱著叨叨的大腦袋和它嘰里咕嚕說話，有些心不在焉。
「歡歡，你爸爸呢？他在哪裡……他，好不好？」林輕語哽咽說。
邢歡指了指遠處的大海。
「爸爸在海里？」林輕語不敢置信。
「嗯，爸爸是大鯨魚，歡歡是小海豚。」
林輕語霎時臉色慘白，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
大鯨魚和小海豚，是邢天航的一句玩笑。
那時候剛尋到邢歡不久，為了讓邢天航了解自閉症是什麼，她曾和他坐下來，一起把那部《海洋天堂》認認真真又看了一遍。
結尾的時候，李連杰扮演的父親曉得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為了安慰自閉症兒子，他給自己做了一隻大大的海龜殼背在身上，陪兒子游泳，並對兒子說爸爸以後要去大海里了，你若找不見我，就去看看海龜，那就是爸爸。
看到這裡的時候，林輕語哭到不行。邢天航就抱著她，邊擦她的眼淚，邊嘲笑說，大海龜這麼丑，要是我就對孩子說，爸爸是大鯨魚，她是小海豚。那多可愛。
歡歡說爸爸成了大鯨魚，那就是說天航哥哥他已經死了。
淚水不可遏制落下來。落到嘴裡，苦得想吐。
她覺得自己沒道理這麼傷心。因為這是另外一個世界，這裡的邢天航她根本認都不認得，而自己其實也早有準備，以他的身體狀況決計活不到那麼久。
可一聽到那個名字，她就完全無法自已。
每一個林輕語，都深愛邢天航。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邢歡並不理她，獨自在薰衣草地里快樂地奔跑，揮舞著紅圍巾，讓叨叨來追自己尾巴。她腦子不同常人，玩了一陣，已忘了賠花花的事，帶著叨叨準備回家。
林輕語忙跳起來抓住她，「歡歡，別走，帶我去見你媽媽！」
哭了一哭，腦子似乎清醒了些，她理出來一些思路。
這是一個未來世界，而且還不是回來添亂的那個郁小凡的未來。倘若是，自己倒可以直接跑去令她懸崖勒馬，也不枉來這一趟。
可惜不是。
那個未來的郁小凡，和現在體貌並無多大變化，最多相隔五年以內。但現在這個世界，應該已是四十年以後了。
林輕語認為，我們生活的每個世界之外，都有無數的平行世界同時存在。哪怕像柏凌那樣，前後穿越只相差了一個小時的，也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存在。
每個世界里，都會有一個林輕語，一個邢天航，還有一個邢歡，甚至叨叨。
那這個世界里的邢天航和林輕語有沒有幸福地在一起？
邢歡口中的媽媽，是四十歲年以後的自己？還是另有其人？
林輕語忐忑不安。
邢歡已歡快地奔在了最前面，高聲叫著小薩的名字：「有客人咯！嫂嫂餅，快來！」